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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鳳

第三章 夜虜

四鳳 我是芥末茶 1410 2020-07-25 22:10:54

  待南鈞安然睡著后,夜已深透了。

  南老爺子一瘸一拐地步回自己的房中,滿臉憔悴地坐在床上。他病病懨懨地嘆了口氣,想到自己日薄西山的模樣時,情不自禁地留下了一滴眼淚。

  南老爺子抹去臉上的淚痕,將悲傷咽進心里,寬衣解帶后躺到了床上。

  郁郁寡歡的心境使他久久不能入眠,他的心里如同明鏡似的,知道這件事不會如此簡單地就這樣翻頁過去。但是即便自己知道那又如何呢?他們終究是一對落難他鄉的異地父子,在這兒舉目無親,也尋不到可以依仗的關系,若是吃了啞巴虧也只能哭著往嘴里咽了!

  南老爺子自己倒是不大介意,自霍亂開始爆發后他一直茍延殘喘地活著,知道自己如今已是氣若游絲,到了時日無多的地步了,即使是吃苦受罪又能疼痛幾分?他是替他的兒子感到悲酸。

  南鈞正值盛年,血氣方剛的年紀理應能夠成家立業與媳婦兒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是如今這一切恐怕變成了無望的奢想。

  他們今日吃下這份罪孽,但若是那梁氏一族得理不饒人,那以后兒子的苦日子得有得熬了!

  想到這里,南老爺子的心境又神傷黯然了一層。

  這一夜,他回想了許多過往的種種。想到了從前的生活,想到了他的妻子,還有他那還未成年的兒子。

  那時,他還是遠方那座小城里一個頗有些名望的小老板,靠經營著綢緞莊的生意過活。就連他也沒有想到自己與妻子伉儷多年,在年過半百以后還能老來得子,眼見生活日趨安逸,誰知道就在此時,霍亂爆發了。

  那晚的月光如往日一般平靜,皓月當空,星光生輝,誰也沒有想到一場悲天憫人的霍亂會發生在這個美麗的夜晚。

  待炮彈轟炸城門時,他與妻子還在城外趕著回家的路,若不是他們提前收到了風聲,或許南氏一家上上下下都免不了被硝煙蕩平的命運。

  南夫人緊緊抱著小兒子在一旁憂心忡忡地哄著,朝丈夫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怎的會有轟炸聲?”

  南老爺往身上披了一件擋風馬褂,朝馬車的窗外張望起來。

  眼下,城外團團火焰迅速地在城池四周蔓延開來,炮彈飛襲、烈火熏天,燃燒的火光將天空染成通紅一片,硝煙制造的灰燼飛散在空氣中,一浪又一浪的灰燼將星空摧毀得體無完膚,猶如僅存的一份美好象征亦被吞噬殆盡,留下的只有充滿萬念俱灰的殘世哀嚎。

  南老爺當下就明白發生了什么。他興許不知道這場霍亂是因何而起,亦不知道何時會停,他只知道,他的身家性命在今夜里極有可能蕩然無存。

  “怕是要動亂了!”南老爺轉過頭去對妻子說道。

  南夫人聽后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臉上現出了惴惴不安的神情,她忐忑地問道:“咱們該怎么辦?”

  南老爺回到她身邊,將她盡量摟入懷中,緊接著催促車夫加快馬步趕回南家大院。

  為了躲避正在攻城的暴民,他們又花費了許多時間繞道而行,從另一側城門進城,待回到家中時,天已經亮透了。

  進門后,他與妻子還未來得及多休息一陣,就連忙奔去房中收拾一切貴重的行李。緊接著對遲來的下人吩咐道:“五姑,你趕緊去幫忙收拾行李,記住!只帶吃食衣物,別的一概不要!能帶多少是多少!收拾好后咱們在廳堂匯合!”

  “可是……”五姑顯然是被屋外的場面嚇得心驚肉跳,欲說些什么,但是當下就被南老爺的話語插斷了。

  “我知道你也在擔心你家人的安危,眼下只見他們轟炸城池,而你家人住在鄉下,想必如今還沒牽連到。你先和咱們一塊出城,出了城保住了命再著人打聽你家人下落才是萬全之策!”南老爺邏輯清晰地說道。

  話音剛落,五姑就趕緊走出廂房收拾行李去了。

  五姑走后,夫妻二人又商量起來。只見那南夫人說道:“這霍亂怎么說來就來?讓咱們一點防備的機會都沒有!”

