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林洛陽倚靠在自己的屋子里發呆,盡管已經不早了,她卻很是疲憊。
一個年歲較大的嬤嬤走了進來。
“姑娘。”向她行禮后,她又道:“我來為姑娘梳洗,參加今晚的宮廷宴。”
林洛陽眼睛放光地望著她,激動的握住她的肩膀:“什么!嬤嬤你說的是真的嗎!我也可以去嗎?”
就此一瞬,困意全無。
她點點頭:“姑娘,你可是作為我們柳府唯一女眷出場的。”
林洛陽有些驚訝:“我是什么身份出現啊!”
那嬤嬤笑到:“你當然是以柳府小姐的身份了。”
林洛陽點點頭。這樣挺好的:“哎,不過,柳府沒有女眷了嗎,柳夫人呢?”
嬤嬤搖搖頭:“柳夫人身體欠佳,姑娘你閑下來后可以去看看她。”
林洛陽想到來柳府這么久,確實沒有看見柳夫人。
打扮的過分浮夸了,甚至妝有些濃,在她眉心畫了她并不太喜愛的一朵桃花。
金鳳琉璃釵上鑲嵌著寶石,十分招搖。穿金戴銀的,林洛陽不是很習慣,她從床邊拿出一支簪子,是原來柳集送她的,便用這支樸素不失高雅的簪子替換了那只招搖奪目的金釵。
隨后嬤嬤還給林洛陽帶上流蘇面紗。
換上的裙子有許多層薄薄的輕紗,淺粉色配上淺金色,高貴不失俏皮,很是好看。
手上還帶有各種華麗端莊的裝飾。,如今的林洛陽真真活脫脫的像極了一位高貴典雅的世家小姐,那雙很是烏黑的眼睛水汪汪的般,叫人看了難免心生愛惜。
就在林洛陽準備起身道謝之時,那嬤嬤盯著她出了神,說:“你真的挺像的。姑娘的臉是讓奴婢想起一個人。”
林洛陽好奇的詢問她是誰,她頓了頓:“從前公子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姑娘,叫許周兒,她在14歲那年生了場重病,許府老爺帶她四處求醫,一次求醫渡河過程中,許周兒不幸落入湖中,后來被打撈上來,因為是冬天,她又生了大病,這越發不可收拾,宮寒,這輩子都無法生育。”
那嬤嬤嘆了口氣,似乎很是惋惜。
然后嘀咕著:“姑娘和許周兒生的有幾分相像,怪不得公子如此喜歡。”
林洛陽聽了這話卻很是不高興,但嬤嬤年事已高定是想到什么便說什么,不能責怪她。
她皺著眉假裝不生氣的問道:“那許姑娘如今怎么樣了。”
嬤嬤說:“許府夫人帶著自家女兒搬入山林養病,不許外人打擾,我們公子也從未進過他們的宅院,許周兒不但失去了身孕能力,還因為那場病臉上生了毒瘡,聽說很是嚇人。”
“太慘了。”盡管剛剛嬤嬤所說讓林洛陽不高興,但聽到那姑娘如此遭遇,不免生出惻隱之心來,搖了搖頭。
“女子沒有了生兒育女的能力,沒有了好看的容貌,基本上就等于什么都沒有了。”
“不過我們公子,好像還是對她念念不忘,姑娘,你雖生的和那許姑娘如出一轍,卻也不能掉以輕心。聽奴婢的,只有不呆在那許姑娘的陰影下,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幸福吶。”
林洛陽楞住了。
這話似乎給她一記耳光。
如今的快樂時光,柳集待他所有的好不過是將她當作了另外一個人。
那她又算什么呢。
她麻木的穿上蜀錦彩繡鞋,一步步走出去。
天已黑。門口有轎子等待著林洛陽。宮廷宴男女分開入宴,從東門和南門分別入宴,所以柳集并未在這轎子上。
林洛陽未多說什么,只是腦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起那嬤嬤的話。
沒一會,轎子停下來了。
婢女拉開簾子,林洛陽下了轎子隨著眾多女子一同踏入,到了門口,有人攔住她們,詢問身份。
婢女拿出令牌對那登記的太監說:“柳府,許周兒。”
林洛陽一驚,望向那婢子:“你..”
她拽了拽她,似乎不愿多言般:
“太尉大人自有其用意,姑娘只管照做便是。”
隨后身側其他婢女也推了推林洛陽,將她推進宴會入口。
當她跨入那大門,便有太監通報:“柳府,許周兒入宴!”
隨即投來了無數的目光。
許多女子回過頭來望著她,許多男子聽見這個名字也從對面奔來。
林洛陽的詫異和不滿完全從眼神的展露無遺。
她們議論紛紛:“不是說許周兒臉生毒瘡,奇丑無比嗎??”
“你看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桃花啊!”
