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同著我正要往東宮中去,忽然一個小侍對著殿下耳語了兩句,殿下便匆匆先走了。那小侍雖是壓低了聲,我卻還是恍惚聽到了幾個字,約莫是說,鐘離小公子離京了。
乘著轎輦,我手里緊緊攥著阿娘方才給我的玉佩。阿姐比我年長不過半月,她及笄的時候,陛下將為殿下選妃的消息,傳遍了上京。那時我看出了阿姐的情意,阿娘又如何猜不到......我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從前我總覺得阿娘對這個庶出的長姐,冷落輕視,卻不知,阿娘從來都沒有忘了為阿姐打算。如今,阿娘把這東西給了我......
在京中的虞氏一共三十九口人,全部去了西南永安。原先的那些上下仆役也都被遣散了,只有先時的管家和兩個嬤嬤跟去了。那城南的宅子,往后也只會一天一天的衰頹下去。又或許,那宅子會換新的主人,就像從前無數次的更迭。
我挑起車簾,天街上人來人往,可我卻并不覺得熱鬧。遠遠望向城門,忽然想到方才殿下聽聞鐘離公子離京時那擔憂的神色。
鐘離公子……鐘離期嗎?
鐘離一家,從前擁護大箐義宗于盛徳門前起兵,逼得遜宗退位,救黎民于水火,挽大箐于將傾,自那以后,鐘離家便世代居于高位,從祖上鐘離政威,到位居相國的鐘離和禮,再是戶部尚書鐘離耒,而今的當朝太尉鐘離蚩,其子鐘離期自幼亦做了太子伴讀,無上隆恩,算來已是第五代了……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冷不丁想起這一句。從前阿爹總說這樣的話,天恩縱然再盛,也總有窮竭之時。后世惟其勤勉,方能庇佑百代不衰。鐘離期如今是太子伴讀,亦是陛下眼前的紅人了。如此算來,鐘離家,當真算是沖破這詛咒了……
可我不曾料到的是,幾日后,鐘離家聯合朔原部族,于西北起兵謀反。許老將軍犯了舊疾抱病在床,許家長公子許因初次領兵,竟一舉平了叛亂,一戰成名,威震西北。鐘離家以叛亂之名,滿門抄斬。女眷、孩童,亦沒有放過。那是通敵的大罪啊,更何況還事關西北,那是陛下的心頭大患,終究是無可挽回的。
那日殿下悄悄著了喪服。我曉得,鐘離期與他一同長大,在這東宮里,他們比手足還要親。只是,他終究走上了不該走的路。我瞧著殿下不發一言的樣子,亦是無可奈何。
我想起那天晚上,黑衣的少年眉目明朗,他雖跪著,卻不卑不亢,字字鏗鏘。我想起秋水說的話,殿下與鐘離公子連夜奔波,卻還是保不了虞家。往事一幕幕劃過眼前。從前,我總不關心殿下日常的事務,他雖時常出入東宮,我卻很少見到。所能憶起的,好像只有這么一點點。
殿下忽然開口,一字一頓,似是剜心之痛:“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殿下垂下頭,手緊緊握住了一邊的桌沿。
我一瞬有些愕然。五世而斬,如今已是第五世了……原來,五世而斬,說的是君心涼薄。五世,鐘鼎世家足以成為巨樹,蔭庇一方。皇帝如何能不忌憚?
