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小祖宗,別鬧了。”
“我敲門呀!”念兒說完便嘟著嘴。
“好好好。”
觀兒拿她沒辦法。
林洛陽也下了馬車。
那陳舊的門讓她覺得陌生,臺階上留著厚厚的灰塵。
門被念兒敲了許久,沒有反應。
觀兒又敲了敲,忍不住退遠去看看是不是柳府。
“你們許久沒來京城了吧!”那過路的大爺背著背簍,似乎剛剛勞累,還喘著粗氣。
“是,老爺爺,這柳府...”
觀兒問著。
“這是舊宅啦,只有一老婆婆住著,柳府新宅在城東。”
“謝謝老爺爺!”念兒走到大爺面前,笑了笑說。
“這孩子真懂事。”
“是呀,是呀。”念兒自己回答道。
....
“夫人,真的去嗎,我們...”
“我知道,我沒有身份去,他不要我,可我也是嫁于他了的,不管怎么樣,他必須認我。”
“好。”
“我們先進去看看吧。”
....
她們推開那柳府舊宅的,熟悉的場景映入眼簾。
是有人的。
不過是在那后院罷了。
眼前浮現從前的景象,日光不大溫柔掃落在凄涼的枯枝上,然后又刮了下來。
那屋子關的嚴實,落葉一地,可以看出,那是秋日落下的,落到土里的早已碎裂,路上的卻還茍活。
她牽著念兒,念兒被她牽著。
念兒雖然小,卻也是知道的,這是娘親的從前的家。
“爹爹在嗎。”
這是她第一次問爹爹。
“爹爹馬上就來接念兒回家啦。”
“真的嗎?”
她童真的眼里全是笑。
觀兒心疼的望著林洛陽,她明白,這一切都是未知數啊。
林洛陽牽著念兒到了花園里,這是她回來的目的之一。
那座墳,長滿了及膝的荒草。
石碑竟也被遮了些許。
她慢慢的走到那墳前,然后跪了下來。
念兒自覺的跪了下來。
“子仟阿娘,娘親說,你也是念兒的阿娘,.念兒不知曉子仟阿娘為什么離開了我娘親,但是,念兒會替阿娘照顧好我娘親。”
她出奇的懂事,讓林洛陽忍不住淚流。
“念兒....”
觀兒跪在后頭,她無言,她想到了小香的叮囑,想到了二夫人的面孔,想到了大公主的嘴臉,想到了三公主的善良。
總的是人非圣賢,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但他們有些人的錯,卻是錯在太善良,人心太善總被欺。
.....
“她回來了?”剪短了花枝,許周兒望著那花樹發呆了起來。
“是。”常巖答到。
“很好,我倒是要看看,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
“夫君。”許周兒走到柳集書房門口,輕輕的喚了句。
“....”沒有回應。
“夫君,該用膳了。”她重新調整了些自己的神情,又喚了聲。
“.....”還是沒有。
他低著頭,仿佛與世隔絕般。
“柳...哥哥..該用膳了。”
“好。”
許周兒眉頭皺了起來,卻又在他起身時笑著望著他。
柳集大步走出門,從她身邊沒有瞧她一眼。
“為什么這么對我。”
她拽住他。
“我只有一個妻子。”柳集沒有看她,只是目視前方。
對于他而言,多看她一眼便會想到林洛陽,他不敢想她,越想,心里便疼的慌。
“憑什么,憑什么,我才是你的青梅竹馬,她是后來的!”她似乎真的有些生氣,她不明白這一切,不明白這么些日子了,為什么他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我可以與你相敬如賓,但不能同你舉案齊眉,往后這些話便別再說了。”
...
林洛陽牽著念兒走在前頭,觀兒走在后頭。
喧鬧的街市同從前一般無二,人聲鼎沸,街邊的小商鋪里呼喊著,叫賣著。
她卻覺得心里十分平靜。
從前穿梭在這街道里,時而扶些摔倒的孩童,時而抓兩個身手差的小偷,即使嫁與柳集,她還是玩的十分灑脫。
可如今,卻怎么也沒有那氛圍。
她已為人母。
念兒盤在膝下,蹦蹦跳跳的在眼前,她如何再做一個孩子,她已經有了孩子。
她正低著頭思索著,突然瞧見前方的路被擋住了。
她慢慢的抬頭。
四目相對。
各生驚奇。
“咦,你和我娘親長得一樣。”念兒指著她,又望了望自己的娘親。
林洛陽拽了拽念兒,然后準備繞開她走。
“站住。”
許周兒沒有回頭,而是以自己高傲的身份呵斥了一聲。
林洛陽頓了一會,馬上拽著念兒又走了起來。
許周兒覺得氣惱便沖上去扯住她。
“林洛陽!”
她聽到她這樣喚她,便轉過來了身。
“你這阿婆很是無理,怎的直呼我娘親姓名!”
念兒跺著腳說。
“你叫我什么!”
“阿婆!娘雖然和我娘親長得像,但我娘親不打扮也比你好看!”
念兒很是激動,盡管歲數小卻十分有傲氣,像極了柳集。
林洛陽望了眼觀兒,觀兒便拉了拉念兒。
“念兒,和奴婢來。”
....
“林夫人,我是應該這樣喚你么。”
她笑了笑,然后望著林洛陽淡然的臉,卻又停住了笑。
“不。”
林洛陽從頭上拽開絲帶,后頭的頭發散落,除去了些許農婦氣息而多了些少女姿態。
“林夫人這稱呼見外了些,許小姐。”
許周兒發覺她知曉自己名字,呆滯了片刻便反應過來。
“我已不是小姐,我是”
“你是在我之后嫁入柳府的柳夫人,是么。”
林洛陽面帶微笑打斷了她高傲的陳詞,完全沒有吃醋的神情。
“是,但,大家都知道,柳府現在只我一位夫人。”
“那你也定不是用許周兒這個名字在生活罷,用別人的身份這和我從前,有何兩樣呢?”