  “看這情形,貴重的東西怕是都捎不走了!只能拿多少是多少!”南老爺一邊忙著翻箱倒柜倒騰出一些貴重的小物件,一邊回著妻子的話。

  南夫人心里泛起重重憂慮,說道:“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出城避難!保住咱們和兩個兒子的性命最是要緊!”南老爺再一次強調著。

  窗外的轟炸聲震耳欲聾、響破天際,尚在襁褓中的孩童哪里禁得住這般狂轟濫炸的架勢,一直哭鬧不休,任憑南夫人怎么哄也哄不好。

  “祈禱咱們這宅子別被當成了靶子吧!若是被炸塌了,以后回來都沒地兒住了!”南夫人每說一句話都能看出她內心擔驚受怕的模樣。

  就在這時,南鈞馱著行李包袱進來了。

  他急匆匆地問道:“爹、娘,都收拾好了嗎?”

  南老爺在包袱上又扎緊了一道口子,回道:“咱們走吧!”

  正要離開廂房時,南老爺又對南夫人說道:“把孩子給鈞兒抱著吧!你一個人抱著孩子恐怕路上不太方便!”

  南鈞向母親伸出雙手,試圖接過弟弟,但是卻被母親回絕了:“不,我想自己抱著?!?p>  南老爺見妻子執意如此,也不再多言什么,只再三囑咐道:“待會兒必得躲在咱們身后,別讓哨煙灌進孩子的口鼻里!”

  南夫人聽后點著頭。

  街上行人如同洪水一般猛地扎了出來,像南家這樣拖家帶口逃難的人數不勝數?;鸸鉀_天,焰氣逼人,重重熱浪的襲擊讓人悶得喘不過氣來。街道上喊叫聲、哭鬧聲、馬車追趕的轱轆聲交雜于耳。

  不知是哪戶人家偏要在逃難時捎帶著自家的馬車,那馬又似乎因為炮彈的轟炸而受到了驚嚇,驚恐萬狀之下吆喝著抬起了自己的前足,險些踏到了前頭的行人。而后,那馬又不走了,任憑怎樣拉動鞭笞也無濟于事,就這樣馱著一輛行李車堵在了路中央。

  后頭的難民見狀,朝那馬車夫罵罵咧咧道:“哪個王八蛋堵了老子的生路!你他娘的倒是趕啊!”

  車夫聽了后方人員的叱罵,又鉚足了力氣再去鞭打那匹馬的身軀,可是那馬依舊紋絲不動,如一塊木頭似的。

  “真他娘的!哪家的王八蛋逃難還整那么多幺蛾子,再不讓道老子就教你如何讓道!”另一個聲音又在人群中罵起來。

  緊隨其后的是另一個粗罵聲:“你他媽擋了咱們的生路,別怪老子自討生路!”

  說罷,那人立刻舉起手中的斧頭朝那匹馬砍去!霎時間,一股鮮紅的血液在火光的照射下瘋狂噴濺出來,那馬還來不及掙脫,第二把、第三把斧子接二連三地朝它身上砍來,一時間那車夫和馬上的一車人連馬帶車摔倒了一地。

  見有了涉足而過的空隙,難民們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紛紛搶著上前趕去,甚至有些人直接踏在了倒地不起的難民身上,亦不管對方是死是活,只顧著自身的性命能否保全。那幾個倒地的人被他人踩踏后還掙扎不休,試圖站起身來,但是片刻后便也隨那馬一樣沒了動靜。

  南家人將眼前這一幕看在眼里,于心不忍地把頭轉向一邊,徑自難逃去了。

  南夫人見著此情此情,同情的淚水泛濕了她的眼眶。

  南老爺愛莫能助道:“現在不是菩薩心腸的時候!咱們自己都不能周全,收起你的惻隱之心!”

