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澈。
張景軒待在自己的小套房里,懷著一種可以說是疼痛,又可以說是酸澀的心情,伸手撫摸了一下藍汐帶來的,被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盒子。
他到現在都難以相信,那樣干凈而溫柔的男子,現在就化成了灰燼被裝在這個小小的盒子里。
他曾帶給張景軒的第一個震撼,是藍汐對他的強顏歡笑。
張景軒想起第一次見到藍澈時,他笑得溫柔,又滿是心酸的樣子。
或許世事就是這么無常,當你覺得即將擁抱幸福的時候,下一步踏出去,卻成了無底深淵。
就當他自私吧,張景軒此刻無比慶幸,踏入深淵的人不是自己。
“藍澈,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小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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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了三聲,門內傳來女孩子有些模糊的聲音。
聲線還是那么愉悅好聽。
宋筱晴,日子應該沒有什么改變吧,愛笑的人,運氣總是不會差到哪里去。
藍汐聽著腳步聲在門后面停下,下一秒門猛地被拉開,還沒抬頭,一個人影從房內沖出來就撲到她身上。
“小寒,你終于回來了。”
還是那個稱呼,專屬于宋筱晴的。
輕輕推開她,藍汐微微點頭:“宋筱晴,好久不見。”
很客氣,很冷靜,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她打招呼。
說完,她從她身邊走過,向樓上走去。
在經過簡逸楓房間的時候,她稍微慢了步子,停下來看向門開的縫隙,卻只看到凌亂的床尾。
“他宿醉未醒。”
林澈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藍汐轉身看向他,有些了然地點了點頭。
林澈朝她走近:“他總是念著你的名字,跟你說對不起。”
對不起么,他又對不起她什么呢。
“小寒,你去看看他吧。”
藍汐幾步上前推開門,站在門口看向床上的簡逸楓。
“簡逸楓。”
藍汐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要說對不起,可歸根結底,到底該是誰跟誰說對不起?
第一次,她走進這個房子的客廳,看著他坐在沙發上叫出簡亦海的名字。
第二次,他對她說,到此為止吧。
第三次,他們在學校后面的樹林里,她拿出簡亦海拍的照片,說他不過如此。
第四次,他作為一個說客,要她對宋筱晴好一點。
第五次,她告訴他,如果他愛上她,痛苦的會是他自己。
第六次,他站在陽臺上,看著坐在后院憂傷落寞的她。
第七次,她躺在沙灘上,他抱著她回到這個,他所謂的家。
第八次,他翻越兩人的陽臺,給睡夢中的她披上一條毯子。
第九次,他聽見她對任暄妍說,他離開,我死。
第十次,他給她處理傷口,要她對自己好一點。
第十一次,他追著她離開的身影,在雨中錯誤地追向另一條街。
第十二次,她接住了他的好心,卻道沒有意義。
第十三次,她吃著他的午餐,問他為什么不在乎親情。
第十四次,他把氣球系在她手腕上,陪著她在山頂坐了一夜。
第十五次,他看著她在后院燒掉了藍澈的照片。
第十六次,她帶他見到了他以前的女朋友。
第十七次,他站在路邊,看她靠著另一個男孩子偎在草坪里。
第十八次,她借著酒勁放肆了一次。
第十九次,他叫她藍汐,她跟他說對不起。
第二十次,他漂洋過海找到她,說她拋棄了他。
第二十一次,她說她是藍澈的未婚妻。
第二十二次,他說他愛上了她。
第二十三次,她說她不要他的好。
第二十四次,她用槍指著他,說了一個詞,至死方休。
第二十五次,她收下了他的狗尾草。
第二十六次,他舍不得離開,卻不得不離開。
第二十七次,他等著她的子彈,卻只是一記空槍。
第二十八次,她從醫院離開,再也不想再見他。
這一次,她站在門口看著他明顯消瘦的臉,突然無比后悔自己出現在他的世界里。
簡逸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才是那個虧欠最多的人,我才是那個最該說對不起的人。
你哪里有錯,而我哪里又有資格怪你。
最終,藍汐沒有跨進門口半步,她站在門口看了簡逸楓一會兒,就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
房間里和她當初走的時候沒兩樣,陽臺落地窗是打開的,桌面上也沒有積灰,看得出來是有人在打理。
這些年居無定所,她行李少得可憐,這里除了幾套衣服,也沒留下她什么東西。
拉開衣柜,她蹲下身拿起一個小豬公仔,粉色的衣裙,胖呼呼的臉。
“是不是和你長得挺像?”
“才不呢,這是豬。”
“你們一樣可愛。”
“哥哥是在說我可愛嗎?”
“這樣理解也行,小汐,兒童節快樂!”
“兒童節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
“這是中國的兒童節。”
“可我沒有禮物給哥哥。”
“我早就不是兒童了。”
“那哥哥是什么?”
“是什么,小汐,你這個問題問得奇怪……”
藍澈……以后沒有你的日子,還有誰能把我當孩子,送我一個兒童節禮物?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你的存在,那我又要怎么才能繼續存在下去……
當宋筱晴和林澈在走廊上拉扯著要不要去看看藍汐為什么哭得這么大聲的時候,兩人身后響起極不平穩的腳步聲。
林澈回頭看向那個敞開的房門,旁邊的門框上伸出一只手,簡逸楓單手揉著太陽穴走了出來,然后越過他們兩個人,直接走進了藍汐的房間。
那個女孩子,坐在地板上縮成一團,臉完全埋進懷中公仔的懷里,全身因大聲哭泣而不住的顫抖。
簡逸楓站在門口看見的,就是這樣的藍汐,完全失態得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幾歲孩子。
她是越活越回去了,還是真的有那么痛,幾歲的時候被炭火燙傷都沒有吭一聲,現在竟然因為一個布偶哭得撕心裂肺,是在炫耀么,炫耀你對別人能怎樣無視,對藍澈多么死心塌地。
那天下午是多么無情,那樣毫不猶豫就開了槍,真的我的命是那么輕,還是你明知沒有子彈只為發泄?
慢慢蹲下身,簡逸楓伸手撫摸她凌亂的頭發,一梳梳到尾。
看起來那么凌亂的頭發都是如此順利地就梳到了底,為什么你就一點都無法乖巧呢。
知不知道你的每一聲抽泣砸在我心上有多重。
知不知道你的每一滴淚流出眼眶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極致的折磨。
知不知道你每一個輕微的顫抖,我要用怎樣的決心才能忍住不給你一個擁抱。
藍澈的影響會放大千萬倍到你身上,那你知不知道,對我而言,你也是這樣的。
可是,你僅僅因為一個藍澈,就拋棄了全世界,是他太重,還是這世界太輕?
“可不可以不要讓我看到你哭,我怕我也會忍不住。”
“我后悔了,不該叫你藍汐,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寧愿你是冷漠的水猶寒,也不希望你是脆弱的藍汐。”
“我竟然開始懷念以前你冷嘲熱諷的樣子。”
“藍澈,回不來了,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直到聽見這個名字,她才停止了哭泣,抬起那張淚眼婆娑的臉看向簡逸楓,一字一頓:“別讓我討厭你。”
“呵。”
他彎彎嘴角,眼里卻是一片黯然:“有差別么,怎么你都不肯愛我。”
“你要怎樣我都可以,命都可以給你,為什么你不愿意,為什么你寧愿要一份見不得光的感情,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簡逸楓真的覺得自己已經卑微到極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