她不動聲色,眼里平靜的異常,讓許周兒有些許吃驚。
“她竟不是那些孱弱女子。”她心想著。
“你不必同我比誰理虧,畢竟,他現在心里只有我一個。”許周兒靠近她,然后目光犀利的同她對視。
“那便是最好,不要到時候,我出現了,你的榮寵便再也沒有了。”
林洛陽不為所動,她相信柳集。
“哦,是么。”
“柳府后院里種滿了梅花,你想看看嗎。”
聽到這句話,她卻突然沉默了。
許周兒知曉她上鉤了,便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后院從前種了許多苜蓿,很是平庸低劣,和柳府的陳設擺在一起格格不入,入藥倒是不錯,我便向夫君請求將那些苜蓿入了藥,全數連根拔除。”
她說那“連根拔除”時,故意拖得長。
“那苜蓿也不過就是有些價值,到了時候該犧牲了該給梅花騰位子了,便隨便就收拾了。”
“你說,我做的對嗎,不,我夫君,做的對么。”
“他做的很對,過去的東西連根拔起才好,總是要靠過去那一點點留念來拴住什么,實在沒意思,對吧。”她目光溫柔,似乎在回答她的問題,卻又似乎在轉著彎說些什么別的。
許周兒自然知道她在說什么。
“你呢,只要知道,柳府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你最好不要試著去闖,我不會讓你見到他的。”
“你最好看住他的心。”
說罷,她便瀟灑轉身,似乎信心滿滿絲毫不為所動。
轉身卻是瞬間的淚流不止。
沒有回頭。
眼淚汪汪撒下,似碎了的日光,在眼眶里掃蕩,然后落到衣衫上。
是心酸也是些許失望吧,
他果然娶了她。
觀兒望著她滿眼心疼。
她有多懂她啊!
心里難受的要命卻還是不能輸在氣勢上。
林洛陽雖然相信柳集愛自己卻不得不害怕。
梅花種下了,苜蓿還該開嗎?
.....
柳府。
柳集拿起一塊干凈的白布,輕輕的纏住血流不止的手指。
面無表情,眉頭都未皺。
他將那一小只手指包好放入了木盒里。
然后從桌上拿起一把發刀,一把剪去了些許耳鬢的長發。
“柳哥哥!你這是做什么!?”
“你怎么了!啊,為什么這么多血?”
許周兒闖進來,被他的淡然和一桌血嚇了一跳。
柳集沒有回答她,而是靜靜纏著自己的手指。
只有他自己明白,為什么斷發斷指。
他違背了和她的誓言,娶了別人。
“柳哥哥!你說話啊!為什么這么對自己!?”
“我說過,不要隨便進來。”
只此一句,冷漠到空氣都尷尬。
“.....”
“出去。”
許周兒習慣了他的呵斥,便只得乖乖出去。
他明白,林洛陽從來不是想要這些。
她不過想讓他真心待她一人罷了。
可是,他沒做到,他娶了別人,他,甚至,找不到她。
....
“放開我的念兒!”
“念兒!”
“你放開她我求求你了!”
“念兒,不要搶走我的念兒!”
“娘親!娘親....”
“.....”
兩個黑衣人闖進來,猛的將熟睡的念兒一把抱走,念兒的叫喊驚醒了觀兒和林洛陽,可是卻來不及。
她們都不會武功,不過是柔弱女子而已。
只得眼睜睜望著。
“為什么....為什么!”
“她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林洛陽臥倒在那地板上。
“夫人.....他們留了個紙條。”
“想自己孩子活著,便自裁,我給你自己定奪,后日,我要在這屋里,找到你的遺體。”
那幾個字歷歷在目。
“夫人,不要....”
“為什么不直接將我殺了。”
林洛陽痛苦的閉上眼。
....
“別哭了!”
那黑衣人呵斥道。
然后將念兒一把推入柳府后院假山后的草屋里。
他們離開后,那哭聲便愈發遙遠,然后漸漸聽不見。
念兒在那草屋里,眼睛哭的腫起來,她害怕極了,不過是個幾歲的小女孩而已。
她用小手敲打著門:“娘親,我要娘親...”
突然她忘記那屋角落有一個小洞。
應該是狗洞,全是蜘蛛網。
她爬了出去,對著這陌生的環境她很害怕,卻沒再哭了。
小小的背影在柳府安靜的夜里晃蕩著。
沒人經過這里,沒人注意她。
柳集散步,到了那湖邊。
看見了遠處若隱若現的小女孩背影在那竹林便。
喝了些酒,他便覺得自己定是瞧錯了。
“如果念兒活著,也該這般大了吧。”
他倚靠在樹邊,喝著酒。
突然他又瞧見兩個仆人從剛剛方向出現,身上帶著水漬。
“唉,這般對一個孩子,我于心不忍吶。”
“拿人錢財,認了吧。”
“唉。”
他只覺得心一驚。
猛的站起來朝那邊奔去。
那兩個仆人瞧見嚇了一跳,忙行禮柳集卻并沒有看他們。
只是沖到那河邊。
那河里,一具小小的尸體漂浮著。
他猛的跳進去,拼了命的摸索起來。
“不要是她,不要。”
他在心里念叨著,慌亂的將那孩子抱起。
一張可愛面容映入眼簾。
他心似乎停了一拍。
那脖子上的瓔珞,那個念字。
那個面容。
“啊!”
響徹的一聲叫吼。
“念兒!”
那尸體小小的,沒有動靜,安靜躺在他懷里。
“我是爹爹...念兒,我是爹爹,爹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