鐘離家世代皆有英才,在京中頗有盛名。即便這般,恩澤,卻也不會延續。大抵只是因為,京中所有人都知道,鐘離家世代皆有陛下倚重的重臣,聲名太好了。
虞家呢?阿爹素來兢兢業業,在京中小心謹慎,處事圓滑,不知多少苦心經營,才有了這般聲名,可一夕之間,一切轟然倒塌。
虞家,一開始選的便是陛下,虞家,選的一直是陛下啊。
可是,卻敵不過一句“恐似有所圖謀”。
為人臣子,當真艱難。
阿爹多年素來持著中立的態度,左右逢源,所以也總算無甚政敵,可今日這般,也無幫襯之人。
殿下這么些年也并不培植勢力,唯一可以倚靠的虞家和鐘離家相繼落得那般下場。往后若有一日,陛下欲對殿下發難,怕亦是這般孤立無援的困局。
后來我曾規勸于殿下,殿下卻總說,那是害了他們。我想,鐘離家對殿下的打擊很大。從前殿下縱然不爭,總不會不為。可那以后,殿下于朝局愈發厭倦,朝堂詭譎,我并不通曉其中機巧,只能期許陛下總有舐犢之情吧。
不過這些都是后來的事了,今日我卻沒有算到,只是回了東宮里。往日里,若我得了機會出宮,必是要到下鑰時分才會回宮,今日卻是急急便回宮去了。殿下卻一直到了夜里方才回宮。
我自傳了膳,并不等他。我們素來便是這般。
殿下來了,我依舊吃著,殿下便如往日一般對著我坐下,只是今日,殿下卻端了一碗湯藥放到我面前。
我端起那碗,那湯藥卻有些柿子的清香味道,我抬頭瞧著殿下。
殿下有些無措:“縱然如今時間晚了些,也總是比未用的強……”
見我還是端著那碗,滿臉疑惑的樣子,殿下嘆了口氣,聲音越發柔下來:“你上次傷了身子,該多修養些時日……”
我終于明白了,止住了殿下,仰頭把那藥一飲而盡。
那藥的味道并不算苦,甚至有些香甜。
如今我不用秋水遞眼色也明白過來了。虞家新近遭難,陛下盛怒,恐有牽連。我不能在此時有身孕。只是,陛下對虞家忌憚已久,我這個太子妃,怕是往后都不該再有身孕了吧。
殿下起身來走到近前,輕輕往我嘴里塞了塊杏脯。
從前我最怕苦的的東西。
我別過頭去,躲開殿下的手,輕輕的說著:“這藥……不苦。”
殿下嘆了口氣,終于只是把那杏脯放到了我面前的碗中。
殿下從來不強求我什么。
即便我知方才任性,殿下卻也只是嘆了口氣,不會強求我什么。
我知曉,即便我今日任性到不喝那湯藥,殿下也不會強求。
殿下便一直這般,待所有人都親善。只是,這般的親善近人,不知是福是禍。殿下從不端架子,有些人,怕是便會以為,他們同太子殿下是平起平坐的罷……
我抬起頭,正對上殿下的目光,似是有些愧疚和憐惜之意。我一時有些羞赧,目光閃躲,卻瞧見了殿下額角上的新傷。殿下以碎發細細隱藏了,卻還是被我瞧見了。我一下站起身,伸出手來,想湊近去看。殿下卻下意識地側身,把我摁回了座上。
我有些焦急:“可是陛下?”
殿下輕輕點頭。
是了,除了陛下,誰能這般。
我心里是知道的,殿下在虞家之事上對陛下幾番忤逆,今日又陪我親自出城相送我阿爹阿娘,陛下自然是要再對殿下發難。
今日回東宮后不久,我瞧見殿下身邊的護衛長寧曦,便知曉,殿下必是未追上鐘離期。殿下與之素來交好,想必又同陛下請命出城相尋。忽的想起,鐘離蚩亦是朝中一品的大員,鐘離家如今掌著些兵權陛下素來定也是百般猜忌。如今這鐘離期擅離職守出京去,本就足夠令陛下起疑了。殿下若此時再言及,豈不是尋敲打去嘛……
我雖于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卻被阿娘逼著學了不少宮闈中行事的門道。我自幼便是奔著皇子妃去的,自然得花些功夫和門路摸清陛下的脾性。陛下最不喜的,便是猶豫。陛下從來殺伐果決,殿下行事,卻多瞻前顧后。只是很多事,到底難以兩全。殿下這般反復、猶疑,更會叫陛下不快。
我站起身,正要細細去瞧,殿下卻忽然退開,只道:“無妨。”
我嘆了口氣,心里知道殿下這般多少也是有虞家的緣故,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如今陛下正在氣頭上,殿下何苦再去招惹……”
殿下沉默了一會,終于開口道:“所以我才希望十一能夠遠離這一切……”
“十一?”十一皇子是殿下嫡親的弟弟,先皇后便是生十一皇子時傷了身,最終病薨……也因此,陛下似乎不大喜歡十一殿下,殿下和先太子幼年都由陛下親自教導過,而這位十一殿下,卻是連陛下的面都很少見到。我心中有些嘆息,十一殿下早早便沒了母后,又不得父皇待見,這茫茫深宮之中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苦罷……
秋水帶著小丫頭們都下去了,殿下才繼續開口道:“我想要十一離開上京,安安穩穩的過這一生……”
我坐到殿下身邊,只是無聲的瞧著他。殿下有些呀然,平日里,好像我們并不會這般親昵的坐在一起,聊些掏心窩子的話。
“母后生前最想去姑蘇瞧一瞧……十一身子自小也孱弱一些,也該尋個好地方好生將養……方才我進宮去,便想替十一請封到江南之地,富足安樂,閑散此生。可陛下卻大為震怒,想來,是我太過焦躁了……”
“殿下又何故在此時要十一殿下離京?京中名醫眾多,又得以朝夕相伴,殿下有何不放心的?”我心中是大不解的。十一殿下如今年紀尚小,在宮中默默無聞的,殿下如何忽然會想起叫他離京?
