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看著自己消失的半截身子,驚恐片刻之余又發現余下的部分也在不斷消失。
開始是只是碰到嚴玢身體的前胸和雙臂,隨后擴張到整個下半身。
那速度之快叫她來不及做出多的反應,只得在最后一刻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喊出嚴玢的名字。
嚴府的宅院中安靜的只有那孩童的抽泣聲,和無人看見的,他身后地面上灑落了一滴淚珠。
一息揮發不見。
人死后會變成鬼魂,那么鬼死后呢?
阿泠看著面前混沌的一切,怎么也不覺得鬼魂死后還會有意識的存在。
突然混沌的場景清晰起來,面前一幕幕如同走馬燈般變幻著。阿泠本以為這會是她短暫鬼生的總結,卻發現這些場景并不是她。
準確來說是她不記得的人生。
里面的不是在講述女鬼阿泠,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個人有名有姓,有疼愛她的父親,還有相守一生的戀人…
只是這個人為何也叫嚴玢?可嚴玢分明是個不過五歲的小孩。阿泠閉上眼睛不欲在看,這人再幸運也終歸不可能是她。
“還沒醒么?”嚴玢守在薛泠床前已經一天一夜了。若是現在薛泠睜開眼睛,大抵會被眼前這人嚇得不輕,滿面胡渣不說眼下的青黑更是顯得整個人滄桑極了。
可嚴玢卻不愿就這么離開,前日夜里聽見薛泠喊他的名字,嚴玢一七尺男兒竟罕見的哭了起來。齊放又號了脈,只說有好轉的跡象,卻不知何時才能醒。
嚴玢就這么坐著等著,就怕薛泠醒來時看不到他的身影。
伸出手去,輕輕用拇指掃了掃薛泠的眉眼,怕驚醒她,卻又盼著她能早點醒來。他拉過她的手,雙手將那只有些冰涼的右手攥在手心里,緩緩貼上自己的額角。
阿泠你怎么能就這么拋下我一個人,明明…明明這以后我們就能獲得自由永遠在一起了。我們克服了那么多不可能,為什么偏要在最后關頭…
嚴玢低著頭,自然沒看到薛泠的嘴角微微抽動抽動,睫毛微顫。
阿泠明明閉著眼不再看那些莫須有的畫面了,卻偏生有個熟悉的聲音一直在她耳旁喚著她的名字。
她蹙了蹙眉,有些厭煩。可是隨著這人不斷的發出的聲音那些沒看完的場景又一股腦兒的直接不受控制的進入她的腦海。
這時,她才將這聲音的主人和臉對上號來。
原來那曾經也會撒嬌的小團子,已經長成了真正能夠保家衛國的大將軍。而他也并沒像阿泠那時擔心的一樣,被仇恨蒙蔽走不出來。
薛泠此刻腦子鉆的生疼,那些被暫時遺忘的記憶又加上那段光怪陸離的經歷叫她一時間分不清現實究竟是什么樣。
可是她想醒過來了,她不是一屆漂泊無定的女鬼,她有名有姓有家人有愛人,怎么能一直活在虛妄之中呢?
薛泠忍著痛嘗試著想要睜開眼睛。她感到自己的睫毛在顫抖,卻沒看到眼前浮現真實的場景。就這一個動作已是用掉了她太多力氣,她呼了口氣,又嘗試了一次。
許久未看到的光線的眼睛驟然睜開有些刺痛。一睜眼便是素白的床被,若不是薛泠此刻手被握著痛看到眼前這裝飾幾乎以為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她針扎著坐了起來,嗓子有些干痛欲要口水趕緊紓解幾分。只是手被人拉著怎么都有些行動不便。
不知嚴玢幾日沒好好休息了,他就趴在自己床前還不忘拉著自己的手,呼吸均勻從側面看去眉頭卻仍沒舒展。
臨秋剛一進門就看到薛泠竟起了身,剛要大聲叫喊著卻見薛泠在那頭給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噓聲。臨秋傻愣在原地片刻才回過神來走到薛泠跟前。
“幫我倒杯水。”薛泠壓低了聲音對臨秋道。
用那只尚且自由的手接過茶杯后咕咚咕咚的灌了進去才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臨秋雖興奮,卻想著叫齊大夫趕緊過來再看看,見薛泠沒有留她的意思也便先退了出去。
薛泠這時低下頭好好看著嚴玢,先前完全想不到這人到底是廢了多大心力才能放棄走那條路。而又是怎么樣才能自己都受著家庭帶來的傷還能不斷安撫她,叫她堅強起來呢?
