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澤裕早上出門去同窗家了,直到天快擦黑了才回來,對于家里又鬧了一場破事根本不知道。他聽說程鵬爹和小芹爹都被衙役鎖走了時,估計絕大多數(shù)是跟齊癩子那事有關,這堂兄弟倆可是齊癩子的左膀右臂,平日里狐假虎威的壞事沒少干。這事跟程家沒多大關系,也就是吃飯時添個話題。
來年二月程澤裕就要參加秀才試了,按說他應該刻苦學習才是,可他不是,心血來潮的把程玉、程睿、元雙、元真都叫進自己住的堂屋西里間要考考妹妹和侄子侄女們的功課。
這還是元真穿越后第一次踏進三叔的房間,西墻邊兩個陳舊而寬大的書架上擺滿了書,靠窗的書桌上堆滿了書,書桌邊疊起來的兩個香樟木做的箱子里都是書,臨近的幾把椅子上放滿了書,床底下的箱子里也都是書,便是那床頭床尾處都有不少的書,人都要睡在書堆里了,更何況程老爹住的堂屋東里間還有兩個同樣的書架也全是書。
如此數(shù)量的書對這個連飯都不敢敞開了吃的農家真的是個奇跡。古代的書籍不算便宜,造紙、印刷、裝訂、發(fā)行、運輸都是不容易的事。看著大家習慣了的神色,元真只好收起了亂打量的目光乖乖的坐在小凳子上看姑姑給的一本《千字文》。
程澤裕拿了支毛筆弄了碗清水讓程睿在已經(jīng)用過一面的火紙上練習寫字,讓元雙用沙盒教元真寫字。聽到程玉嚷嚷這字寫的好時,元真懊惱的想扔了手中的筷子,到是程澤裕看了元真的字后笑著夸不愧是大嫂的女兒,這字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還鼓勵程玉、程睿和元雙也要好好練習,說字是人的臉面什么的。
元真定定神把心收回了肚子里,她還沒見過宋氏寫字,但若像三叔說的那樣娘的字好,女兒字寫的好也算正常。元雙見妹妹得了三叔的夸獎又搬了娘親做榜樣暗下決心要好好練字,還仔細臨摹家里各式的字帖,后來真的寫的一手好字,非常有名氣。
這天的下午元真終于有了和三叔單獨說話的機會,程澤武和郭氏去鎮(zhèn)上走娘家送節(jié)禮還帶走了程睿和元雙,擺明了是去娘家蹭吃一頓好的。于小滿明年開春要娶楊梅,這是婚前的最后一個春節(jié),按照規(guī)矩男方家是要送些貴重的節(jié)禮,女方家要請了親戚、村鄰來家吃酒。
村子里大多數(shù)人家都是當年逃荒討飯來此地落腳的,當?shù)貨]什么親戚最近的也就是村鄰了,于是每家都去了人,不圖吃什么就是壯個人場,熱鬧熱鬧。元真早上打了幾個噴嚏,這去湊熱鬧的人里就不包括她了,被宋氏圈在屋里,程老爹老倆口和魏氏娘倆加上程澤裕都去了。到了午飯時候程澤裕回來了,跑的直喘,連說自己喝了兩杯酒頭暈,要回屋躺會。
緊隨而后進來的楊桃呸了他一口,“文嫂子可別信他這鬼話,明明是他喝了幾口酒就指著我的臉對大伙說,二個月沒見楊桃姐,這臉都快有針線筐子大了。”
程澤裕看著氣鼓鼓的楊桃和人家手上握著的扁擔,恬著臉賠笑,“楊桃姐姐別生氣嘛,我這是夸你呢。常言道臉大有福,姐姐臉大以后這福氣也大。”說著雙臂掄圓了比劃了一個大圓圈。
自小一塊長大的,程澤裕那張破嘴楊桃早領教過了。剛才從家里抽了根扁擔一路追打他,也是因為大家哄笑,自己抹不開面子,這會也就不跟他一般見識了。
楊桃沒好氣的白了程澤裕一眼,指著元真吩咐,“大書生既然回來了就照看著點真丫頭,文嫂子跟我去家里吃席去。”說完上來拉著宋氏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宋氏放下手中的針線活笑著推辭,“爹娘和五嬸、程玉都在那吃席,我就不去了。你武二哥倆口子去鎮(zhèn)上了,我?guī)椭鴰г履亍!?p> 楊桃跺著腳不依,“咱村的人全家都去才熱鬧呢。我娘特意讓我來請大嫂子的,元真不能吹冷風就算了,元月多穿點帶過去,嫂子放心的吃席,我給你照顧著孩子。”
