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村,村西邊。
“秦二狗,給我起來!”
說話之人是個小黑胖子,名喚王富貴。
話音剛落,王富貴雙手提褲,左腳立定,右腳后撤半步,藏在大圓臉里的兩顆小眼珠盯著躺在地上的小乞丐,深吸一口氣,猛的一提右腳……
突然,小乞丐動了,在王富貴右腳快到他屁股時,往前翻了幾滾。
“哎喲!你躲?敢耍你王大爺?!”
沒料到小乞丐會來這么一招,失去重心的王富貴狠狠地摔在地上,人仰馬翻,痛得直咧嘴,幾近消失的小眼睛,仍不肯從起過身來的小乞丐身上挪開半分。
“你個死全家的,看我不把你的皮給扒了!”
聽到這話,小乞丐一愣,眼睛閃過一抹厲色,隨即彎下腰,就近尋了坨稀泥,轉過身,二話不說就往王富貴投擲而去……
小乞丐不叫秦二狗,只因經常和流浪狗在垃圾堆里搶東西吃,村里的孩子便給他起了“秦二狗”這個綽號,他本名秦風,村東頭老乞丐給取的名。
秦風剛記事時,父親外出不慎遭遇強盜,被結果了性命。三歲半,母親身染重病,隨后也撒手人寰了。
那是一個黃昏。村東頭老乞丐正準備找個地歇息,路過村邊一座破廟時,發現了秦風,秦風正躺在他母親的懷里,睡得正著,卻不知身邊的母親早已死去……
人心都是肉做的。老乞丐千想萬想,最終還是決定帶走秦風。哪怕自此以后自己少吃一點,多餓幾頓,也要將秦風帶大。
然而,好景不長,秦風六歲那年,老乞丐還是離他而去了……
所以王富貴罵秦風死全家,還真一點也沒說錯。
“嘿,你還敢還手?!”說話間,王富貴小手往臉上一抹,順勢擦掉臉上的稀泥,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牙關咬緊,就要從地上起來追秦風。
秦風哪能讓這小黑胖子如愿,回過頭來,拔腿就跑。
“誰給我抓住他!”王富貴一看秦風要溜,急了道。王富貴哪里還不明白,第一下沒制住秦風,要追上他,自己根本就沒戲,更何況半邊屁股還生疼……
秦風頭也不回,在街上就是一陣狂奔。然而人在前面跑,破鞋子在后面追,秦風回頭撿起地上的破鞋,也顧不上穿,低頭繼續跑,三兩個胡同后,完完全全淡出了王富貴視野。
村東邊有一條小河,河邊上有棵大柳樹,纖細的柳枝垂落在河面上,幾只鴨子悠閑的游來游去,不時發出“嘎!嘎!嘎!”的叫聲。
秦風不知不覺一口氣跑到了這里,倚著柳樹坐下,看著河里的鴨子發呆。
誰也不想做個乞丐,要是可以,秦風也想擁有像王富貴一樣的家。有個在縣城里開酒館的爹,在村里面有個小二層的房子住,餓了有人做飯,病了有人關心。哪怕老乞丐還在,也好啊,還能有個人說說話……
秦風回過神來,擦干眼角的淚水,起過身,又彎腰撿起一塊石子,用力地朝河里扔去,“撲通!”河里的鴨子受到驚嚇,四散開了,叫了一會兒后,又聚在一起,慢慢往上游游去……
秦風的目光在鴨子消失的地方停住,既而,抬起頭看向了天邊。
沿著河一直走半個鐘頭,經過一座石橋,再順著路走半個時辰,穿過一片林子便是永和縣縣城。
永和縣是周邊幾個縣城里最為繁華的,當然和其本身地理位置優越分不開,除此之外,永和縣往北不出兩里路便是眾人皆知的大宗門——青陽宗本部所在。
青陽宗在晉國以南,位居青陽山脈玄天峰之上,地勢險要,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門人弟子數以千計。
每年中陽節后,青陽宗開始選拔弟子上山,屆時各個家族的適齡孩童都會在父母的帶領下,慕名而來,希望能通過青陽宗選拔,拜在青陽門下,習得一身本領。有的是為光宗耀祖,有的投入晉國大軍,希望在戰爭中博取功名……
秦風沒有那么遠大的理想,只是想通過選拔,留在山上,每天三餐不愁,睡得安穩。
去年秦風也是參加選拔的孩童之一,不過當他滿心歡喜的去到青陽宗,卻被主持選拔的長老拒之門外,長老的話現如今還清晰的刻在秦風的腦子里
“孩子,你年齡不夠,明年再來吧!”