  南夫人聽了丈夫的話后立馬控制住自己的哀痛,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正拐過一處巷角時,南家一行人聽到了幾聲嬰孩的啼哭聲,南夫人下意識地止住了腳步,四下打量著。

  南老爺見妻子落下了,趕緊回頭,忙說道:“孩子他娘,找啥呢!”

  “你聽!”南夫人回道,“怎么有孩子的哭聲?”

  南老爺惶惶不安地勸著:“走吧!哪有什么孩子!”

  “不!我真的聽到了!”南夫人聽不進丈夫的勸,在四周尋找起來。

  南老爺真沒聽見有嬰兒的聲音,他只希望妻子能趕緊回到自己身邊,遂心驚肉跳地說道:“沒有孩子!你許是聽錯了!咱們還得趕路!別意氣用事!”

  “真的有!”南夫人言語篤定,立即在四周找尋起來。

  五姑見夫人言辭堅決,于是趕緊上前幫忙。

  兩人找尋一番后,終于發現在被炸毀的殘垣斷壁中,躺在襁褓的一雙幼兒。

  只見那對幼兒還在其親生父母的懷中,因著四周的荒亂而哭鬧不止。

  五姑將手湊近那對夫妻的口鼻,隨后抬眼看向夫人說道:“夫人,他們氣絕了!”

  南夫人變貌失色,難以置信地捂著自己的口鼻。她轉過身子,對著丈夫說道:“孩子他爹,咱們能不能……”

  “能能能!你趕緊回來吧!”南老爺還未等夫人把話說完,急忙勸道。

  南夫人與五姑趕忙將那對嬰兒抱起來,攬入她倆的懷中。

  就在南夫人正準備起身回到丈夫的身邊時,一枚炮彈朝她們倆人射了過去。

  南老爺試圖飛奔上前將妻子從死亡中拉回來,但還是抵不過那枚爆彈疾雷迅電般的爆炸。

  俄頃,一股轟天震地的爆裂感朝父子倆沖擊而來,妻子眨眼間被炸得血肉橫飛、尸骨俱無!南老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毀滅在這場可怖的霍亂中……

  ……

  “唉……”

  南老爺子心如刀絞地長嘆一聲,不敢在繼續回想下去。

  對于那時發生的一切,他是懊悔難當的!倘若當時他能不由著妻子心生同情,決意不許她意氣用事,可能今日的結局就不會如此凄慘潦倒了!

  自此,隨著妻子的驟然離世,他也逐漸變得萎靡不振起來。一夜之間,頭也花白了,人也蒼老了,對生活開始了無指望,亦過上了居無定所的日子。

  直到后來,他與兒子來到了這個鎮上時,他才意識到兒子已到而立之年,不能再隨著他奔波勞碌、清苦度日了。于是他才又重生起生活的希望,開始為兒子謀起將來……

  悄無聲息間,南老爺子托著沉重的思慮滑進了睡夢里。

  待他復又清醒時,已然明白,自己這一生也許業已到頭了……

  一股急切的拍門聲驚醒了南老爺子,將他從在世時最后的一場煉獄里抽離出來。

  啪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

  啪——

  ——

  屋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硬生生地將南老爺子從睡眠中拉了起來。

  睡眼惺忪的南老爺子趕緊起身,但是還未等他走出屋子,廳堂的大門就被人粗暴地踹開了。

  來者是一群高矮不一、胖瘦皆有的壯年。

  走在前頭的幾個人舉著火把照亮后方的視線,凡是擋著他們去路的,哪怕是個不起眼的小物件,都被他們踹得粉身碎骨。那些被他們踹開的物件紛紛砸向四周的墻壁,發出了冰冷又脆弱的聲響。

  “姓南的在哪?給我出來!”一個彪型大漢突然站立在原地朝里屋喊道。

  南老爺子步履維艱地從里屋走了出來,怯怯地問道:“什么事?。俊?p>  只見那彪型大漢二話不說,立馬伸手扯住了南老爺子的領口,一把將他往自己身前拽,虎視眈眈地問道:“你那野小子在哪兒!”