說著在床頭拿了個紅色的小披風把元月裹好風風火火的抱走了,宋氏無法只好囑咐程澤裕照看著點元真跟著追出去了。
程澤裕對著楊桃的背影揮了揮拳恨的咬牙切齒,“幸虧我跑的快,否則非扁擔上身不可。這丫頭比小時候還混,以后誰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元真看著腦門冒汗肯定是被一路追打回來的三叔無聲的笑了,此時若是程澤裕知道楊桃后來嫁給了自己的親表哥當了自己的表嫂真不知道該是個什么表情了。
大中午的,屋子里的光線還不錯的。看著手中的《千字文》,元真時不時的偷偷瞟下拿了本書歪靠在對面椅子上似睡非睡的三叔,心里默默盤算怎么開口說自己的事。
當元真第N次偷看時,程澤裕睜開假寐的眼扔下書站起來走到侄女面前雙手叉腰質問,“你這個鬼丫頭,打我來家就沒叫過我一聲三叔,還老是用眼睛偷偷的瞥我,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
底氣十足的聲音把元真心里準備好的詞都嚇得飛奔跑了,愣了會才小聲嘀咕,“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記得你是誰了。”
“不記得我是誰了?”不明情況的程澤裕擰著眉歪著頭指著自己鼻子問。
“我摔傷醒來后就什么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怎么摔傷的,不記得爹娘,不記得爺奶,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元真咬咬牙心一橫說出來了。
“不記得爹娘?不記得爺奶?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這是怎么了?程澤裕伸長了脖子追問,眼睛瞪得老大。
“不記得了,連自己叫什么都是聽我娘喚我才知道的。”元真抬起頭對上三叔的眼睛。
“怪不得重陽節(jié)那天你醒來就呆呆的,受了那么大的罪都沒哭。”程澤裕摸著后腦勺回憶元真第一次醒來時的情景。
“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也沒什么,反正你小人兒也沒什么經(jīng)歷,可能是頭上的傷太重了造成的,或許以后就想起來了。”安靜了一會,程澤裕大人一樣的安慰侄女。
“我沒醒來的時候一直在做夢,夢里我去了個地方當了別人家的女兒。那里和如今的家里不一樣,很多地方都不一樣,我好害怕,不知道怎么辦好。”
元真覺得自己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硬著頭皮又甩了幾句話出來。
程澤裕不以為然的安慰她,“做夢嘛,什么都會夢到的。三叔還夢過自己當了神仙呢,真丫頭不害怕啊!”
你不是神童嗎?怎么就講不通呢?那我還是講的詳細點吧!元真心里嘆了口氣繼續(xù)用那可憐巴巴的聲音往下說,“我在那里過了二十四年,那家人對我很好,在那兒我學了些東西,可是我太笨了,好多東西都沒學好,我還任性,還和父母吵架。”
瞟了眼專心聽自己說話的三叔后元真就徑自把前世的經(jīng)歷刪刪減減的說了出來,包括那個時代有的一些簡單技術,復雜的和奇怪的都沒說,她怕嚇到未來的援軍。
程澤裕看著不滿五歲的侄女平靜的卻邊流淚邊說出一些他尚未見過的東西時才驚覺事情的嚴重性。他集中精神默默的聽了半天,最后結結巴巴的問,“那、那你是怎么回來的?”