一年總算過去了,秦風今年滿八歲,完全符合青陽宗弟子選拔的要求。
……
秦風從天邊收回目光,把鞋穿好,提了提褲子,沿著小河,向上游走去。
王富貴的二叔是青陽宗某位執法長老親信,其父親才得以在永和縣立足,今天戲耍了王富貴一番,也不知道是福是禍。但愿青陽宗長老能夠公正些吧,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王富貴應該不至于耿耿于懷吧……
唉,當時就該忍住,不扔那坨稀泥,還是太沖動了,以后應該很小心些才是。
就這樣邊走邊思量,沒過多久,秦風抬頭便望得見橫跨在小河兩端的小石橋,步伐不禁加快了幾分。
右轉上了石橋,再走上半個時辰,就該到縣城了。
今天是中陽節,雖然離縣城還遠,路上已然看得見稀稀拉拉的人群,經過幾個岔路口后,人變得更多了些,基本上都是生面孔,秦風雖然經常在縣城里要飯乞討,見過不少其他村鎮縣城來的人,但今天見到的面孔,卻幾乎陌生得多。
每逢過節,縣城都格外的熱鬧,更何況青陽宗明日的弟子選拔,吸引了更多的人,按照以往,秦風能比平時乞討到更多的銅板,就算不外出“上班”,也能小飽幾日。
……
離縣城沒多遠,眼見秦風等人就要穿過前方小樹林,忽然聽得后面一陣馬蹄聲,眾人慌忙讓開路來,在路邊紛紛駐足,秦風在一處沒過大腿的荒草中停下,望向后方。
一輛馬車在前,車上坐著個穿著整齊的老頭,正揚鞭催馬,兩匹棕色大馬隨后,馬上兩個身強體壯的大漢正打量著路旁觀望的行人。
“不知這馬車里坐著何人……”一老漢問道。
“你沒看見馬車上三葉花瓣標志?”老漢身旁青年瞥了老漢一眼道。
“金泙縣陳家?難不成陳家有到永和縣過中陽節的習慣?”老漢滿臉的難以置信。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我覺得八成是陳家二千金來青陽宗拜師學藝。”青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
“不過,陳家大小姐倒是長得貌美如花,也不知大小姐在不在馬車上,說不一定能一睹其芳容,嘖嘖嘖……”
不出片刻,三匹大馬依次穿過人群,向著前方的縣城駛去,空流滾滾黃土,滿天飛揚……
灰塵散盡,人們仍議論不止。三個一群,五個一伙,也有像秦風一樣孤零零的趕路人,徐徐往前方的縣城走去。
進了縣城,盡是來來往往的人。街道兩旁擺滿了各色商貨,酒樓也人滿為患,吆喝聲不絕于耳,一時間竟讓人有些頭暈目眩。
秦風穿行在人群中,不久后,在一家茶館前尋到一處陰涼地,順手將剛脫下的破乞丐服朝地上一擺,隨手掏出不知何時撿來的破碗,往衣服上一放,席地坐下,開始了他的本職工作。
“大爺,行行好,賞兩個銅板吧”
“大嬸,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賞口飯吃”
“謝謝,謝謝老爺,老爺您可真是個大善人吶”
……
日薄西山,人影散亂,熱鬧了一天的小縣城漸漸沉寂下來。昏鴉陣陣,涼風徐徐,送走最后一陣喧鬧,迎來了永平縣的夜。
半個時辰前,秦風來到他在縣城的一個小據點——城邊上一座破舊廢棄的小廟。
秦風找來一抱干草,碼在墻邊,脫下衣服鋪在干草上,而后在廟里轉了一圈,合上廟門,將尋來的木板把門抵死后,轉過身躺在自己的“床”上。
沒多久,又起過身來,從褲兜里拿出六個銅板,分成三分,三個銅板放在灶臺下的土灰蓋著的石磚下,每只鞋鞋墊下各藏一個銅板,剩下的一個銅板仍放回褲兜,做完這些后,秦風長舒一口氣,躺下后慢慢睡著了。
秦風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老乞丐,老乞丐帶著他去找自己的父母,走出村后,突然騎上一匹大馬,老乞丐不見了,他變成了白天見著的騎馬大漢,轉眼間來到了青陽宗,他成了青陽宗少宗主,秦風找到了自己的宗主父親,也見著了自己的母親,于是秦風抱著母親大哭,給母親講述這些年自己吃過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