殿下嘆了口氣:“因為阿期……”
鐘離期?
“上京要變天了……”
“鐘離公子此番離京或許是有要事,若是據實向陛下稟報之后,想來……”
殿下搖了搖頭。
我知道殿下心中定然有所憂慮,可我卻猜不到,只好寬慰道:“想來陛下舍不得十一罷……”
殿下輕輕笑了,卻是苦澀:“如今尚在京中的皇子,四弟散漫五弟孟浪,只有十一,年紀尚小,日后卻是可以攪動時局之人……”
我心中還是不大明白,殿下嘆了口氣:“罷了……你不明白也好……”
我垂下眼眸,不再說什么,只是靜靜的坐在殿下身邊。
夜里醒轉,卻發覺殿下又不在身邊,我心中卻覺得有些失落。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好像很希望殿下能夠多分一些時間給自己……輾轉反側之間,忽然聞到了一些焦糊的味道,我連忙喚來遇兒。遇兒卻是穿戴齊整,想來并未睡下。遇兒搪塞了一陣,終于說道:“殿下在后院中……”
我起身披了衣服便想過去,遇兒拉住我:“今兒……”
我聞她身上也有一些煙熏火燎的氣味,不免有些不悅:“怎么?”
“今兒……是大小姐……”
我一瞬愣在了原地。是啊,今日是阿姐的忌日……我竟忘了……
我轉頭向后面的方向望去。是啊,今日是阿姐的忌日……殿下不會忘的……
今日,阿爹阿娘啟程去了永安,不知何年才能再見,殿下亦囿于困局之中……今日,這般天翻地覆……今日,卻也是阿姐的忌日啊……
我瞧了遇兒一眼,她卻跪下來:“娘娘莫怪,奴婢方才去給大小姐燒了些紙,自知是壞了宮中規矩的,奴婢這便去領罰。”
我搖搖頭。遇兒到如今還會喚阿姐作大小姐,就像往日阿姐還在家中,可卻從不會那樣親切的喊我。仿佛我早不是虞家的二小姐了。我心里知道,遇兒對阿姐最是忠心。本來,她或許會替她守著那原先的屋子一輩子的吧……如今我卻帶著她到這東宮里來……我不知道她心里會否怨我……只是,有些人的心意,無論過了多久,無論多少努力,都是難以改變的罷……
我心里其實也很想阿姐。阿姐從來不爭不搶,待我又那樣好。阿姐溫柔知禮,任誰都會喜歡的吧……
我也往后面走去,對著遇兒說道:“走吧,領我去你方才燒紙的地方,我也想同阿姐說說話……”
走到園中,我忽然卻頓住了腳步。我瞧見了殿下的背影,夜色之中,那樣渺遠。殿下十分不拘禮的坐在了地上,身邊堆著一摞摞的紙張,火光之中,不知面上神情幾何。
我轉過身,便要回去。是啊,應當讓殿下同著阿姐多相處一會。
殿下卻忽然叫住我:“太子妃一起來坐坐吧……”
我似是忘卻了,殿下身為太子,文武皆長,入主東宮之后,陛下曾找了不少能人訓練殿下,想來,殿下的洞察力異于常人。
我慢慢走過去,我瞧見,火光映著殿下的臉,晦暗不明。
地上散落著不少的紙張,我俯身下去,正待要撿,殿下卻將手里那紙一下撂在火里。我輕輕驚呼起來,殿下卻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身邊坐下。火光掩映之間,我恍惚辨認出,那是一些信箋。
阿姐和殿下這么些年一直悄悄地保持著書信的聯系。未想到阿姐那樣纖弱不爭的人,為了殿下,卻可以勇敢起來。往事一幕幕劃過眼前。我想起,阿姐被我發現的羞窘,想起我拉著阿姐勸說,我想起阿娘那一掌……
到頭來,阿姐不在了,卻是我,鳩占鵲巢,嫁到這東宮里來。
我并不愿意去看那信上的內容。那是阿姐與殿下之間的綿綿情思,旁人,卻不能明曉。我只抬起頭,看那月出星隱,華照流轉。阿姐死了以后,是不是亦入那忘川之中,成這天河之中的一顆孤星?若是此刻阿姐瞧見我,她會怨我嗎?