元真想著穿越前的情景,眼淚滴在了緊握著書的手背上,“我和那家的母親吵架,自己駕車跑了出來,山路上車翻了滾到了懸崖下,等我醒來就回來了。”
程澤裕在地上來回走了兩圈撓著腦袋自以為是,“馬車翻了是挺危險的,你說你一個小孩子你駕什么馬車嘛。對了,你說你學了些東西,你學了什么?”
自己學了什么?前世覺得自己學的東西挺多的,怎么這會到用了的時候死活想不起來了呢,輪到元真撓頭了,瞪大了眼睛在屋子里巡視了一圈后指著沙盤,“畫畫,我會畫畫。”
程澤裕忙去拿了沙盤走了兩步又給放回去了,來到床邊小心的把元真抱到書桌的椅子上坐著,“不著急,三叔給你拿筆墨去。”
等程澤裕回來磨好了墨,元真活動了下自己的小手,畫了副老牛耕犁圖。畫的不好,手的平衡不好,墨的濃淡也沒調好,可這已經(jīng)足夠程澤裕震驚了。
他拿起畫左看右看,還把元真的小手翻過來調過去的看了幾遍,最后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元真問,“乖乖,你、你還會什么?”
她還叫孟妍的時候是遺傳了外公、外婆的繪畫天賦的,她的畫還曾被美院的教授們夸獎過,這也是她想留學藝術的主要原因。
元真想了下,“換個硬實點的筆,有石墨筆最好。”
程澤裕忙去自己屋里翻找,拿了半支有點發(fā)霉的炭筆回來了。元真沒嫌棄,接了炭筆撕了點白紙包在外面,用了速寫的手法畫出了楊桃拖著扁擔進屋時的樣子遞了過去。
看著手中的畫程澤裕把自己的眼珠子瞪大了兩倍,簡練的線條扼要的畫出了氣憤中的少女神態(tài)和動作,若不是他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這是個五歲不到的孩子畫的。
元真望著一直不說話死盯著畫的三叔心里有點發(fā)毛,難道被嚇著了?唉!自己就不該畫后面的那副,瞎表現(xiàn)什么啊,若是三叔被嚇破了膽把自己的事說出去,大伙不會把自己當妖怪給燒死吧?心里越來越?jīng)]底,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程澤裕專注的望著那兩幅畫拿在手中比劃,覺得這畫就是胡先生也畫不出來,特別是第二幅,他完全沒注意到侄女被自己的不做聲給嚇著了。
“三子,你是不是捉弄真丫頭了?”程澤武憨厚的聲音在門邊喝問。
背對著二哥的程澤裕忙把兩幅畫塞進了自己懷里遮掩,“我沒捉弄她,我、我在教她寫字呢。”
“沒捉弄她怎么哭了?這也沒寫什么字啊!”郭氏拿掉擋風的頭巾,走進來抱起元真幫擦眼淚。
“我真沒捉弄她,我又不是三歲孩子還欺負自己侄女。”程澤裕冤枉的大喊大叫。
“那可說不好,誰知道是不是你調皮的老毛病又犯了。”程澤武居高臨下的看著弟弟,毫不客氣的揭短。
逼得程澤裕無奈的嘆口氣晃著雙手,“好好好,我說不過你們。我回屋讀書了,你們真可怕。”
被郭氏抱在懷里的元真看著飛奔出去的三叔心里嘆了口氣,平時干多了捉弄人的事關鍵時刻沒人相信了吧!反正自己該說的說了,該畫的畫了,老天爺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大不了被三叔說出來當成妖怪燒死,說不定還能穿回去呢,這樣想著的元真狠狠的啃了一口二嬸從娘家?guī)Щ貋淼碾u腿,真香!
