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可曾看出什么了？”林知縣側開身子，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呵，這我能看出個鬼？
莫不平心中嘀咕，面上卻不動聲色，詢問道：“這位女施主是何時變得這樣的？”
“拙荊是在三四個月前出現異樣的，起初只是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但慢慢后來就變得越發嚴重，開始精神恍惚，自言自語，而且很快就認不得人了，不僅如此······”
拙荊？
你不說，我還以為是你長輩呢？
聽林知縣在一旁講述，莫不平嘴角一抽。
但隨即一個恍惚，只覺得懷中《生死簿》上突然溢出一股涼意進入體內。
而后這股突然出現涼意也沒有問他是否愿意，便順著體內脈絡一涌而上，沖入顱腦，鉆入眉心，猛地一炸！
嗡的一聲，莫不平只覺得耳邊好似響過一聲炸雷，整個人都是一顫。
然后眼前便出現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
我這是被炸瞎了？
莫不平先是有些心慌，但隨著視線流轉，特別是重新落在那床榻之上后，便明白了過來。
只見床榻上，一個面目猙獰，渾身青黑腫脹的惡鬼正趴在老婦懷中舔舐吮吸。
惡鬼的下半截身子直接沒入那老婦隆起鼓脹的下腹，兩只狹長的手臂分從左右將老婦緊緊抱住。
每當它埋下頭顱吸吮一次，老婦身上的白光便暗淡一分，而此刻其身上的白光已然是淡薄如紙。
嗬，這我能看出個鬼！
莫不平一手扯住林知縣，往后一拉，打斷了他的講述，轉身便向外走去。
林知縣一愣，不知所以，但還是跟在后面帶著師爺一同退了出來，疑惑道：“大師這是何意？”
“這也正是小僧想問大人的。”
莫不平取下面巾，神色嚴肅的反問道：“不知大人又是何意。”
林知縣又被問的一愣。
莫不平繼續道：“如果大人是想消除邪祟怨鬼，小僧自憑手段還是能夠做到的，但如想挽救尊夫人，還請恕小僧力有未逮。”
“難道這不是一件事嗎？”林知縣聞言不由失聲道。
“如果僅是尋常厲鬼索命，那么只要消除厲鬼，細心調養或許還可求得一命。”
莫不平腦海中不時的閃過一些提示，似乎是剛剛從《生死簿》溢出的那股涼氣所導致和鬼怪有關的一些常識，斟酌道：“只是眼下尊夫人身邊的卻不是尋常的厲鬼，而是一只怨鬼。”
“身邊？”
一旁的師爺突然尖叫出聲，嚇得林知縣也跟著一抖，面露懼色。
“確實如此。”莫不平面色不動，抬手一引指向廂房，道：“那只怨鬼此時就趴在房間內尊夫人的身上。”
“大師，這，這可如何是好？”林知縣渾身顫抖，面如土色，眼巴巴的看向莫不平，猶如抓住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
要說之前也不是沒有請過和尚道士，但一個個都是嘴上叫的很兇，拿起銀子也不手軟，就是本事平平，開壇做法，講經念咒，沒起到半點用處，更別說像今天這樣一語道破鬼物所在。
此刻林知縣已經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這位大師身上。
“怨鬼不同于一般厲鬼單純索命噬魂，更是纏身，非有大冤大怨不得成。”
說著，莫不平略嘆口氣，頗有所指道：“也不知此鬼是受了何種冤屈怨念，竟是直接在尊夫人腹內凝成鬼胎，連成一體，如是初時出手，尚有可能留有余地，眼下卻是太遲了。”
“本官在任，雖說不上清廉如水，但也當得起勤勉二字，更有師爺和李班頭的幫襯，斷不可能出現如此冤案！”林知縣說的坦蕩，一旁師爺也跟著用力點頭。
起碼表面上看不出破綻。
莫不平想了想，緩緩開口道：“怨鬼纏身，纏的自然是怨念之人，如果是知縣大人犯下的錯事，那怨鬼也不應找上尊夫人才是。”
“這更不可能！”
林知縣下意識反駁道：“我夫人賢惠善良，樂善好施，清水百姓多受過恩惠，更不可能無端與人結怨，況且她平日出入府邸都有仆從跟隨，若有怨懟之事我又豈會不知？”
“果真如此？”莫不平眉頭一挑，卻是看向一旁神色突然開始游移不定的師爺，開口道：“不知師爺可有不同意見？”
林知縣愕然回頭看向師爺，相處日久，有何異樣，豈能瞞得過他，不由大怒道：“究竟何事？！難道此時還要隱瞞嗎？！”
