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糧

　　普普通通的餐廳，只有兩個人在。

　　老頭端著盤子，放到餐桌上，但自己卻未坐下。

　　“…………”他歪了歪頭，看向身邊那張椅子。

　　擺得方方正正的，還特意稍微拉開，十分貼心。

　　然后，老頭什么都沒說，隨意的一腳，將其直接踢開。撇了撇嘴，自己扯過來一張新的坐下。

　　與此同時，那張被踢開的椅子，突然爆炸了。

　　沒錯，就在房間里，毫無征兆的爆開。木屑到處飛舞，一片狼藉。

　　然而，如此劇變，對面的少女卻沒什么反應。

　　她雙手擺在桌前，端莊的坐姿，冷淡的表情。

　　繃著神色，目不斜視看著前方。

　　“吃吧。”

　　像是習慣了這些動蕩，老頭只說了短短兩個字，將餐盤移到桌子中間。

　　那上面還冒著熱氣，一盤看起來就十分美味的燉肉。

　　因為喜歡喝酒的關系，老頭對自己做菜的手藝很有信心，雖然這二者之間也沒什么聯系。

　　正想著這些，沒有任何預兆的，他整個人偏移了九十度。

　　上一秒還慵懶的靠在椅子上，突然身軀往右傾倒，速度平均而敏捷，根本不像失去平衡的樣子……

　　與此同時，一支迅捷的短箭，從桌子底下飛出。

　　速度驚人，但卻被老頭夸張的動作避開，徑直插入了天花板上，末尾劇烈搖晃。

　　角度刁鉆，防不勝防。

　　可惜遇到了不該遇到的對手。

　　然后，老頭再從一個難以想象的角度，把腰正了回來。

　　穩穩當當，全程連驚訝的表情都沒有過，甚至都沒有回頭看那箭矢一眼。

　　“…………”

　　一陣沉默。

　　少女面色不改，她雙手乖巧的放在桌上，而雙腳卻在桌布底下，擺弄著一張勁弩。

　　這花了她不少錢，也花了她很長時間來練習。

　　要完全不顯露痕跡，還要用腳達到這樣精準的射擊，是超乎想象的困難的。

　　她還特意將箭矢的長度削去一截，只為了更快的速度，更短的發射距離，縮短那家伙的反應時間。

　　然而，只換來幾秒鐘的躲閃。

　　“還沒放棄嗎。”老頭渾濁的嗓音，似乎毫不在意，“就這兩個？”

　　燈影，搖晃了一下。

　　頭頂上的掛燈，不知道什么時候挪動了位置。

　　一天只能挪動幾厘米，不然就會被輕易看出來。

　　少女趁著老頭不在家的時候，每天墊著凳子踮著腳，一點點改變著掛燈的位置。

　　這是花了整整一個月才能達到的成果，是無人能夠察覺到的心思和陷阱。

　　直到這一天，終于正正好好，在他頭上了。

　　“咔嚓”一下，機關發動，燈具迅速砸了下來，僅僅不到一米，根本不可能躲閃。

　　然而，老頭的身手，早已超越了一般人的地步。

　　他縱身一躍，翻身而起。手順便勾起桌上的酒瓶，眨眼間，整個人竟已落到了數米之外，客廳的沙發上。

　　整整一個房間的距離。

　　燈具砸在地上，動靜頗大，但他手中開瓶的酒，一點都沒灑出來。

　　玻璃碎片飛濺出來，沒傷到老頭分毫，卻把對面少女的腿腳，劃出了幾道血痕。

　　“賠償記得給。”

　　鬧成這樣，老頭只是留下這句話，然后猛地灌下一口酒，“吃飯時間別搞這些，掃興，你自己吃吧。”

　　三個陷阱，準備了這么久，就連他的皮毛都沒傷到。

　　甚至，只給了個“掃興”的評價。

　　少女終于繃不住神色，咬著嘴唇，不甘心的握緊了拳頭。

　　用力推開椅子站起，正當她就要離開的時候，卻被那邊的聲音叫住了。

　　“不吃嗎，好不容易得來的肉？”

　　肉？

　　下意識的看向餐桌。

　　沒錯，是肉，魔獸的肉。

　　雖然在貴族的晚宴上已經見怪不怪了，但在黑街這里，依舊是很奢侈的存在。

　　被貧窮所折磨的人們，是吃不起這玩意的，他們只能用全是水的稀粥和硬到能打人的黑面包過活。

　　就算是以打獵為生的老頭，已經算是衣食無憂，但桌子上也很少有“肉”的出現。

　　畢竟，這里是存在魔獸的世界。

　　很香，的確很香。剛出鍋的獸肉，冒著熱氣騰騰的味道，十分誘人。

　　胃里不自覺的發出了聲音，以及分泌出來的口水，都在告訴少女。

　　她還是個人，需要吃東西，需要……活下去。

　　于是，少女閉上眼，重新坐了下來。

　　看著慢慢開始進食的少女，老頭卻在沙發上講解起來，“獸肉比土豆、玉米要有營養得多。”

