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遂人愿
天色漸午,夏華放下手中的書卷,伸了一個懶腰。李鳳璇帶著丫鬟月香一陣風似的走了進來,蹙金泥銀裙裾掃過青磚,十二破間色裙在午陽下泛著暖光,郁金香露氣息裹挾著西域龍涎的尾調——這個香方整個長安城唯有太師府女眷才有的用。看到夏華慵懶地半躺在椅上,上前一把摟住夏華,眼淚滴滴答答地就下來了。夏華在李鳳璇懷里抬起頭來,用手指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軟軟地說:“娘親不哭。”李鳳璇拼命點頭:“不哭,娘親不哭。小花兒大難不死,以后福氣大大的。”
夏華等李鳳璇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撒嬌說:“娘親,我餓了,我要吃杏兒姐姐做的糕糕。”李鳳璇忙不迭地點頭:“好,好。”轉過臉來吩咐月香:“去把昨晚上剩的蛋糕端過來,再讓月杏做點綠豆糕晚上吃。”月香領命而去。
“蛋糕?”夏華一愣,驀地回想起陳蕸最愛的糕點確實是蛋糕。一陣興奮從心底升起,蛋糕啊,唐初只有粗糲的改良胡餅,哪來的蛋糕?毫無疑問是老鄉的手筆了。蛋糕都有了,想必辣椒、土豆、玉米什么的應該也有了吧?夏華頓時舌底生津,開心起來。
壓下涌起的屬于陳蕸的美食回憶,夏華把食指壓在李鳳璇的唇上,輕輕地說:“娘親,別發聲,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不傻了。”李鳳璇瞳孔驟然一縮,不可思議地盯著夏華,夏華展顏一笑:“謝謝娘親多年的照顧,以后該小花兒來照顧爹娘和弟弟了。”
李鳳璇嗷的一聲,暈了過去。夏華嘴角抽了抽,掐了幾下人中,李鳳璇悠悠醒轉,一把抱住夏華,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唬得丫鬟們在門外急急的喊:“夫人,夫人?”李鳳璇抹了抹淚水,正了正腕上的瑟瑟璣琲,吩咐道:“去院門口守著,不要放人進來,讓我哭一會。”丫鬟們放下心來,自去安排。
李鳳璇望著夏華,多年的苦楚一朝化為滿滿的幸福。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太醫把脈就說是死胎,幸得國師施法,以大能扭轉乾坤,方才順利產出一個女嬰。雖然國師一開始就說了是傻子,問自己是否還要挽救,但自己舍不得母女緣分,寧愿生個傻子也要求國師救活她。然而人心總是不足的,看著懷里漸漸長大的嬰兒,總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好起來。在天尊面前跪求多年,如今終得如愿,真的是“哭泣寄于夜、歡欣來于晨兮”啊!
夏華替母親拭去眼淚,又把惡仆害她的事告訴了母親。李鳳璇怒極,咬牙切齒,這事她會好好查下去。雖然夏華醒來后惡仆多半已經被滅口,但李鳳璇身為掌中饋之人,自然不會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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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華和母親正吃著月香送來的戚風蛋糕,評論著在烘制過程中需要的溫度控制。月香來到門外稟報:“夫人,老太爺吩咐大小姐去一趟未央院,國師有請。”
李鳳璇興奮地站起來:“小花兒,這位國師可了不得,不但有神仙之術,還與你有救命之恩,快快,我們快過去。”夏華點點頭,站了起來。
走出院門,門外站著一位三十余歲、身著深青常服、蹀躞帶上懸著黃銅算囊和魚符的中年人。李鳳璇行禮道:“有勞太史丞。”中年人忙回禮:“夫人客氣,淳風領國師命,請陳大小姐去一趟未央院。”夏華瞪大眼睛,此人竟是做出三重渾天儀的李淳風?怪不得指尖還殘留著朱砂的痕跡。
在去未央院的路上,夏華不斷搜羅著陳蕸關于國師的記憶。這位國師來歷神秘,少于人前露面,似乎對世事漠不關心,卻往往在關鍵時刻拿出震驚天下的東西。
隋末離亂之前,國師差人穿越鐵門關外九十九國,遠赴從未聽說過的納斯卡部落和耶婆提國,運回了土豆、玉米和番薯,關中老農們跪捧著這些活下去的希望,滿懷感激地將土豆稱為“地珠”——據說這個“納斯卡部落”在地球的背面,世上離大唐最遠的地方,連那些深目高鼻的碧眼番客都不敢去;太宗初登大寶時,國師獻上活字印刷三法:其一取藍田陶土,以《齊民要術》所載桐油浸漬法固形,印出的典籍墨色如漆,可與歐陽詢真跡媲美;其二用終南山白膠泥,效法孫思邈煉丹術中的明礬水定形,雖邊角微糙卻讓寒門學子首次摸到全本《論語》;其三,殘損字模不予修補,搗碎重淬,新字愈加堅潤——原本痛心不已的老匠師們稱為“魯班再世點化朽骨”;又借孔穎達之手獻上了多部百家經典的注釋,其中竟有許多前秦失傳典籍,三省六部九寺五監沒有一個不瘋掉的。工部根據《墨子·備蛾傅》研制的城防器械驚呆了各國的軍隊,邊關盛傳“國師召來了墨家機關獸”,從此無人再敢叩關。
從此天下萬民少有餓殍,寒門學子不必依附世家也買得起書,不必請夫子也能自主學習,匠人不用拜師也能學到技術。國子監祭酒感于國師大德,帶著上千監生于國師府外代天下讀書人拜謝國師,一時轟動朝野。至于去國師府外磕頭的老百姓,更是直到今天都沒有斷過。國師只傳道卻從不收徒,高祖皇帝曾想執弟子禮,國師以“無法計算輩分”為由拒絕了,民間紛紛猜測國師是神仙中人,所以輩分已不知道高到什么地步了。
聽母親說,國師從不與人深交,施法救活自己后,卻一反常態,與老太爺交往甚密,太師府甚至專門布置了一個未央院供其休息,惹得太宗皇帝都眼紅。母親會信仰景教,也是受國師的指點。
看來這個國師,就是自己尋找的老鄉了。夏華眼睛里頓時填滿了星星。

幸福的米甸
QQ讀者群978986429。 1.郁金香露唐高宗時才流行,這里是表達太師府是時尚前沿。 2.景教稱呼上帝為天尊,是借用的道教術語。其實上帝這個詞原本也是道教的,但現在已經變成基督教的專用名詞。 3.“哭泣寄于夜、歡欣來于晨兮”,出自文理譯本《圣經·詩篇》(1919年),國語和合本的譯法是“一宿雖然有哭泣,早晨便必歡呼。”景教的譯本已經失傳,只得以文理本充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