  南老爺子心覺大事不妙,戰戰兢兢地看著那名漢子,嘴里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那彪型大漢見老頭兒不識好歹,連朝他呼去倆耳光,復又大聲問道:“你兒子在哪兒!”

  南老爺子寒毛卓立,顫抖著嗓音回道:“你……你找他做什么?”

  “做什么!”那漢子見老頭擺出一副裝模作樣的可憐樣兒,咬牙切齒地說道,“自然是來找你兒子算賬的!這時候倒裝聾作啞起來了!”

  南老爺子望而生畏地解釋道:“我想諸位應該是弄錯了,這一切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誤會?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不敢當?想必你生的是個娘兒們吧!”南老爺子的話語令漢子心里發指,大漢大發雷霆地朝老頭吼道。

  “是誤會!是誤會!他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那種人呀!”南老爺子不知所措,只能一個勁兒地向對方解釋。

  “你少他媽裝蒜!把人交出來就算完事兒!省的咱們還得費工夫連帶教訓你這個破老頭兒!”大漢再一次警告道。

  “算是我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南老爺子一邊說著,一邊做起下跪的姿勢來。

  然而那幫粗魯漢子卻不吃這一套,見老頭仍不知好歹,當下正想要揮起棍棒朝他打去!看著立刻就要朝自己身上打來的棒子,南老爺子栗栗危懼地趕緊抬手做出阻擋暴擊的姿勢。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人群里傳了出來。

  “慢著!”

  那聲音渾厚有力,似是穿透了一切介質似的從人群的掩蔽中鉆出,瞬間成為了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說話的不是其他人,正是鎮長。

  人群中忽然開出一條路來,鎮長步履堅定地向前走著,直到站在那彪型大漢跟前,才慢悠悠地說了一句:“放開他。”

  “可是……”那彪型大漢仍是不肯松手。

  “既然他拒不認賬,那咱們只好以理服人!”鎮長朝那漢子說道。

  那漢子聽罷,松開了緊抓著南老爺子的手,忿忿不平地拂袖而去了。

  南老爺子尚未從駭人處境中回過身來,顫顫悠悠的身子險些跌倒在地,好在被一旁的鎮長及時扶住了。

  鎮長朝身后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那幾名身材略微瘦小的手下趕緊上前接過南老爺子的手,將他扶到了椅子上。

  待南老爺子坐穩后,鎮長也在一旁坐了下來。

  那群男人一個個地杵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畫面,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大家似乎都在等著最有聲望的那個人發話。

  終于,鎮長開口說話了:“想必,您已經知道今晚他們為何會聚在這兒了?!闭f著,鎮長用手指了一下眼前的這堆人。

  南老爺子已經承受不住這些折騰了,嘴里不停地咳著粗氣,語氣虛弱地說道:“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p>  鎮長嘴角微微揚起,表明南老爺子果然是個明事理的人,但是還沒等他再開口,又聽見南老爺子補充道:“這是誤會……這是誤會……”

  “誤會?”鎮長做出疑惑的神情問道,“不知道這誤從何來?”

  南老爺子托著病病殃殃的嗓子回到:“這件事……絕不像那梁大小姐描述的那樣……”

  鎮長聽后,腦子里頓時迷惑起來,問道:“梁家小姐?”

  見鎮長的話中略有蹊蹺,南老爺子忽然止住了咳嗽聲,乏力地抬起頭望向一旁的鎮長。

  “老身不知道你所指為何,但是老身今夜前來,為的是你之前在黃水鎮時所犯下的種種罪行!”

  “罪行?什么罪行!”南老爺子口呆目瞪地聽著鎮長嘴里說出的話。

  “關于你們南氏一族在黃水鎮做綢緞生意時詐騙他人錢財一事,還有這些年來在所經之處到處裝神弄鬼坑蒙拐騙一事。”鎮長將頭微微別過來,臉上透出揣奸把猾的神情,幽聲羅列南氏一族所犯下的所有罪行,“以及你兒子殺人償命一事……”

