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與扶蘇酒
孟婆面容慈祥地遞上一碗甜湯,“喝了吧,來世安泰喜樂。”
面容呆滯、渾渾噩噩的魂體一愣,垂頭,渙散的焦點,仿佛聚在湯上浮起的熱氣上,卻沒有接過,“我不想忘記他...我和他約好了的。”
“你要是不喝孟婆湯,你就只能呆在鬼界,你就再也見不到他了。而且,你本性純良正直,修為高深,是被奸人陷害致死的。我猜呀,你下輩子會是個狀元郎呢,前幾日鬼君大人好像說過最近幾日要來個狀元命格的修道人呢,莫要再猶豫了,喝湯吧。”
孟婆微微瞇起了眼睛,似乎對這種情況很熟悉,每一百個游魂里,總有一個,會那么說,不過只是執念太深。
狀元郎倒不是騙他的,這是多少人爭破了頭都爭不到的運勢,該知足了。
道心不同,道亦不同。世分五道,佛道、仙道、魔道、鬼道,與無情道。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悠悠碧波之上,一葉小舟漫無目的,隨風兀自飄蕩。
小舟上有兩人,一坐一站,坐著的那人,一襲青衣,墨絲慵懶的扎起一半,纖長的手指輕輕拿捏著一個酒杯,湖面倒映下的面容驚為天人,斟酌著開口,“小白,這份交易是否太過分了?”
那側身而立被喚作小白的,一身素月白的絲裙,盈盈一笑,答道:“公子,那小狐妖以自身妖丹為籌跟您交換扶蘇酒,我道是,跟她交易,公子您虧的過分了呢。”
洛青放下酒杯,拿起小桌另一邊擺著的黑骨扇,低頭輕輕嗅了嗅,“有點苦呢。這把被注入了一半妖丹的黑骨扇泛著股子苦澀的味道呢。”
“公子,你怎么肯把扶蘇酒就那么換出去了?以前可是連鬼君來了您都沒松口呢。現在我們只是收了小狐妖的一半妖丹,等扶蘇酒被喝了,那可來不及啦,我們也不缺這一把扇子吧?”小白不免忿忿不平,大有一種只要公子開口,她立馬跑去把扶蘇酒搶回來的架勢。
洛青不以為意地把扇子放下,淡淡開口,“以前不給鬼君是因為,有人早早地在我這里預定了,現在把酒換給小狐妖是因為那人我可能找不到他了,或許他已經不在了,”說到這里,一向淡漠的神色,驀然被打破,眼里多了些無奈和寂寥,順勢拿起酒杯,清酒入喉,“他既不在了,我留著那酒也沒用了。”
小白擔憂的看著自家公子,也不敢多問,這個“那人”是誰,這個“他”是誰,大概是傳聞中的踏月魔君,當年的魔道第一人吧。小白自知自己只是一條機緣下被洛青仙君點撥了的小白蛇罷了,目前為止,也就跟著仙君一百多年,一百多年前的事,她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敢特意去多打聽,如果公子想說,他會說的。
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性,只能悶聲道,“那公子,我們走吧,該去收回那剩下的妖丹了。”
朱雀大街之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凡塵遠離宗門,遠離仙山,居于修行之外,自然是重凡樂的。
這條街上,要屬最興隆的可不就是“樂仙居”,出了名的樂館。
七個舞姬正在樂仙居的水榭舞臺上,扭動著妖嬈的身軀,輕薄的紗衣襯得白凈的肌膚若隱若現,引得臺下不少男客起哄調笑。
洛青就在這時候,帶著身為侍女的小白,走進了這家樂仙居,前來搭訕的老鴇見洛青周身貴氣,樣貌出塵,絕非出身小門小戶,就連身邊跟著的侍女也是服飾容色亦是不俗,也不敢怠慢。
洛青擺擺手,眼尖的看到了舞臺上的幕布,溫笑開口,“一間雅室就好,聽聞樂仙居今日是花魁大會。”
小白從容地從荷包中掏出一塊金子,塞給老鴇,老鴇一看到金子,直了眼,立馬接過塞進了腰間,才剛進門就有金子,那后頭指不定還有更大的呢,想著難得遇到出手這么闊綽的公子,不免更加殷勤的招待著,“公子喜歡怎么樣的姑娘,我給你叫兩個?”
