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們每年都會在除夕之夜登上一層,而新的一層也無非是燈再亮一點,衣服再新一點;至于真正不同的東西,倒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即便如此,攀登本身卻已成為他們成長的儀式,每登上一層,便意味著又長一歲,而每長一歲,也自然要再登一層,因此過了六年,他們就登了六層。
“我們已經站在第九層了!”
“每兩層之間都是大同小異,可第九層和第一層卻是天差地別!”
雖說是“天差地別”,但這九層之間卻有很多共性。在旅程之初,兩人都還十分懵懂,并不能理解紛繁復雜的世界;而現在就不同了,他們已具備獨立的思想,能從千絲萬縷中抽出一些主線了。
在他們所游歷的九層世界中,每一層都能構成一個完整的系統,里面有醫院、學校、工廠和監獄,其中工廠占據著核心地位,其余機構都算是它的附屬。這些工廠由無數房間構成,每個房間里都有完備的設施,由一名工人進行操作。不過這里卻有一個可怕的規則:每個工人只要進入了自己的房間,就永遠也不能再踏出那道房門。這種規則既是道德,也是法律,遵守它的人會受到表彰,而違反它的人則會被送進監獄。
在這普適的規則之下,九層世界運轉得井然有序:一層工人拉動機械,二層工人冶煉礦石,三層工人揮舞鋤頭,四層工人紡織布帛,五層工人組裝器物,六層工人雕刻零件,七層工人抄寫文字,八層工人撥弄算籌,九層工人敲擊鍵盤。有趣的是,那些撥弄算籌的人未必懂得數學,他們只需按照規則來移動木棒;那些敲擊鍵盤的人也未必深諳算法,他們只需將一切問題統統轉化為四則運算。這些人從小就在學校修煉技術,等到十七八歲時,那門技術便已深深地化為本能。
“遲早有一天,我們也會離開學校,被關進一個房間……對了,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少女問少年。
“不,我們早就做出選擇了。既然天花板之上有一個新世界,那這個世界之外是否還存在另一個新世界呢?”
“那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這個世界可能根本就不是用層來衡量的,而是以一種我們無法想象的方式存在。”
“你說,會不會有一個世界,連墻壁都沒有?”
“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沒有墻壁,那會是什么東西在支撐著天花板呢?難道只用幾根柱子嗎?不!那樣世界就會坍塌了!”
“我的意思是,會不會有一個世界,甚至都不是由房間組成的?”
“可如果連房間都沒有,那么世界如何搭建起來?世界就像一棵樹,如果連細胞都沒有,那它怎么可能立得起來?”
“假如這世界根本就不像一棵樹呢?”
少年陷入了沉思。是啊!在“單層人”眼中,世界就像培養皿里的菌落,只能橫向擴張;而在“多層人”眼中,世界就像植物棚里的大樹,可以縱向生長……然而,世界一定就得像容器里的某種生物嗎?世界的單元一定就得像這生物里的某種細胞嗎?
“你說得對!我們之所以認為世界是方格子,是因為我們自己就生活在方格子里面。”
“嗯。不過現在我還沒想明白,如果真的沒有這方格子,世界會不會變成一片虛無?”
如果沒有方格子,世界會不會變成一片虛無?想要回答這個問題,他們就非得更上一層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