阿姐死了以后,坊間都說,是我和我娘逼死了阿姐。甚至連家中之人都傳言說,是我,為了搶占太子殿下,逼死了阿姐。慢慢的,連我自己都相信了。我瞧著遇兒,總有一種愧疚之感。縱然我知道,她早是賣給虞家的了,可我總覺得,是我搶了阿姐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有我,阿姐是不是就不用走上絕路……殿下今日,也不必苦痛如斯,相思不絕,空留遺憾。
這東宮之中,人人都知道,殿下并不喜歡我。當初求親,也絕非心中本意。
圣旨到虞家的時候,京中之人都說,虞家真是好算計。太子正妃這樣的位子,于虞家實在算是高攀,若非一番圖謀,如何能謀得。于是陛下猜忌,朝臣疏遠,虞家終于落到遷往永安蠻荒之地的命運。
是我害了所有的人。
不知不覺,手上覺到了一股溫涼。是眼淚啊。有多久沒有哭過了呢?阿娘說,淚水只會讓旁人覺到你的軟弱。所以記事以后,我幾乎不曾哭過。即便,是我知曉要嫁進這東宮的時候,即便是我明白自己的情感終究有緣無份的時候,我都沒有哭過。可入了這東宮以后,我好像,變得愛哭起來。
我瞧見那些書信皆被殿下扔進了火堆之中,萎縮、碎裂,然后化為灰燼。我心中大驚,轉過臉去,卻瞧見殿下的臉上也掛了一行清淚。
殿下手里還拿著一張小小的紙箋。我瞧見,殿下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那或許是阿姐的絕命書。我心中十分好奇。我想知道,最后的時候,阿姐到底在想什么,為什么,就拋下了這一切……
“若父皇不允,明日帶你離京。”
想來殿下曉得陛下的性子,若是不成,打算帶阿姐私奔。
未曾想,殿下為了阿姐,竟可以放棄如今的滿身榮華嗎?沒來由的,我心中有些失落。
殿下卻忽然開口:“是我害了你,怨不得旁人……”
我正待想說什么,殿下卻猜到了我的疑惑,伸手指了指紙箋的一個小角,細細辨認,那里是阿姐的字跡:“不敢累君”。
心中仿佛是萬千的利刃劃過。
殿下卻忽然開口道:“她知道我不愿意忤逆父皇,是我害了她……”
殿下閉上眼:“怪我如斯軟弱……卻不敢前來面對……”
我想起,那日,殿下被陛下重罰,第二日病得狠了,只好叫幾個親信來接阿姐……
殿下的眼淚簌簌而下:“小的時候,父皇待我很好。他同著母后情深意重,對我、對阿九都很好……長兄身為太子,父皇對他的教導縱然嚴厲一些,卻也是真心疼惜……那個時候,他是那般偉岸……登基之時,他曾力排眾議,連下三道政令推行改革舉措,令邊陲之地不再受流寇之苦,百姓富足,政治清明;泰和八年,他破格起用寒門士子方知賢、戚熙年等人,從善如流,名揚中外;泰和十年,他除閔氏之患,不惜以身犯險,得護國體無虞。母后在時,他從來愛她、敬她,從來不擺君者的架子……他待我們兄妹幾個,從來都像是個父親,而不是君父……”
“可是母后故去了。他變得寡言起來,所有的心血和期望,仿佛都傾注給了長兄。那時候我還什么都不懂……合宮之中,大抵我是最淘氣的皇子,上樹摸魚,仗著是嫡子的身份,什么都敢做,從來不守規矩,他卻總不會管教我太嚴。長兄是儲君,要承擔大任,而我、阿九和十一,只消平安的在這深宮之中長大就可以了。可是長兄也死了。”
“長兄突然病薨,宮中流言四起。太子之位,誘惑實在是太大了。他仿佛一夜之間便衰老了很多,我知曉,長兄被他寄予厚望。查探了很久,長兄的死,到如今依然沒有結果。那以后,很快我被立為了新的太子,再后來,三弟娶了新婦,沒過多久便被封了隸王,離開上京去往建寧,而五弟也不知何故,開始游戲人間。沒有人知道,陛下為何會那般倉促的做下決斷。好像在一夕之間,一切都如東海揚塵,蒼狗白衣。”