　　少女沒有聽到，她感受著口中咀嚼的纖維和肉汁，不停的吞咽。腦里只是在想：

　　“味道真好。”

　　“你不是想問，我是怎么變得這么強的嗎？”

　　老頭喝著酒，眼神飄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語，房間里就只有他的聲音回蕩，“練習。”

　　“用樹木來練習，用魔獸來練習，再到……用人來練習。”

　　人？

　　聽到這里，少女終于停下了進食的動作。她神情一怔，抬頭看去。

　　“我十六歲時，為了賺錢，開始殺人。”老頭沒理會她，自顧自的說著醉話，“強的、弱的、好人、壞人，什么人我都殺過。”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雖然也好幾次近乎被殺，但我就是這樣被鍛煉出來的。”

　　為了錢……

　　少女攥緊了拳頭，指尖深入皮膚，刺得生疼。

　　她又想起了，那些揮之不去、刻入骨髓里的記憶。

　　就因為這種理由……

　　“你聽著。”

　　唰的一下，沒有任何過程的，老頭居然即刻出現在了跟前，餐桌對面。

　　看著驚愕的少女，他沒做什么動作，只是用手指拈起了一塊肉。

　　很燙……但他的手卻沒有抖過。

　　“你有見過屠宰場里的魔獸嗎。”老頭將肉塞進嘴里，用力的咬斷撕碎。

　　他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在享受食物……

　　“以前，獸肉是給病人吃的。但是現在，那些有錢的老爺們帶著夫人品嘗珍奇美味，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了。”

　　他邊吃著，繼續說道，“但是，魔獸和魚、田雞是不同的。”

　　“被剝了皮的變異野豬，吊在廚師身邊的景象。如果你見到的話，我保證你會做持續半年的噩夢。”

　　“一般人見了，可能都會說，好可憐，好殘忍，之類的話。”老頭將手中的肉啃得干干凈凈，才將骨頭丟開，“就算嘴巴上不說，但心里一定會這樣想吧。”

　　這也是獵人的工作嗎……

　　想象不出來，少女看到的只有眼前處理好的獸肉，一盤精致美味的食物。

　　??“對！”察覺到少女的目光，老頭話鋒一轉，“不過，肉吃起來是那么的可口！”

　　“而且還很有營養，就算是討厭吃肉的家伙，頑固的老人，害怕的膽小鬼，生了病也不得不吃吧。”

　　停頓片刻，老頭目光直指少女，問道，“說什么死狀殘酷……那簡直就是毫無意義嘛？”

　　莫名其妙。

　　少女皺起了眉，頭緒一團亂麻，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人在說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

　　然而，老頭卻窮追不舍，他猛地拍了拍桌子，吸引住少女的注意力，“它能否成為你的血肉？”

　　獸肉……變成自己的血肉？

　　人……為了自己的磨練。

　　少女怔住了，嘴唇微微顫抖，但卻說不出話來。

　　最后，她手抖了一下，扯過桌邊的紙張來，開始急匆匆的書寫：

　　“你是說，人和糧食是一樣的？”

　　“沒錯。”看著紙條上的內容，老頭點了點頭，“對我來說，這兩者并沒有什么區別。”

　　…………

　　沉默了很久。

　　二人僵持著對視，沒有其余任何動作，直到盤子里冒出的熱氣也漸漸冷卻。

　　不知過去了多久。

　　少女重新睜開了眼，她的手有些發抖。

　　最后，終于拿起一塊肉，充滿儀式感的放到嘴里，狠狠咬下。

　　你的想法，我無法認同。

　　但，但只要能變強的話……

　　“我也能做到。”吞咽下去，她接著寫下了這幾個字。

　　“說得很好！”

　　老頭夸張的拍了拍手掌，猛地灌下一口酒，但語調中卻帶著莫名的笑意，“那么，你就不會在乎這東西了吧。”

　　他漫不經心的，隨手將一件東西丟到了餐桌上。

　　那圓滾滾的物體，骨碌骨碌……咔嗒，翻出桌沿，掉在少女的腳邊。

　　少女的表情，從僵硬，慢慢轉變為驚恐，絕望。

　　手里的刀叉掉了下來，清脆的響聲。

　　“！！！！”

　　反胃，反胃。

　　可怕可怕可怕。

　　她不顧一切的踢開桌椅，狂奔向后，縮到墻角，開始摳起喉嚨。

　　直到瞳孔泛白，口腔里冒出鮮血。

　　開始嘔吐，開始顫抖，開始試圖尖叫——

　　但是，依舊發不出一點聲音。

　　“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少女夸張的反應，老頭卻仰著頭大笑起來，他拍著大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我的錢都拿去買酒了，怎么會買得起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