小白剛想拒絕,洛青抬手打斷,手指直直指向舞娘身后的其中一個琴師,道,“就他吧,讓他給我彈琴,別的就不需要了。”
飛燕房內,洛青倚著窗臺,手里拿著那把黑骨扇,一旁的小白興奮的看著窗下的舞姬們,心想著,這都扭得也太丑了吧,我的腰可以扭十幾圈呢,她們這也太小兒科了吧。
身后是剛剛指名的那個琴師在彈奏,神色不卑不亢,坐在茶幾前,正對著洛青,十指修長,略有薄繭。
洛青撫著扇柄,面上不動聲色地開口:“還未問過你的名字呢。”
“回仙君,小妖賤命胡尋言。”琴師停下了琴音,低眉順目道。
小白聽到這回答,也反應了過來,一想到此行目的,這是那只小狐妖,當時來找公子的時候,頂著狐身來的,卻不想小狐妖竟然是只男狐。
小白一下子來了興致,竄過去胡尋言身邊,來回審視了幾眼,“扶蘇酒呢?”
“來人呢,給我把他扔出去。”樓下老鴇爆喝一聲,洛青倚著窗臺蹙了眉,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樓下一個落魄書生,破破爛爛的書生袍,突兀地站在老鴇面前,一臉青色的胡渣,一看就是泡在酒館好幾天了,渾身酒氣不說,手里拿了壺酒。
胡尋言這時也快步到了窗口,小白也跟在了洛青身旁,“這書生真真是...不堪呢,都這樣了還來逛青樓。”
洛青注意到了琴師黯淡下去的目光,琴師沉悶的聲音響起,“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本來是出了名的秀才,今年科舉如果能一舉成名的話...不料竟名落孫山。”
小白跟著洛青那么多年,對人世還是懂些的,毫不在意的說,“可以等三年后的科舉呀,怎的就淪落至此?而且科舉有什么好的,要我說,不如修道呢,現在五道玄門,人才濟濟,趁這檔口,去修道,拜個好師父...”
洛青搖著頭,勾起了嘴角,也不說話,只是探究的看著琴師。
琴師有些無奈地開口,“秀才當然等得起三年,但是花樓里的姑娘可等不急了。”
樓下的人鬧哄哄的,那書生死活拎著酒壺,嘴里喊著,“尋胭,尋胭,你出來啊。”
小白一聽,不免抬頭看著琴師,“他這是在喊你?”
琴師本來白皙的面容,突然一紅,“不...”
眾人只見從水榭后面緩緩走出一美人,美人身上穿著一身紅色紗衣,赤著秀足,步步生蓮,走到了書生面前,嘆了口氣,“裴郎,你這是何苦?”
不等書生再開口,那尋胭打斷道,“怎么,裴郎沒聽過最是花樓無情人嗎?”
書生被兩個壯漢攔住了上前的路,“尋胭,她們說,今晚你就要進狀元府了?”
一時之間,看熱鬧的人頓時議論紛紛,“原來她就是那個要做狀元郎小妾的妓子呀,狀元郎果真艷福不淺,瞧瞧這模樣,生的就是好。”
尋胭當然也聽得到那些聲音,眼里盡是笑意,從容道,“你該知道我的,我一天也不想在這里呆了,你是知道的啊。”
書生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良久才低著頭道,“那我問你,若當日是我中了狀元,今日你要嫁的可是我?”
尋胭風情萬種的笑了,朱唇輕啟,“當然。”
書生冷笑一聲,拿起酒壺,痛飲起來。
琴師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書生身上,直到看到他喝光了酒壺中所有的酒,怒而摔碎了酒壺,揚長而去。
“扶蘇酒,你就這么給他喝了?”洛青這話雖是在問,實則是已然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