“就她,誰敢娶,娶一個不能為家族傳宗接代的花瓶,有什么用。”
“戴著面紗也瞧不清,總之丑就是了。”
“………”
那些腌臢之言盡數傾倒入林洛陽和她身側婢子的耳中,那些賓客們用不屑鄙夷的神情盯著這個備受非議的女子。
何止是林洛陽,她身側的婢子都顯得羞恥難耐。
林洛陽不做聲,識趣的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那面罩之下好看的面容免不了流露憤慨神情。
瞧著面前桌子上擺著的一盞茶,茶水清,依稀可見水中倒影的自己。
林洛陽沾水把眉心的桃花抹去。
“為何我要做別人。”
她對碗里水中倒影自言說。
如今發生的種種,莫不是將她林洛陽和柳集的情誼放在了明面上,明擺著就是告訴她,你不過是個贗品。
她稍稍轉身,瞧著一旁同樣面露難色問婢女:“為何許周兒姑娘便可以用柳府身份入宴?”
“回姑娘,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是未來柳府的女主人,只是容貌不再,風評不好,但怎么說也是柳府未來主子。”
“那我呢?”
那婢女沉默了,面部扭曲了一番才輕嘆一口氣:
“奴婢不知。”
.....
桌上的菜肴擺的很是整齊繁多,八珍玉食、色味俱佳。
可林洛陽并未有一絲食欲,仿佛此等山珍海味比不得從前在染布店的粗面饅頭一般。
她只是盯著那碗水,一言不發。
此時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說便知,那苦澀的滋味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滲透到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很難過,難過的想離開宴席,想離開這個地方。
但卻沒有想去問一問這段感情的另一方—柳集。
因為她不敢,她害怕,害怕聽到的答案和心中的完美契合,害怕聽到他說對不起,害怕這段感情真的就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害怕自己真真實實就是一個他心悅之人的贗品。
林洛陽不過只是一個貧苦丫頭。
她率真,果敢,卻也自卑。
……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
隨著大家同時的起身,帷幕后出現一身著龍袍的男子。
林洛陽顯然慢了半拍,卻也是反應了過來,學著她們的模樣行禮。
所有的王公貴族公子都因為陛下的來臨而從東門進入此處落座,本來是男女分庭而坐,如今到也是先例。
林洛陽很是不滿這先例,畢竟她便要同柳集坐在一道。
她假裝瞧不見柳集,輕輕的揭下面紗,一個勁的喝酒。
“這許姑娘…竟生的如此好看!?”
突然不知周遭何處的一公子說了句。
眾人紛紛望向林洛陽,目光交匯使得她好生難受,沒等一瞬,便是許多嗡嗡之音傳來:
“著實是好看的緊。”
“不是說她許周兒樣貌丑陋,很是嚇人嗎?怎的如今竟如此出塵脫俗!”
“…..”
“哦?”突然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傳來:
“那便是柳愛卿的心上人吧。”
是陛下。
聽到這聲音,林洛陽便反射性地嚇得立馬起身,卻沒待她開口,柳集便說道:
“正是,這位便是我柳集的未婚妻,”
他頓了頓,望了一眼如今雙眼含淚的林洛陽,眉輕皺:
“許周兒。”
他又轉身瞧著林洛陽,示意她行禮。
林洛陽眼框的淚珠似乎下一刻便可以傾出,卻依舊規規矩矩的行禮:
“臣女許周兒,拜見陛下。”
“好!好!許姑娘品貌端莊,秀外慧中,不愧是柳愛卿喜歡了數十年的姑娘!”
“謝陛下。”
她麻木的低著頭答著,絲毫不愿再看那身側之人柳集一眼,柳集內心亦是翻涌,他竟質疑起自己的行為,似乎真的是心中所想。望著眼前的林洛陽眼框如此紅,那淚珠涌在眼眶,心里也是忍不住的地一番心疼滋味。
他開口:“小洛,我…”
未待他說,林洛陽便抬頭望著陛下說道:“陛下,臣女有些不適,先行告退。”
“去吧。”陛下毫不知情,只是草草回了她一句,便同身側的貴婦品起酒來。
林洛陽轉身便離了宴席,柳集愣在原地。
堂堂太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萬事親力親為殫精竭慮未有絲毫松懈,今日卻也做出了一件讓他后悔的事情。
林洛陽離席后,轉角進了那宮宴的休息處旁的涼亭,卻碰巧見著了醉酒的向祈,向祈也瞧見了他,便推著不太靈便的身軀向她走來:
“林姑娘,你怎的在此處。”
她剛想說話,卻被婢女打斷:“公子,您認錯人了,這是我們柳府未來的夫人,許周兒小姐。”
他愣了一會,對上了林洛陽的眼睛,瞧著林洛陽默不作聲便隱約猜到了些,點了點頭:
“是在下唐突了,許姑娘,請便。”向祈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憂傷,似乎是在心疼林洛陽,說罷便拱了拱手,朝反方向走去。
顯然他不能與柳集的未婚妻有過多糾纏,林洛陽見到舊人卻無法攀談,免不了更是委屈。在這京城,她本就沒什么朋友。
就在此刻天空中閃起了煙花。
“哇,不愧是宮廷盛宴,真是好看極了!”
