翌日,泗水城,宋府。
宋家最奢華的一間客房內,一位道裝男子負手而立,他鬢角斑白,渾身上下散發著攝人的氣勢。
宋明康跪在他身前,大氣也不敢喘。
“這么簡單的一件事,你卻整出這么多幺蛾子。你說,這讓我如何在掌門面前替你家說話?”
宋明康以頭搶地,惶恐說道:“是晚輩辦事不力,沒有料到那紀海平竟早就打了唐家的注意,請長老責罰!”
那道裝男人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么,畢竟紀海平的名頭確實足夠有分量。
“事以密成,以泄敗,你也該懂這個道理!”
“明白,晚輩明白。”
道裝男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陰鷙的臉龐,神情頗為不愉。
“如今的形勢遠未成熟,大胤朝還亂不起來,我們當不得這只出頭鳥,兩日以后,我會去和他談談”。
“只是這次是我們過了界,要想賭住那家伙的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宋明康不敢搭話,過了半天見道人沒說話,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那唐家那小子,還動手嗎?”
道人瞟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一個白癡。
宋明康告罪離開,悄悄帶上門,一轉身,又恢復了氣度逼人的宋家主的形象。
只是臉上那股子沉郁之氣幾乎都要溢出來。
宋府的下人一見老爺這個樣子,立馬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來責罰,整座宋府一片低氣壓。
宋明康喚來管家老鐘,問道:“少爺怎么樣了?”
鐘管家躬身道:“身體已經無礙,但是還沒有醒過來。”
“怎么會這么嚴重?”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宋明康不敢怠慢。
每一名凝罡境高手都是優秀的醫者,以他們對肉身和氣血的強大掌控力,可以入微地發現人體中隱藏的疾患,這是普通醫術無法做到的。
將右手搭在宋玉書的脈門上,宋老爺小心翼翼地分了一絲游龍勁,探查起兒子的經脈,他原以為會引起對方體內氣血之力的反擊,沒想到探查之下,竟發現宋玉書淬體九重的修為,竟已徹底廢去。
宋府上空,響起了宋明康凄厲的聲音。
“唐寅!你太過分了!”
———
云奕當然不知道這些,他雖然料到陸川會動點手腳,確保短時間內他與宋家沒有達成一致的可能性,但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把事做得這么絕。
如果他知道的話,心底對紀海平的警惕,將會攀上一個新的高度。
此時的他考慮的是,與紀海平見面,如何擁有更多的主動權。
昨天夜里通過對陸川的忽悠……交朋友,他大概了解到這位大佬的性情,以及如今大胤朝的現狀。
與華國歷史上一樣,任何一個王朝在經歷初創的欣欣向榮,鼎盛時期的如日中天之后,都會不可避免地走向衰弱,即使在這個人人習武的世界也是一樣。
而朝廷控制力的減弱,必然伴隨著各大世家宗門勢力的崛起,于是,皇權與世家宗門的博弈就開始了。
這次紀海平拿唐家這件事來小題大做,就是這場博弈的一個縮影。他作為鐵桿保皇黨,雖然暫時還不明白對方具體要的是什么,但在泗水城這塊地盤,他就有資格這么任性。
這就是接近當世武道巔峰強者的霸道。
宋明康和他背后的宗門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利用程家與唐家的恩怨,以及唐明成的隱疾,試圖瞞天過海,但似乎中間出了什么紕漏,消息還是走漏了。
理清了這一切,云奕心中的種種疑惑才一一解開,他才能確定自己如何在兩座大山之間,輾轉騰挪,平穩度過。
與陸川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云奕揉了揉太陽穴,調整了一下狀態,起身前往城主府。
泗水城作為曾經的軍事重鎮,城主府也建得如同要塞堡壘一般,這也是如今整座泗水唯一一座還有點鐵血之氣的建筑。門口站崗的護衛身披黑甲,面無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云奕恭敬上前,遞了拜帖,輕聲道:“唐家唐寅求見紀城主。”
那護衛接過拜帖,仔細查看了一番,便讓云奕去門房等候。
云奕進了門房,尋了個位置坐下,閉目養起神來。
此時門房里已有了不少人,應當都是來城主府辦事。起初眾人還規規矩矩,不敢造次,但時間一長,仍未等來召見,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聊開了。
這個道“家中有百畝良田”,那個說“又納了幾房妾室”,還有人吹噓自己的兒子年僅二十便已淬體六重,將來凝罡指日可待,引得眾人一陣驚嘆。
這時有人嗤笑道:“二十歲才區區淬體六重,還敢在此自夸,真是不知所謂。”
那個曬兒子的本來得意洋洋,一聽這話,臉皮頓時拉了下來。
出言嘲笑的那人毫不在意,繼續說道:“不說咱城主大人天資,單就論如今泗水的幾位才俊,唐家公子唐寅,宋家公子宋玉書,程家二公子程曉南,哪個不是年方二十淬體九重?”