吃完席回來的劉氏看著桌子上擺滿的回禮十分歉意,“家里今年困難,都沒讓你多回幾次娘家,也沒法子讓你多送點年禮,親家母又給了這好些子禮品,太過意不去了。”
“娘別在意這些,我爹娘暫時還用不著我孝敬呢。我娘多給了幾樣,說是給五嬸補身子的。”爽快的郭氏絲毫不在意,反過來安慰婆婆。
魏氏指著桌上用火紙包著的干枸杞,“過意不去的是我,親家嫂子還想著我這個病秧子。”
程玉抱著自己娘親的胳膊撒嬌,“娘,親家嬸子給我?guī)Я藢︻^花來,可好看了。”
魏氏點著程玉的額頭,“你不能喊親家嬸子,你要叫親家伯娘,連輩分都分不清就知道戴花。”
晚飯時元真看到三叔低著頭吃了幾口飯就回屋了,跟自己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對著桌子上二嬸帶回來的肉菜元真不客氣的吃了個肚圓,哪怕明天死了也要做個飽死鬼,別笑話她饞,自從能下床走動后她就覺得無比的饑餓,沒有什么油水的飯菜讓她覺得嘴里淡的無味,胃里也是空蕩蕩的。
平安無事的過了二天,元真改變了想法,如果三叔敢把自己的事說出來,她就堅決不承認,就說三叔誣賴自己的,反正她人小臉皮厚,到時一問三不知就成了。說好了要代替原主好好活著的,她不能被任何事打敗,也不能讓任何牛鬼神蛇阻擋自己發(fā)光發(fā)熱。
臘月二十八程澤裕帶著家里給胡先生做的一套過年新衣去書院了,到了下午元真摟著洋娃娃似的元月趟在床上迷迷糊糊快睡著時,程澤裕背著個小包袱一身寒氣的回來了,進屋先是倒了碗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接著就壓不住興奮的道:“大嫂,我們先生這回要娶媳婦了。”
正納著鞋底的宋氏被程澤裕的興奮勁給逗樂了,可馬上又不信道:“不是說先生覺得父母妻兒都死了,自己是天煞孤星一直不愿再娶嗎?這怎么一說就同意再娶媳婦了呢?”
程澤裕晃著腦袋、搓著手得意的笑,“那自然是我舌燦蓮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讓先生動心了唄。”
宋氏拿起手中正納的鞋底輕拍了下程澤裕的背,嗔道:“盡胡說,平時聽你說起先生的為人可見是個有正主意的,才不會因為你個毛小子幾句勸就改了呢。”
看到謊話被識破了的程澤裕摸著后腦勺嘿嘿的笑了,搬了個凳子挨坐在大嫂身邊,一五一十的老實交代,元真悄悄挪了下身子支著耳朵偷聽。
原來程澤裕把新衣服送去給先生試穿后很是滿意,正好先生有人邀請吃飯便帶著程澤裕一同前往。酒足飯飽后的師徒二人回到已經(jīng)放寒假的書院舍房休息。沒一會同書院的蔡先生娘子帶著人在院子里翻找,接著就揪了個小婦人在院中打罵,說是小婦人勾搭蔡先生。
先生覺得這事不好摻和,就和程澤裕躲在里屋眼不見為凈。這事鬧到教諭和院正都來了,大概覺得先生沒在書院里,那蔡先生就指著小婦人說是先生的相好,是來找先生的。先生聞言氣的夠嗆,沒辦法只好出去對質,又把程澤裕從屋里叫出來作證。
真相大白了,教諭和院正氣的當場就革了蔡先生的職,蔡娘子嚷嚷著要和離,抓著小婦人和蔡先生走了。院正讓眾人散了后就勸解先生,說到先生平日里沒人照顧不若在續(xù)娶一位娘子,以后也就不會再有今天這種惡心事了。胡子花白的院正嘮叨了半天,先生考慮了一會就點頭了。”