“長兄自幼得他真傳,文武兼備,朝中上下都說,他定是未來新的明君。可,如今在這東宮之中的,卻是頑劣、散漫的我。我事事不如長兄,若是長兄沒有突然病薨,是永遠沒有機會走到這個位子,得到他的青睞。宮中的傳言,向來皆如利刃一般,從不講求真相。我是次子,本來永遠沒有這個機會的人,我是長兄嫡親的兄弟,長兄最信任我……流言紛紛,不知他心里有幾分相信是我害死了長兄。可終究,他從未像贊許長兄那樣,給過我肯定。”
“我知曉,我不如長兄那般果敢勇毅。因為我在做每一個決定的時候,我都會想,若是長兄,他會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叫父皇認可我,叫正德殿上那些朝臣,真正的擁戴我。”
“我很想問問長兄,為什么,為什么就那樣拋下我,叫我從此在陰影之下活著。我也很想知道,長兄是否真的是被奸人所害……”
“長兄死了以后,他就像所有的希望撲了個空一般,好似什么都不能叫他再開懷。他開始叫阿九跟著我同夫子學習策論,將阿九也同著我一般教養……我開始斂了性子,我開始學著像長兄一般妥帖知禮,我開始變得溫和寬厚,我開始變得猶疑。終于有朝臣稱贊我寬宥愛民,可是他,從來只是淡淡的。”
“我開始懷疑他待我的情誼,可是往事每每現于眼前。那時候,他同著母后,長兄和我,還有阿九,那般歡愉。仿佛尋常的人家。我常常在想,若我們不是生在天家,這隔閡和嫌隙,是否還會這般……”
“這幾年來,他終于變得古怪。戚熙年無端被抄了家,就像虞氏之難一般,那么多人的生死興衰,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有的時候,我很想說,那般,會使國將不國,臣民驚惶,可我卻一直無法說出口。阿期勸我,可我依舊不敢去說。我怕他會更加厭棄于我,我怕他也會說,若是你長兄在便好了。太傅告訴我,他是君上,若我忤逆,有心之人便會說,看,他果真有不軌之心;若有人同我一般指出,他們便說,太子結黨,意欲弒父篡位。我沒有能力去保護那些忠志之士,所以我寧可不言,寧愿叫他們說,太子軟弱無能。我不希望,再有人如同胡太傅一般,慘死我的眼前。大抵我是真的軟弱,才會說出這些話為自己開解吧。只是,很多時候覺得有些恍惚,仿佛他還是印象里那個,偉岸的父親。”
“只有,她理解我的苦楚。我們借托于書信相互傾訴。當父皇告訴我,要替我甄選太子妃的時候,我猛然的意識到,她于我而言,有多么重要。可我終究還是害死了她。時至今日我才明白,是我的軟弱害了她,害了虞家,也害了你。”
殿下說道這里,終于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早已不覺得難過了。便應當使這般吧,殿下心里,從來只把我,當作她的妹妹。我想起秋水說的那句不明不白的話“虞家,開始便選的是陛下……”我想起阿娘的嘆息“當年,若是早成了事便好了……”
天家的爭奪,我不甚了解,時至今日,我終于明白過來,殿下若是強娶阿姐做正妃意味著什么,我終于明白阿娘為什么絕不許阿姐去選妃,為什么阿娘一定要我進宮……
這般猜忌,哪里還算得父子。
我心中輕輕冷笑起來,為人君者,哪個不是心硬血冷。我瞧著身邊的太子殿下,往后,你也會這般嗎……這般,對待阿厭?