眾人一愣,頓時覺得很有道理。
秀兒子的頓時有些不服氣,但又無法反駁,只能顧左右而言他,“那又如何,沒到凝罡,終究算不得高手,其他兩人不說,那唐寅如今家道中落,如何還有財力資源晉升?”
“況且鄙人此次是來拜訪白衣秀士陸公子的”,他頓了頓,享受著眾人欣羨的目光,“陸公子是我的遠方表叔,年紀輕輕已是凝罡強者,有這層關系,我兒未必不能在他們前面晉升!”
最開始出言嘲諷的那位輕哼一聲,卻也沒法反駁,云奕坐在角落掏了掏耳朵,好像他們在討論不相關的人一般。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門開了。進來一位白面無須的俊秀文士。
那曬兒子的“騰”地一下站起來,語氣激動:“陸……陸公子,不……表叔……”
陸川一臉茫然,愣了一下,然后掃到坐在角落的云奕,笑了一聲:“唐兄弟,城主等著你呢,走吧!”
云奕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跟著陸川離開了。剩下滿臉通紅的那位僵硬地站在原地,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噗嗤”,也不知誰帶頭笑了出聲,整個門房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云奕跟著陸川往前走,同時欣賞著城主府的景色,與外觀上的鐵血不同,府內其實別有洞天,亭臺樓榭,湖水假山,極盡奢華之能事。
云奕好似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古怪地問道:“陸兄,你可有個雅號喚作白衣秀士?”
陸川聞言一愣,面上浮現出一絲尷尬之色,“都是坊間傳的,徒增笑料而已。”
云奕打量著陸川,“嘖嘖”了幾聲,笑道:“先前還以為是以訛傳訛,現在一見,果然是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與昨夜一身黑衣,行事冷酷的風格不同,今日的陸川一身文士打扮,頭上還扎著方巾,哪里還有半分狠辣老練的氣質。
加上他年紀又輕,修為高深,擱現在,估計直接出道都有可能,也無怪于白衣秀士的雅號。
陸川本就有心交這個朋友,又被連連吹捧,嘴上說著“慚愧慚愧”,兩人的交流卻越發熟稔自然起來。
“唐兄弟,昨夜我已跟你交代過了,現在再提醒你一次,城主行事一向直來直去,隨心所欲。有什么話你直說就行,切不可拐彎抹角,觸了他的霉頭。”
雖然心中認定紀海平絕對不是胸無城府的大老粗,但這畢竟是陸川的肺腑相勸,云奕還是分得清好歹的,自然十分感動。
等見了紀海平,隨機應變吧。
不一會兒,陸川將云奕引到一扇門前停了下來。
“城主要在書房見你,足以證明他對你的重視,接下來看你的了。”陸川上前敲了敲門,得到準許之后,遞給云奕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后退到一旁。
云奕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