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棲息之地
一道觸目驚心的豁口在季云深的喉頭被鋒利的刀拉開,甜腥的血順著喉管流入肺胃,她跪倒在一片溫暖的血泊之中。
季云深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四肢尖端開始發冷,接著蔓延到肢干、軀體,直到最后,她就連扯動那干澀的嘴唇露出一抹嘲諷的笑都顯得那樣吃力。
季云深知道,她要死了。
無相閣登峰造極的頭號殺手,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死在了一把小刀之中,甚至就連對方的臉都沒能讓她看清,確實該笑。
不過她倒也不恨,反倒感謝起了這幫她解脫了的無名氏。回顧她的一生,只有顛沛流離的童年與刀尖上舔血只為了活下去的當下。
這樣的活真的能叫做活嗎?這樣活著或許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好。季云深時常思考這樣的問題,但是她總也害怕死亡,在她的刀下喪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怕她死后會被那些亡魂怨鬼啃咬殆盡,墮入十八層地獄。
但現在,那殺了她的人替她做了決定,季云深要死了,她總算能夠擺脫掉終日的惶恐不安,無論是冤魂還是地獄,她欣然接受。
名為死亡的潮水覆過了季云深的面頰。
一切都結束了。
……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季云深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淡淡的檀香味徐繞在鼻尖,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驚動了在一邊趴著睡著了的人兒。
季云深沒有力氣睜開雙眼,只能吃力地拉出一條縫,卻怎么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景象。
“小云,你終于醒了?”
那人的聲音清脆甜美,季云深只在官家大小姐或是王公貴族家的漂亮妾室的口中聽過這樣動聽的聲音,她撐著身體想要起來探知如今的情況,卻發現自己的頭暈的仿佛灌入了鉛,她剛一抬起頭,又不可抗地砸向了柔軟的繡花枕頭。
“小云,你別動!你還燒著呢!你等等,我給你換了頭上的布。”那不知名的人的聲音明顯地慌了起來,接著,季云深感到額間覆著的一塊厚厚的濕布被取走,不一會兒又換上了浸過冰涼的水的新布。
她一邊覆著,一邊還小聲地在季云深的耳邊念叨著什么,只是那些話在高燒之中的季云深耳里顯得那樣模糊,一句話沒能聽進三個字。
“小云,你可千萬不要動,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響啊,要是讓爹知道了我讓你躺在我的床上,怕是要把我也一起趕出去了,又會說著什么別讓我讓整個相府都染上寒疾什么的……但是你是我最喜歡的小云了,我怎么可能讓你就那樣被丟進臟兮兮的干草堆等死呢?”
“快睡吧小云,今天我就再把床鋪讓給你好了,你放心,我已經在地上打好了被褥,一會兒我就睡在你的旁邊,我不會有事兒的。”
冰涼的觸感覆在因高燒而又熱又沉的頭上讓季云深感到很是舒服,她開始漸漸能夠用清晰的思維去理順自己此時的處境。
她一定還活著,地獄不可能是這幅光景,可是這兒又絕不可能是她所呆著的地方,聽那照顧著她的小姑娘的口音,她所處的地方應該是在京城之中,季云深的死地可是距離京城有十萬八千里的蠻荒。
而如今她所使用的身體,也八成不是自己的原身了。
脖頸處沒有絲毫撕裂的痛感,她那一雙本該是仿佛用粗糲的砂石一而再再而三地滾過的雙手,如今摩挲在這綢緞的被褥上雖有些粗糙感,但與自己原先的手還是千差萬別。
再加上,身邊的這個人,始終沒有說出什么季云深熟悉的話來。
她的腦海之中漸漸浮現出了一個詞:奪舍。
茶館先生、說書人、話本還有幾則流傳在民間的故事中都有說過什么誰誰因意外死了,次日起來發現自己成了另一個人云云,季云深不識字,就喜歡在外頭亂聽這種故事,一來二去便也知曉一二。
她原本還以為,奪舍這種東西只會在故事里頭出現,不成想到今個竟也被她撞見,可她原本早就已經做好了去死的覺悟了,如此一來咂摸咂摸,也挺不是滋味的。
不過,既然死而復生,那么她便要看看她今后能夠過得如此生活。
既然有個人在旁邊為她哭,既然她能睡在如此柔軟舒適的床上,便說明宿主無論如何都會是個有家的人,而有一處歸所,本是死前季云深一輩子里唯一的心愿。
原本的她做殺手是只有這一種選擇,她不想再在那顛沛流離之中為了一塊沾滿了酸水的饅頭與野狗扭打,她的臉又因一場大火成了面目全非的惡鬼,除了無相閣,沒有一處愿意收留她。
然而做殺手的人,又談何有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