師爺無奈道：“大人，此事乃大人家事，不如······”
“小僧問此只是為尋尊夫人一線生機，是否如實相告，還請大人自行判斷。”莫不平一旁插言道。
他此行雖是想掙些功德，但如果能把事情辦得更漂亮一些，更好一些，讓大家都滿意，他還是愿意為此多付出一些努力。
林知縣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師爺有話便在此直說，我林紹祺雖不為儒學世家出身，但同樣行的直，坐的正，無愧于天地君親師。”
師爺聞言嘆了口氣，無奈道：“大人可還記得當年州府那座月明樓嗎？”
“月明樓？”林知縣神色怪異，“不是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干凈嗎？”
“那大人可知，一場大火又是從何而來？”
“我又如何知道？”
“那一場大火其實是夫人去信給知府大人，求知府大人幫的忙。”師爺接連嘆息道。
“什么？！”林知縣目瞪口呆。
（莫不平繼續在一旁吃瓜。）
“當年那一場大火其實遠沒有傳聞中那么嚴重。”師爺回憶道：“事實上除了如煙姑娘，也沒有任何人死掉。”
“如煙？！”
“而如煙姑娘實際也并沒有死在那場大火之中，而是就死在大人后宅的那口井里，被夫人失手推下的。”師爺一口氣說完，沉默了下來。
話說到這里，不知是沖擊太大，還是時間久遠，林知縣反而徹底冷靜了下來，眉頭皺起，沉聲道：“師爺，如煙當初怎么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我后宅，還會被夫人推下井中？”
“當年大人每至休沐，明是去州府訪友，但暗中夜宿月明樓的事，夫人實際一清二楚，只是故作不知，免得影響大人心氣。”
師爺緩緩道來：“但如煙姑娘心機過深，竟在大人幾次到訪期間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拒了其他恩客，憑此珠胎暗結，意圖脫身嫁入大人府中。”
林知縣面色陰沉：“當年她似乎以此試探過我，被我斷然拒絕，雖不知當時是否懷上，但我林家門楣卻絕不是一個風塵女子可踏上的！”
“如此便是了。”
師爺跟著點頭道：“那如煙大概是覺得在大人那里無路可走，便私下尋個空子，挑了一個大人不在府上的時機找上門來，試圖憑懷中子嗣說動夫人，至于后來如何起了爭執，夫人確是不曾告知，而卑職被夫人尋到時也已晚了許多，那如煙早已被水嗆死多時了。”
“那賤人活該如此！”林知縣怒火中燒，面色漲紅，大聲喝道。
“大人，小僧有事相詢。”莫不平在一旁突然插言道。
林知縣余怒未退，但見大師出言，還是被拉回當下，強壓怒火，沉聲道：“大師請說。”
“此事是何時發生的？”
“約五年前。”
“如此便不對了。”
莫不平皺眉道：“常人魂魄在過完頭七后，風一吹便就散了，僅有那大奸大惡，大善大德之人，才有可能魂體凝實，等到陰司來人引導，如真有那天大的冤屈怨念，形成厲鬼怨鬼，如何也不會拖到此時才找上門來。”
“那大師又有何見教？”林知縣趕緊問道。
莫不平看向師爺，眼神頗具審視道：“有關縣尊夫人的就此一事？”
“我所知就此一事！”師爺頗為堅定的點了點頭。
莫不平閉目靜思，忽然想到了什么，開口道：“當年如煙的那具尸體在哪？”
師爺有些茫然道：“自然是在城外尋了個地方埋了。”
“更具體一些，最好有大致的環境！”
“這······”師爺苦笑一聲道：“當年卑職在幾名家仆的搭手下，駕著牛車一路出城向南，只能隱約記起是一處林間土坡，更具體的卻是記不清了。”
“有沒有過清水河？”莫不平追問道。
“這個自然是過了。”
師爺神色自然的點頭應道：“當年清水城左近人煙還算旺盛，不過清水河，卑職也擔心有人會無意窺探到，出現差池。”
清水城向南，過了清水河也就到了首陽山地界。
那也就是說······
半年前，三四個月前······
有關聯，絕對是有關聯的！
一條無形的線將三條信息串聯到一起，在莫不平腦海中不斷重合。
但現在卻還是缺少一些關鍵性的證據，讓人只能在真相門口輾轉徘徊。
“現在有件事想請師爺你去辦。”莫不平神色鄭重道。
“大師請說。”
不等師爺開口，林知縣便先一口應下。
“小僧想請師爺再走一遍當年的路線，去尋一下那如煙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