聽完了事情經(jīng)過,宋氏緊握著手中的針,擰著眉頭萬分嫌棄的呸了聲,“蔡先生為人師表的竟然做出這種齷齪事,真是不知羞恥。攆的好,這樣的人怎能教出好學生,簡直是誤人子弟。”
“早該攆了他的,仗著是肥縣令的遠房侄女婿從不好好教書,凈干些雞鳴狗盜的事,這次可真的是老天有眼了。”程澤裕向來不屑那蔡先生的德行。
“臟水沒潑成,反而丟了職,可見人的德行不好會遭報應的。”宋氏納著鞋底,認真的拿這事教育小叔子。
“估計教諭和院正也是看肥縣令被衙役鎖走了回來希望不大,才會攆了爛菜根的,否則也不能這么痛快的攆了。”程澤裕對這種人情世故的成熟度遠超過他的年齡。
“你們先生這會子是事趕事的同意了再娶,明天不會又反悔說不娶了吧?”宋氏停下手上的針線活,不無擔心的看著程澤裕。
“這個嫂子可以放心,先生他既然點頭了就肯定不會反悔的。我當時就想到了馮嫂子要改嫁的事,就跟先生簡單說了兩句,先生倒是沒意見,只說要見見人。”程澤裕對自己的先生十分了解,拍著胸脯保證。
“我和娘正愁馮嫂子那沒有個最佳人選呢,你這個機靈鬼倒是腦子轉的快。要是事情成了,給你記個大功。”宋氏思付了下覺得那位先生真真的是個好人選,不禁欣喜的夸贊起小叔子。
程澤裕得了夸獎傻呵呵的笑,“對了大嫂,我請了先生正月初三來家做客,雖說年紀大了不想娶個小姑娘,不過先生平日里是個愛干凈的人,到時候還請大嫂好好的裝扮下馮嫂子。”
宋氏聽了抿著嘴笑,“你這心里還挺有道法的,放心吧!馮嫂子顏色好,只是寡婦人家不好打扮自己,平日里也都是干凈整齊的。”
程澤裕連連點頭又貧起嘴來,“那是,大表姐、馮嫂子、五嬸子和大嫂可是我們村里的四朵花,二嫂子嫁進來晚了幾年,要不,就是五朵花了。”說完還伸出五個手指比劃了下。
宋氏聽了舉著手中的鞋底作勢要打他,“就你個猴頭會說,哪來的什么花啊朵啊的?小心大表姐聽見了要撕你的嘴。”
程澤裕吐了吐舌頭回到正事上,“先生要是和馮嫂子成了,真的挺好的,先生一年有十五兩束脩,書院還免費給兩間屋子住,馮春將來上學也可以免一半學費,馮家地里的收成也差不多夠吃的了。”
“是挺好的,可就不知道馮嫂子是怎么想的,她要是真抱了給馮奎哥死守著的心誰也沒辦法。”宋氏嘆了口氣搖頭。
“那我就去罵醒她,好日子不過,總是惦記過去的事有什么用?要是自己能過好,馮大娘和馮春也能過的好不是比什么都強嗎?抱著那牌位若是能過好,世人都去抱牌位了。”程澤裕站起來在屋里走了一圈,歪著腦袋表示不理解。
“先不勞動你個大能人了,還是我先勸勸她吧。把先生愛吃什么說說,咱們提前準備上。不能真的就讓先生和馮嫂子碰個面就走吧。說是請客就要有真正宴請的樣子,先生來一趟我們家不容易。”宋氏柔聲細語的安慰小叔子。
“先生平時都是在書院餐堂里吃飯的,我到是跟他出去喝過幾回酒,也沒見他有什么特別愛吃的,嫂子們的做飯手藝絕對沒問題。”程澤裕摸著下巴想了下,實在沒想起來。
“我和你二嫂子做幾個拿手的,再請了大表姐和馮嫂子來做二個。明天你去請里長叔和鎮(zhèn)上的湯先生到了那日來吃酒,把于叔和楊伯也請來,再叫上馬二哥。明天我和你二嫂子把家里扒拉扒拉,訂下菜單子給你和娘過目。”宋氏納了幾下鞋底,把心里先能想到的安排說了。
