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下愈烈，悶雷聲由遠及近滾滾而來。

　　阿蠻略帶哀求的眼神看著蘇爍棉，讓她心里軟了又軟。

　　她繞過阿蠻，走到那塊平整的土地上，地上的泥土被雨水沖刷開來，露出嵌在泥土里的半塊玉。

　　那似乎是一塊玉佩的一半，看樣子已經很多年沒有被拿出來過了，有些陳舊的顏色。

　　也許是因為蘇爍棉在靠近的原因，那塊玉閃起了微弱的光芒，時明時暗。

　　就在她終于下定了決心想要把它交給阿蠻時，九鳳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身后響起。

　　“我說啊，小丫頭。”

　　他的聲音很低，嗓子有些嘶啞。

　　蘇爍棉猛地回過頭，對上九鳳平靜又有些倦意的眼神。

　　“你要判斷什么是對的。”

　　說著，他費力地伸出手想要拍拍蘇爍棉的頭，卻從她的身體里穿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接著眼神突然變得很落寞，雨水從他的頭頂流了下來，順著他的發梢滑落到他的臉上。

　　他的臉色從蘇爍棉見他第一面時就不是很好，他的臉和身體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冷白色。

　　那個時候，他光是存在在這個世上就已經用盡全力了吧。

　　他默默的把手收了回去，苦笑一聲搖搖頭：“你真的覺得，把這個東西交給蠻是對的嗎？”

　　蘇爍棉的眼睛瞪得老大，就算雨水砸進了她的眼睛里，她都不敢眨一下眼，生怕眨個眼的功夫九鳳就會消失在這大雨中。

　　她的嘴唇一直止不住的在顫抖，不知道是因為這冰冷的雨水，還是因為她這無法抗拒的恐懼。

　　“其實我早就應該消失了，我所管轄的地方一片狼藉，神廟破敗不堪，我沒有能力在繼續了，也許交給下一任神明，才是正確的選擇。”

　　九鳳聲音低低的，本來說話一直很平穩的九鳳，他的聲音突然開始有些顫抖。

　　“還有阿蠻。”

　　他回過頭，無奈的勾起嘴角笑了笑：“你啊，一直一直都不聽我說話，無論小時候還是現在，永遠不聽我的，所以我求求你了，唯一一次求求你了，不要再繼續做錯事了，好嗎？”

　　阿蠻劇烈的喘息著，她的表情很是痛苦，一邊搖頭一邊打斷著九鳳的話，朝著蘇爍棉大吼：“你是瞎嗎！快把東西拿出來！來不及了！”

　　還沒等九鳳再說話，遠處的烏云突然開始劇烈的翻滾，那種翻滾的幅度絕對不是一般的風能造成的效果。

　　三個人的目光瞬間被遠處的景色吸引住了目光。

　　一般來說，會造成云層如此劇烈翻滾的只有遙鯤和天頂入輪。

　　這種天氣，絕對不會有鯤在外面游蕩的情況發生，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天頂入輪來了。

　　那是高等神明所坐的車，無視各種惡劣的天氣，是為上頭辦事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東西。

　　九鳳苦笑一聲，垂了垂頭道：“小丫頭，把玉拿出來，去找阡嵐，讓他不要再被利用了，他需要為了自己而活。”

　　“而屬于我的宿命，也要來了。”

　　阿蠻的眼神里閃過無盡的恐懼，她看了看九鳳，又看了看蘇爍棉，最后狼狽的跑掉了。

　　天頂入輪是一輛很豪華的車，車輪可以騰云駕霧，車頭盤著一條黃金色的龍，車頂四角都是鳳喙，各銜著一枚綠玉。

　　轉眼間入輪已經到了他們所在的山頂，車前的簾子被掀開，從里面走出來了一位打著油紙傘的男人。

　　蘇爍棉本能的把九鳳護在后面，卻直接從他的身體間穿了過去。

　　男人站到了泥土上，但他好像是污穢隔絕體一般，身上奇跡般地沒有被濺上一點污漬。

　　他走到了蘇爍棉面前，她才看清了來人的真面目。

　　男人右耳帶著一串紅色的流蘇耳墜，眉間畫了一道紅色的紋理，狹長的雙眸里面是紫色的眸子，嘴唇微紅，微長的頭發編成一小股麻花辮，細小的辮子搭在右肩膀上。

　　如果她沒記錯，這個男人曾經去過九鳳的廟宇。

　　是白澤。

　　九鳳向白澤作了個揖，輕微鞠了一躬后站起身來，就算他現在被淋得像只落水薩摩耶，也依然努力保持著曾經對待白澤的態度。

　　“白澤大人。”

　　白澤一手打傘，另一只手拿著一把折扇，扇子合在手里，他把合著的紙扇抵在下巴上，繞著兩個人走了一圈。

　　又回到九鳳面前時才開口：“九鳳大人。”

　　他把折扇伸了出去，挑起了九鳳的下巴。

　　九鳳和蘇爍棉都一驚，都沒想到白澤可以觸碰到九鳳。

　　“由于您的治理不當，宿山在近五百年來并未達到一級居住地標準，故此次前來，剝奪您山神的身份。”

　　白澤直起身子，他的眼前浮出了一紙文書，他對著上面的東西照念。

　　話說到一半，白澤垂了垂眼看眼前的兩個人。

　　蘇爍棉的拳頭緊了又緊，心跳的如打鼓。

　　她不能相信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

　　他的話鋒一轉，唇角微微勾起：“由于您前幾千年來廣受人民尊重，前幾日有三位您山上的村民向上層請愿自愿為您修建神龕，我們的行事準則是有人信奉便是神，故可以延長您作為山神的時間，待神龕建造完畢，您的靈魂得有安息之處，下一任神明將接任您的工作。”

　　白澤話音落畢，身前的文書憑空消失。

　　他也有些如釋重負的笑了笑：“九鳳大人，用剩下的時間去做想做的事吧。”

　　雷聲漸弱，厚重的烏云逐漸散開來。

　　被烏云遮蓋了幾個小時之久的陽光落了下來，透過烏云，透過雨滴，打在九鳳身上。

　　他的半靈體已經被解除，恢復了實體的狀態。

　　九鳳深吸一口氣，輕聲開口，聲音有些顫抖：“多謝白澤大人。”

　　蘇爍棉的手到現在還是在止不住的抖，不知道是絕望過后的感動，還是后怕。

　　白澤鞠了一躬之后，踏上入輪離去。

　　兩個人就這么沉默了一會兒，半晌，九鳳開口道：“小丫頭。”

　　蘇爍棉身體僵僵的，可能是被雨淋久了的關系，她木訥的轉過身，看到身邊的九鳳瞇起眼睛微笑著，雙手打開，張開了懷抱。

　　看著他的懷抱，蘇爍棉的眼淚摻雜著雨水一起滑落了下來。

　　她靠到九鳳的胸膛上，九鳳用胳膊環住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雖然不易察覺，但九鳳確確實實的感受到了，懷里的女孩在哭，肩膀輕輕的抽動著。

　　他心疼的要命，在他變成半靈體的時候，看到她小小的肩膀被雨打的幾乎直不起來的時候，他就想抱抱她了。

　　“已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