  南老爺子聽聞后,霎時仿佛晴天霹靂一般。

  ……

  曾有一瞬間,他面若死灰地張望著四周的一切。

  他望著眼前不懷好意的鎮長,望著不遠處神頭鬼臉的一群壯漢,甚至還端詳過那些火把上忽強忽弱、忽滅忽燃的火焰,他心里突然明白了,自己最終的一口申辯聲,最終也只能當做是對沾染殘世污濁后付之一嘆的悲憐聲,沒有人會在意,更沒有人會留意。他們在意的,僅僅只是他們的獵物以何種慘烈的死法死在他們的弓箭下……

  “這是莫須有的罪名!鎮長,您一定是弄錯了!”南老爺子怛然失色地解釋道。

  “這可不是空穴來風!來告的人把你們的罪行事無巨細全都說了一遍,可謂是字字珠璣、有理有據,萬萬是抵賴不得的!”鎮長刻意地去掩蓋自己瞞心昧己的行為,他不再與身邊的老頭有任何眼神交流,眼睛只一昧地直視前方,繼續說道,“如今我給你一個對簿公堂的機會,是想讓你明白,此番舉動是撥亂反正的正義行為,就地伏法是你們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說完,鎮長眼角的余光才又輕微一瞟身旁這位一息尚存的老頭。

  南老爺子眼見自己計窮途拙,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虛弱地站了起來,指著鎮長的鼻子像是要說些什么。但是話語未出,只見南老爺子猝然間便從嘴里噴吐出一道血水,腐臭的血水瞬間四濺開來,吐在了鎮長的長衫上。

  鎮長急忙起身躲避,用手利落地將身前的長衫拂至身側,身邊的幾名隨從亦趕緊上前保護,唯恐那奄奄一息的老頭還有精力趁機偷襲似的。

  一旁的彪型大漢見狀,腦筋陡然一轉,立馬上前將南老爺子擒拿住,強有力地將老頭子的手反扣在身后。這下周身的疼痛更是蔓延至老爺子全身,仿佛被一個枷鎖束縛住身軀一般動彈不得。許是疼痛感乍然迸現,南老爺子又開始止不住地往外吐血,一股接著一股,眼看著就要把體內所剩無幾的精氣吐盡了。

  鎮長沒有上前阻止彪形大漢的行為,反而還朝那臉黃肌瘦的老頭子反咬一口道:“好哇!咱們好心來勸你改邪歸正,你反倒唾棄起咱們來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鎮長,這老頭兒怕是得好好教訓一番才成!”身邊的一個小跟班低眉哈腰地走上前來幫腔道。

  “沒錯!鎮長,得給他點顏色看看!”

  “對!教訓他!”

  不遠處的人群中也傳來此起彼伏的附和聲。

  鎮長沒有應和那些人的話語,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個被擒住的老頭。

  見鎮長沒有發話,于是那彪形大漢就自己做起主,猛地朝南老爺子逞兇肆虐起來。

  那南老爺的精氣如今哪還能受得了如此暴虐無道的虐待,待受了幾拳后就倒地不止了。

  誰知那大漢殘暴至極,如此這般還不肯放過這滿身是血的老頭,仍要對他暴戾恣睢,揚言要將他打到七竅流血為止!

  看著此情此景,鎮長開始心生悲憫。他眼不忍看,耳不忍聞,將身子背對著正被窮兇惡極的大漢折磨的南老爺子,頓了片刻后呵斥道:“夠了!你這是要把他打死嗎!”

  大漢像是終于解了心中的一口惡氣,將手從那茍延殘喘的老頭兒身上拿開,擦了擦自己的衣褲走到了一邊。

  “咱們也不想讓您吃盡苦頭,但你不識好歹就別怪我們見勢行事。見您一把老骨頭了也不想再為難你,況且你也不是咱們要找的對象!”

  鎮長的語氣平穩而又可怖,像是在訴說一件平日里微不足道的事一般,將這件獸心人面的畜生所做下的好事描述得不值一提。

  隨后,他又朝手下吩咐道:“你們去里屋搜搜!那臭小子翅膀沒長硬,許是還飛不出這間屋子!”

  聽見鎮長一行人意圖要帶走他的兒子,南老爺子托著半死不活的身子爬到鎮長腳下,用僅有的那幾分虛弱力氣扯住鎮長的長衫一角,卑微地懇求道:“這份罪孽全是我的過錯!我愿意一個人擔著……懇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的兒吧!”