“這樣安排很周全了,嫂子們辦事娘都放心的,我更是放一百個心。”程澤裕高興的晃著腦袋撿好聽話說。
“咱家這還是第一次請你縣學里的先生呢,以前只請過鎮(zhèn)上的湯先生。按道理說該多請幾位先生來的,可我怕人多嘴雜別在讓人看出來點什么,對馮嫂子和先生不好。等你明年考上了秀才咱們在大請幾位先生,多請幾次都成。”宋氏頗為豪氣的揮了揮手,一點都不在意家里財政赤貧的樣子。
程澤裕知道大嫂這是換著法子給自己打氣,忙不迭的拍著胸脯,“大嫂放心,我肯定能考上秀才的,到時候嫂子們可要拿出看家的本領做宴席,讓我好好的露露臉。”
叔嫂倆暢想著未來都笑了,一直支著耳朵偷聽的元真氣的牙癢癢,鬧了半天三叔去辦別的事了,完全沒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自己白白擔心了這么久,真是氣死我也。不過,這聽著是要把書院的先生介紹給馮春娘當相公。嗯,如果成了也算是一件好事。自己就再看看家里人辦一件事,按照之前觀察的這家子人還是比較給力的,有主意又有行動力,這樣的家庭應該能做好以后自己致富的事情。
臘月二十九元真像條尾巴一樣的跟在郭氏的身后,娘親和二嬸今天要把過年自己家吃的和正月里宴請的菜都要準備出來,她要看看到底有些什么好吃的,也方便她想致富的點子。
在灶房不常打開的那個柜子里抱出了一整套喜鵲報春的瓷碗碟,不算精致,但在這農家也算拿的出手的好物件了。郭氏悄聲的告訴大嫂這是她出嫁時拿自己的私房錢買了當嫁妝的,爹爹把著雜貨鋪的帳,自己好不容易摳搜了點私房錢,這套碗碟就花了小半年攢的錢。
宋氏給妯娌圍上圍裙取笑她,“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跟自己的親爹都耍心眼子。”
郭氏小心的把碗碟放進裝滿熱水的大木盆里清洗,“嫂子不知道,要不是我娘硬給我陪嫁,我爹能給我一個包袱皮就不錯了。幸虧我在柜臺上站了八年,攢了點私房錢。”
宋氏蹲下來幫妯娌清洗碗碟,一邊開導她,“哪有你說的邪乎,你也是帶了二畝陪嫁地進門的,可見親家叔叔還是心疼你的,就是大老爺們嘴拙不知道怎么說而已。”
郭氏聽了撇了撇嘴,“要是沒這二畝陪嫁地,我一口酒都不給他買,想喝酒等到他寶貝兒子娶了媳婦孝敬他吧!”
妯娌間說笑著就把灶房的活干完了,宋氏拿了紙跟炭筆和郭氏進了家里的菜窖子,忙活了一陣定下了四個果碟子、四個涼菜、四個熱菜、二個大菜、一個湯的菜單子。聽著還是很豐盛的,可是當元真瞟到菜單子的涼菜上寫著五香蠶豆、涼拌蘿卜絲、涼拌白菜絲時心哇涼哇涼的,還好有個鹵兔肉,要不然這四個冷菜就真的全素了,哪怕用再漂亮的碗碟裝著那也是素的。
拿著秋天時曬好的各色菜干子泡上水,郭氏扒拉了家里裝油的罐子,眼睛趴在罐口瞄了瞄道:“大嫂,油不多了,一會得把那塊肥肉炸了。”
宋氏拿筆記下,又笑咪咪的安排,“炸了油剩下的油吱茲拿了拌蘿卜絲正好,要是剩的多,還能給孩子們當個零嘴。”
被程玉摟在灶前烤火的元真聽了這話嘴角抽了抽。
媽啊!這油吱茲拌蘿卜絲是個什么搭配?反正前世吃遍世界各地美食的她是沒吃過這個。
程玉聽了倒是很高興,點著元真的小鼻頭,“有油吱茲吃嘍,真丫頭高興不?高不高興啊?”
