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安敬思
正月十六,過年的氛圍散的差不多了,勤快點的錢塘人已經(jīng)開始忙碌,街旁不少店鋪子開張了,走街串巷販子們也已經(jīng)開始吆喝,借著“新年吉祥”,人們忙活起又一年的生計。
梅長青主仆大清早出門,路過街頭時,見有家攤鋪上擺著熱氣騰騰的“胡餅”,淡淡的烤芝麻清香入鼻,勾人味蕾,成天馎饦、乳粥的,梅長青早吃膩了。
梅長青喊停馬車,打算買幾個嘗嘗。
攤上剛擺上一摞新出爐的,黃燦燦的餅皮配上星點芝麻,看著果然誘人,一紋錢一個,梅長青買了六個,打算主仆三人分食。
付了錢,他剛準備回車,就瞅著攤主捏著鼻子扭頭朝地,接著“呲”的一聲,甩出兩團子鼻涕,手指順著一旁立柱揩了兩下,接著繼續(xù)揉面。
梅長青拎著胡餅的手一哆嗦,差點沒脫手落地。
見小主子臉色難看的上了車,燕小乙以為他是受氣,主辱臣死,他捏住藏在衣袖里的小刀,打算小主子一旦放話,立馬就飛一刀子。
小丫頭問得原因后,沒心沒肺的捂著嘴“咯咯”直笑,燕小乙也收了手,忍著笑意駕車離去。
雖已入春,天暖了些,但清晨的錢塘依舊很冷,小丫頭挑著車簾向外觀望,梅長青則盯著那“一坨”金燦燦的胡餅,心里盤算著該如何“處置”它,畢竟是用了一斗米的價錢買的,丟了有些可惜。
車馬路過北街時,速度放慢了些。
北街是錢塘的“貧民窟”,逃難過來的人大都聚在這里,梅家班子初至錢塘那會兒,晚娘也曾想在這兒盤個園子,又覺著太過混亂,才一時擱置下來,若非梅長青得了沈園,大抵還得在這兒落腳。
路過街角時,小丫頭突然指著外面,“少爺,你快看那里有,那個“壯漢”好可憐哦!”
梅長青探過頭去,見角落里縮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壯漢”,他一身縫補拼湊破舊棉衣,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懷里緊抱的像是個老婦人,“壯漢”躬著腰背,似乎在為懷里的老婦人取暖。
待馬車經(jīng)過時,“壯漢”抬了下頭,梅長青依稀看清些面容,哪是個壯漢,分明就是個發(fā)育過度的少年,心下嘆了口氣,亂世人命賤如狗,當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待他探回身子時,目光無意間掃過車角,突然靈機一動,急忙道,“小乙,停下車。”
待馬車停穩(wěn),梅長青拎起油紙包下車,快步走向角落里的二人,小丫頭提著裙裾跳下車,小跑著追了上去。
聽著有腳步聲靠近,蓬頭少年警惕的抬起頭,見一個貴氣逼人的俊美公子走了過來,后面還跟著個俏丫鬟,當下緊了緊懷中老婦,向后縮了下身子。
梅長青走他身前蹲下,將手里的胡餅遞給他。
大抵是兩天滴米未進的緣故,蓬頭少年聞著撲面而來的香氣,忍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卻沒敢伸手去接。
梅長青見他一副想接又不敢接的樣子,接著抬了抬手,微笑道,“拿去吃,沒毒的。”
蓬頭少年見他笑容和善,不像是“紈绔子弟”,猶豫了下,終還是耐不住饑餓接了過去,油紙包尚且溫熱,少年露出個虛弱的笑容,道了聲,“謝謝公子。”
他謝罷,輕輕的搖了搖懷里的老婦,小聲道,“娘,醒醒,咱有東西吃的了。”
搖了幾下見婦人沒有動靜,一下子就急了,一把扔下油紙包,邊搖邊哭著叫“娘”。
梅長青見狀,連忙將他喝止。
“別搖了,再搖好人都被你搖沒了。”
少年一下子就被他嚇的不敢動彈,掛著兩串淚珠,手足無措的望著梅長青。
梅長青撩起老婦的頭發(fā),這才看清她的面容,跟晚娘差不多的年歲,卻已是滿臉褶皺、頭發(fā)花白。
梅長青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有氣兒,還活著,又摸了下她的額頭,燙的嚇人,估計是受了風寒。
“還有力氣嗎?”
蓬頭少年忙不迭的點頭。
“抱上你娘跟我來,她應(yīng)該是受了風寒,我?guī)闳フ依芍小!?p> 大抵坐久了的緣故,少年抱著老婦起身時,身子踉蹌了下,隨后穩(wěn)住步子,快步跟了上去,還沒走幾步,卻又突然駐足。
梅長青聽著身后沒聲兒,回頭疑惑的看著他。
“怎么不走了?”
少年哭聲道,“公子,俺們沒有銀子。”
悲愴的哭聲聽的梅長青哭笑不得,心道,有錢你娘還能遭這活罪?
安撫道,“放心吧,有我。”
少年這才激動的追了過去。
燕小乙還沒清楚狀況,又沒敢問他,便幫著搭手,兩人一陣兒手忙腳亂的將老婦抱進馬車后,少年又匆匆跑去拾回地上的胡餅。
“九爺,去哪兒?”
“這位大娘發(fā)熱,咱們沿街返回,我見來時路上有間醫(yī)館。”
“好嘞!”
燕小乙急忙調(diào)轉(zhuǎn)馬頭,沿著來路匆匆返回。
沒多久,果然見有個“回春堂”的醫(yī)館開著門,少年將他娘抱下馬車就匆匆跑了進去,嘴里大叫著“郎中,郎中——”
坐診的老郎中抬頭,見是一個衣著破舊的乞丐,皺了皺眉,坐著沒動,他不是開慈善堂的,不做沒錢的買賣。
梅長青進門見狀,一眼就看出了原因,“麻煩老先生給大娘看看,一應(yīng)費用有我。”
見一身錦絲長袍的梅長青發(fā)了話,老郎中沒敢怠慢,這才招呼著少年將婦人放在病床上,坐下探手閉目診脈,良久才睜開眼。
“郎中,俺娘咋樣了?”
老郎中沒有理他,對著梅長青道,“問題不大,只是受了些風寒,加上腹中饑餓才暈了過去,老夫先給她煎副草藥,公子給她準備些清淡粥食,待她醒來喝了,再回去再修養(yǎng)個三五天就沒事了。”
梅長青點了點頭,等郎中去后堂煎藥,他估摸著這里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完事兒,自己也不急著去去劉府,他便坐下等待,少年拘謹?shù)恼驹谝慌裕兴植豢稀?p> 一時無聊,梅長青問起話來,對他這個大恩人,蓬頭少年自然是知無不言。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安敬思。”
“你和你娘打哪來的?”
“俺隨娘是自代州飛狐逃難過來。”
“代州?”
梅長青詫異的看了眼他,“那兒倒是挺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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