“是啊是啊,我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煙花!”
“…..”
林洛陽身側的婢子驚呼道。
她抬起頭,瞧著那轉瞬即逝的煙花在空中展示著自己最美的一瞬。
“我和這煙花一般,不過是轉瞬即逝。”
她自言道。
……
過了不知多久,一個身影輕薄的女子隨意的癱坐在那不知是何處的臺階處。
那女子便是林洛陽。
她甩開婢子們,遠離那熱鬧非凡之地,
拿著酒走到皇宮后面不曉得哪里,隨地一坐。
她只在不停的喝酒。
淚珠滾落下來,打濕了她領口的衣衫,沁透出一片深色,那鎖骨也是愈來愈明顯。
酒過三巡,她倚靠在旁邊的花壇上,只留一絲清醒。
夜里風格外的大,像是看穿她的疼痛,想刺穿我她的身軀一般,刮的格外響。她的衣服頭發被吹的亂。
感覺快下雨了,她便急匆匆的爬起來,酒勁上頭,身子飄的很,朝閣樓上走。
打開一不知是什么宮殿的門,她便一頭栽在地上,暈睡了過去。
等到宴席散去,柳集依舊未尋到她。
從煙花開始升起時,他便回想起那日燈會同她賞煙花的場景,是那么的美好。
這個可愛的女子在這數月里來無時無刻不在自己的心里歡跳著。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做是不是真的錯了。
——————
“嘩—”
一盆水被猛然潑在了林洛陽的身上,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她用手撐起躺在地上的身子,剛欲睜眼,卻被那門口的光亮閃的緊閉起來,半晌才徐徐睜開。
一個嬤嬤出現在她面前。
她咬牙切齒的走近她用手指在她頭上:“你這把懶骨頭,是想怎么樣!還不去干活!”
“既然被分派到這里來,你這輩子也就別想再出去,還不給我起來!?!”
她聲音很是大,噪的林洛陽頭一陣一陣的麻。
林洛陽這才環顧起四周來。
她穿著宮里最最下等宮女的衣裳,躺在昏暗潮濕的房間里,昨日喝了酒,現在的她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更別提知曉自己身在何處。
她一頭霧水的被推推搡搡的跟著許多人一起進入了那大院。
“浣..浣衣坊?”
要入門時,她才清晰的瞧見那三個勉強識得的大字。
“你這婢子!”
她被這聲音的主人一把推了進門去,跌跌撞撞險些摔倒在地上。
天很亮,她卻很是麻木,到這時候才真真正正的緩過神來。
……
她便開始打聽自己昨天晚上發生的事,這才恍然大悟,將事情的真相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應是闖進了個上等宮女的房間,而她應該今人會被罰到這浣衣坊里做苦力,恰巧碰見林洛陽摔入自己的房門,如同天賜良機一般,才想偷梁換柱,自己逃出宮去,反正有面紗,遮遮掩掩的蒙混過關了去。
林洛陽不免對那女子心生佩服,卻也不免對自己心生憐憫。
因為,她做了整整一天的苦力。
吃的是饅頭,絲毫沒有葷腥,她餓的眼里都有幻覺了。
明日是宮廷宴到第二部分,也就是在柳府。
“不知道,柳集會不會尋我...,尋..許周兒。”
她搖了搖頭,笑了笑自己。
傍晚,她辛辛苦苦的曬完衣服,端著盆走回浣衣坊時,聽見幾個宮女的談話:“哎,你們知道嗎,前天我有幸在宮廷宴看到了柳府未來主子,許周兒的背影,那身材比例是真的很好,就像,”那個宮女走來拖住林洛陽:
“和小翠差不多!”
她們嬉笑著,林洛陽卻無心聽,她們可能想不到本人就在她們面前,如假包換吧!
“可惜啊走的早...”
“哎,是啊!”
她們支支吾吾的,卻叫林洛陽瞪大雙眼,免不了沖上去詢問:
“你們說什么?誰死的早?”
她們望著林洛陽,搖了搖頭:“許周兒啊,昨天夜里,她隨柳府轎子出了皇宮,在綠立河畔被刺殺,拋尸入河,那慘狀,面目全非!”
“好慘啊,太可憐了,柳公子也挺可憐的,心愛之人剛剛出林和他敘舊。”
“這不,全城戒嚴了嗎,聽說是曾經許府結的仇家啊!”
“太可怕了...”
林洛陽聽著她們的話,渾身發抖,冷汗直流,雙腳失去了知覺,坐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那名叫小翠的女子冒名頂替她,死的就是她林洛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