元真看著小姑姑眉開眼笑的臉只好尷尬的虛應,“高興!”
正跟魏氏嘮家常的劉氏站在西廂房門口沖著灶房喊,“玉華,要是菜不寬裕就讓二子多殺二只雞,既然要宴請就寬裕的準備,別到時候客人沒吃飽盤子空了。”
郭氏扒拉著盆里的菜干子跟婆婆逗趣,“娘就放心吧!就大嫂這好手藝,說不定盤子都能給吃沒了。”
劉氏叉著腰取笑二兒媳婦,“把那盤子吃下去了肯定是你第一個哭鼻子。”
程澤裕請過了親鄰回來跟嫂子們匯報完就回屋了,元真避著家人的眼溜進了堂屋西里間。她也不說話就站在程澤裕的面前直勾勾的看著。程澤裕無法只好把侄女抱到床上坐好,又拿被子給圍好,還去灶房夾了兩塊燒的正旺的炭放在炭盆里,自己拉了凳子坐在了元真的對面。
互相瞪了一會眼后,程澤裕無奈的伸出手摸了摸元真的頭,“生氣是覺得三叔不管你的事了?”
元真窩在被子里甩給了程澤裕一個自己領會的眼神。
程澤裕撓了撓頭,“三叔也不知道怎么辦好,只好找些別的事來做,讓自己出去吹吹冷風或許就有好辦法了。”
元真看著稚氣未脫也就十三歲的小叔叔心里暗嘆了口氣,要是在前世也就是個剛上初中的孩子,這么邪乎的事她居然指望個半大的孩子也是可笑,但是她真的很需要一位能幫助自己的人。
程澤裕雙手抱肩深吸了口氣,“你說你在那里過到了二十四歲,因為車翻了又回來的。叔叔算了下,你摔傷到第一次醒來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二十四天,書上說“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夢里去的那個地方跟我們這里的時間可能是不一樣的。那家人教你讀書、教你畫畫,還讓你學了不少本領,可見是個好人家。三叔見識有限,只能猜測那兒是個像仙境一樣的地方。”
元真聽了三叔的話,歪著頭組織了下詞匯,“仙境倒也算不上,只是我在的那個國家是很好的,女子可以去學堂讀書、科舉、當大夫、當先生、當官員,軍隊里都有女將軍的。大家都很尊重女性,也很講文明。只是個別國家還是有戰(zhàn)亂和饑餓的,很多女子孩童過的也不好。”
“饑餓即使在盛世也不能保證完全沒有,只要人有貪欲和不同政見就必定會有戰(zhàn)爭。不過,能夠尊重女子就是個好地方。庸俗之人常常認為女子沒有才學而輕視,我從小是你娘給啟的蒙,鎮(zhèn)學的湯先生曾夸我啟蒙的功課十分扎實,可見如若女子做先生也并不一定就比男先生差。”程澤裕聽了侄女的話舉了宋氏的例子贊揚。
元真看著三叔,想到他不是輕視女子的人了,但沒想到覺悟如此之高,心里又給加了十分。
程澤裕看著侄女亮晶晶的眼睛安慰,“你無需害怕,本來就是昏迷時做的夢,夢中聽到的、見到的、學到的,算是你這次大難不死,上天恩賜的就好了。只是今后不可在跟任何人提起,三叔自會幫你保密的。你姥爺留下了這滿屋子的書,里面有很多雜記和游記,你平時要多看看,往后三叔遇到有幫助的書和奇異的事也會給你說、給你看的,書看多了見識就多。你有什么本事顯露出來時,別人也只會以為你是早慧的孩子。”
一席話說的元真連連點頭,是啊!三叔說的沒錯,本來就是身子不換靈魂穿的事情,只要自己小心些,別人只會覺得孩童早慧,哪有那么多無聊的人找茬呢,即使有人找茬他也找不到證據(jù)。這跟自己那打死不承認的想法如出一轍呀!怎么三叔說出來就這么有說服力呢?崇拜啊,崇拜!