可是阿姐啊,你早知曉了,不愿殿下為難、父子離心,便就那樣拋下了我,可曾想過,旁人怎樣看我?阿姐啊,你可曾想到我今日是怎樣的境地啊……
我緩緩開口,嗓音嘶啞的不成樣子:“殿下于陛下,盡是少年孺慕之情,于兄弟,亦是手足情深,這般重情重義,想來,定能叫百姓安居、海河晏清。”
殿下輕輕的笑了,終于把那紙箋也丟到了面前的炭火之中。那紙箋遇著火,一下就化為灰燼,消散于這塵世之間。
殿下輕輕攬過我,我靠在他的肩頭。誰都不再說什么,面前的火光時明時暗。朗月高懸,今夜,對多少人來說算一種煎熬呢……
作家的話寫不下了放這里:“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出自《孟子·離婁章句下》。
湯藥里有柿子味道:這是因為有個民間偏方是說柿蒂磨粉后可以作避孕湯藥(可以自行查閱一下,但是根據現代醫學觀點,應該是沒啥科學依據的)但這里是有一個細節,就一般來講,古代所服用“涼藥”,基本都會有毒性(可以查閱資料,功效比較強大的有例如馬錢子、紅花等等,甚至還有水銀……)但是太子殿下給太子妃的藥卻是柿蒂所制,足見心里其實還是疼惜的。
陛下把虞家貶到永安和忌憚虞家并不沖突:虞家雖然離了上京,但是影響力還是在的,包括骨干力量都沒有死,以及邶山齊家的照拂,皇帝念及舊日并未滅虞家,所以雖然貶到了邊地,但還是忌憚(就一天到晚怕被害唄)
希望細節能看到:鐘離家五代的名字都是有含義的!老祖宗政威擁立新政,振興家族:和禮,謙善者,周到端方,位居相國;耒,耒耜也,主農桑土地事也,故為戶部尚書;蚩,從蚩尤之意,為好戰者,故領太師職;鐘離期呢,原本是期望......
為什么虞家只有三十九口人,而江家有一百一十三口,他們不都是大世家嗎?啊,這個問題……因為算江家的時候是把賣給江家的奴仆一起算進去的,而皇帝貶虞家的時候當然只是貶了核心的人員,恩,就這樣。
一個細節:這里太子妃沒有單獨想起敖子秋,因為已經對太子動心了,后面離心之時,又再次想到敖子秋(所以敖子秋是太子妃對太子心意的一個細節暗示。敖子秋:我是老工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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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請命讓十一離京是為了保護十一啊。養病那種冠冕堂皇理由當然不是真的,太子倒也不是為了怕他奪權,這個是真正為了十一啊,絕美兄弟情! emmm為什么九公主和太子妃視角敘述的一些事不一樣?啊這,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視角不同,所看到的就不一樣。九公主未與敖家有舊,更與敖原、敖旻沒有有私交,自然只是根據表象,以揣度尋常臣子的心去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再說了,敖子秋是九公主“好嫂嫂”的“前男友”,九公主于他自然是有偏見的)而太子妃則通過拜訪等等,從她的角度,看到了敖原、敖子秋,他們其實是很忠心的。 一點劇透:敖家世代忠誠,但因為皇帝忌憚,就要太子殺敖子秋于關門之外(以及各種傳言的原因,皇帝不會留敖子秋讓太子和皇家難堪,同時這也是一種對太子的考驗);還有被逼反的鐘離家(因為鐘離家是看著虞家的沒落,所以才決定“拼一把”);其實這些人都是很為社稷著想的,可是皇帝不信。相反,林家、柳家、(包括陳家)這些人善于弄權結黨,一方面皇帝對他們的表現更為受用,一方面這些人勢力過大,皇帝也已經管不了了。所以客觀上來說,這位皇帝的下臺也是必然。而許家要么反,要么亡,這個也就是忠誠的老將軍最后其實還是妥協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