也不知如今到底什么日子了,自己又昏睡了幾日?先前就聽說邊關告捷了,這人…莫不是沒回京復命一直在這守著吧?
這傻子…薛泠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眼中的柔情,伸手去撫平他那皺起的眉頭。
“你…什么時候醒的?”薛泠伸了一半的手又些尷尬的收了回去,兩人四目相對卻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嚴玢忍著睡姿不端的腰痛直起身來,“這話因該是我問你吧?”
“我…我也是剛醒!”薛泠有些緊張連忙解釋。
“我也是。”
薛泠見嚴玢臉色不佳,還以為他在氣自己醒來卻沒告訴他的事。
胡思亂想著,下一刻就感覺自己被擁入熟悉的懷抱之中。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在為你擔驚受怕,生怕你狠心也拋下我走了。”
薛泠感覺得到自己肩頭一股濕意,身子松了松回手摟住了他。
“我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拋下你一個人先走的。”
永遠太遠,可是此刻薛泠想許諾。她輕輕的拍著嚴玢的后背,就如同嚴玢兒時無數次幻想過的母親安撫他的樣子。
一下,一下,又一下。
齊放提著藥箱在門外進退兩難。
“齊先生您怎么不…進去…”阿奕這個沒長眼的說了一半話才順著齊放的眼神看去,悔的只想給自己來倆嘴巴子。
“先讓齊放給你再看看。”
嚴玢神情自然松開了薛泠,示意齊放過來。
“沒什么問題了,只是還需要再修養一段時間。我去開藥,你跟我來。”后半句是對著嚴玢說的。
“這本該是你的私事,可我作為你的朋友還是要和你說一句。”齊放臉色有些不佳,倒害得嚴玢擔心薛泠的情況并不算好。
“這毒有多兇險你也看到了,此時能醒已是萬幸。只是這姑娘到底傷了根…子嗣上以后恐有些困難。”
齊放這么多年看著嚴玢一人那么執拗的走了不少彎路,如今他愿放棄多少受了里面這姑娘的影響。只是作為摯友,有些事不該對他隱瞞。嚴家如今也只剩他一人了,若子嗣還出了問題…嚴家便是真的再起不來了。
“那其他的還有損傷嗎?”
齊放搖了搖頭,“好生養著問題不大。”
聽見這話他才將心放到了肚子里。薛泠在他眼中還是個孩子呢,子嗣什么的,哪有她的身體健康來的重要。
見嚴玢去了那么久,薛泠一人躺著床上覺得有些無趣。
“臨秋,我們什么時候能回京啊?”
“你想回京了?”嚴玢走進屋子接道。
“是啊,阿爹還在呢。這么長時間他肯定要擔心了。”
“放心,我早已給岳父大人去了信。等你身子再養好些,我們就回去。”
“呸。”薛泠臉噌一下紅了,“誰是你岳父大人。”
嚴玢顏色有些受傷,“阿泠是怪我沒去提親就改口嗎?”
面對他這個無賴樣,薛泠完全不知道該回什么。
“某二十有五,家中有良田數十畝,宅院幾座,無不良嗜好,愿以后一生一世只對薛姑娘一人好。不知薛姑娘可愿與某攜手相伴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