再說了這個家也給了自己便利條件,據(jù)說姥爺是位開館教書的先生,姥姥是位通文墨、精刺繡的女子,爹爹、娘親和二叔小時都跟著姥爺上過學,二嬸從小也跟著她父親管過家里雜貨鋪的賬。眼前的三叔從小就被人稱為神童,若不是奶奶怕他人小壓不住福氣恐怕早就名聲遠揚了。哥哥姐姐三歲就由娘親啟蒙,村里各家的孩子有空時也會跟著娘親學認字,跟著二嬸學算賬,這樣的家庭出幾個優(yōu)秀的孩子那不是情理之中的嘛。
程澤裕看著元真的笑臉心里舒了口氣,自己拿了那牛耕畫去了縣學,先生仔細看了后說至少要有七、八年功力的人才能畫出這畫,他下意識的就說那牛耕圖是自己撿到的給岔過去了。夢里的事雖說飄渺,可侄女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有這不凡的畫技為證。雖說自己讀書人不信鬼神亂力,可侄女的這番遭遇不是神仙恩賜還能怎么解釋?莫非是老天看侄女受了大難給她的補償?
侄女得了神仙的庇佑,這對于自己家絕對是大好事,可是別人就不會這樣看了,說不定能給侄女招來殺身之禍。以后自己不光不能再拿侄女當小孩子看,還要好好的照顧著她才是。從縣城回來程澤裕沒坐順路車,他默默的走著、思考著,打定了主意要替侄女保密,這事要一輩子爛在心里才好。
晚飯時程澤裕夸真丫頭的書學的最快、字寫的最好,知道三叔是給自己的未來鋪路,元真謙虛的低下頭默默的喝著小米粥。程澤武聽了,疼愛的摸了摸元真的小腦袋,可惜用力大了點,把元真的鼻子尖都按到了粥里,惹得郭氏直拿眼睛瞪自己男人,宋氏好笑的拿了帕子給小女兒擦鼻子尖上的粥,程睿指著妹妹的鼻子直樂呵,劉氏懷里的元月也咧著嘴笑,流了串哈喇子。
程老爹笑瞇瞇的望著小兒子,“你太小了不知道,你宋家叔叔和嬸子都是識文寫字的人,你大嫂剛到我們村里時跟真丫頭差不多大,每天早上都跟著宋親家在云溪邊背書,惹得全村人都去聽熱鬧。”
劉氏也回憶著以往,“那時宋親家總讓玉華讀書識字,說是讀書可以明理修身。親家母總讓玉華學刺繡做家務,說是女子要有技藝傍身。倆口子總是爭來爭去的,誰都不相讓,親家母就老拉了你奶奶去給評理呢。”
“還有這事呢?宋叔叔人可真開明,我在娘家時跟我爹學認個字還要看他心情好不好,就算心情好了也要嘮叨兩句,說什么女娃子又不考科舉,認識幾個字算的清帳就好了。”郭氏羨慕的看著大嫂,吐槽起自己的父親。
“認識的字多也沒什么好,確實不考科舉不做官的,還不如當初跟著我娘早點學刺繡,學織布呢。”宋氏嘆了口氣安慰弟妹。
“合著大家沒有人羨慕我啊?我可是翩翩才子,詩書、算學都挺不錯的呢,除了不會刺繡。”程澤裕佯裝不滿的逗趣,一家子齊說他厚臉皮。
不大的桌子中間放了一盤葷油炒白菜,一盤炒雞蛋,一盤菜干窩頭,一瓦盆小米粥,灰暗的燈光下一家人親熱的說著話,哪怕吃的不好,哪怕寒衣不多,也擋不住親情的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