  鎮長對南老爺的懇求置若罔聞,他緘默著,眼神里透出十足十的冷血。忽地,他抬起一只腳,冷性無情地將南老爺的手從他身上踹開,恫疑虛喝地威脅道:“你若再用你的臟手碰我身上的任何一處地方,別怪我到時候不給你保留一點兒作為父親的顏面!”

  南老爺子哪還能見貌辨色地行事,他知道鎮長此番是再也聽不進任何央求之言了,只一昧地叩頭求饒,希望這位高高在上的官老爺能網開一面,放他們父子倆一條生路。即便不行,用他的命抵他兒子那條命,他也是愿意的。

  鎮長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周遭的人臉上亦如冰霜覆面,冷冰冰地看著此等慘絕人寰之事。

  就在南老爺子還在猛地磕頭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喚他。

  “爹,別磕了。他們是存了心地要治咱們于死地!就算你磕壞了腦袋、磕殘了身子,他們也不會答應你的請求的……”

  兒子的話語平靜、孤傲、決絕,他明白這些人今晚來這兒的目的是什么,更明白他們想要捉拿的對象是誰。他知道反抗無用,所幸不反抗。接受這一既定的結局,就是諷刺此等行為最為堅定的反抗。

  其實南老爺子比誰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甚至比他的兒子活得更加明白,更加世故,但是為了他膝下唯一一子,他愿意低聲下氣,愿意俯首稱臣,愿意受盡屈辱,愿意獨自承受。他心里抱著一份僥幸,認為只要這些人心里舒坦了,自然就會放他兒子一馬。

  但是他估錯了。

  兒子最后說的話,令他徹底感到絕望。

  數十年來,鎮上如若有人犯了奸淫擄掠的罪行,必得被世人口誅筆伐、游街示眾。尤其在這等偏遠的小城,官威最大的無非就是鎮長了。雖從前政府亦任命過官員來管轄此地,但終究還是拗不過偏僻地界的荒蠻習性,最后那些官員也只能訕訕逃離,連烏紗帽也丟在了此地。

  如今鎮上鬧起了如此驚天動地、駭人聽聞的事跡,鎮上的人聽說后無一不紛至沓來,看長老們如何將這個罪魁禍首繩之以法,好給所有生有此心的人來一個殺雞儆猴!

  南鈞被那群壯漢押到鎮上的菜市口時,周邊已經圍滿了群眾。眾人議論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在一旁指著這個罪犯評頭論足。

  只見南鈞早已被五花大綁了起來,被一行人押解到菜市口那一刻,還被人從身后踹了他小腿一腳,頓然間,南鈞匍匐摔倒,臉砸在了地上那些任人丟棄的爛蝦臭魚身上。

  此時的南鈞意識早已清醒,若要說反抗起來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動力,甚至連一絲動機也不再生起。他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群,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一場無力反抗的滔天巨浪,慢慢地將他沉進深淵里溺死。

  地上的枯草殘枝被人踩得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四周的人聲突然沉寂下來,大家的目光都矚目在那個正緩步走來的穿著長衫的男人身上。

  鎮長面容平和、腳步平穩,不像其他人一樣表現出嫉惡如仇的模樣,從容不迫的神情給他增添了一抹厚重的沉穩感,使人覺得他說的話、做的事是絕對正氣,絕無虛假的。

  鎮長來到南鈞身邊時,一個壯漢生怕南鈞趁機反抗,遂立即橫眉立目起來,兇惡地抬起腳踩在了南鈞的頭上,完全掐滅了僅有的一丁點反抗的星火。腳力之大,硬生生地將那個七尺男兒的剛毅面孔踩得扭曲變形,累生起數道傷痕。

  鎮上揮手示意那壯漢不必如此刁難,于是那壯漢收起了自己那只力大無窮的腳,繼續豹頭環眼地盯著趴在地上的南鈞。

  鎮上輕咳一聲,清了清嘴里的淤痰,方向眾人開口說道:“想必大家都已經看到了!這個人,就是傳聞中大家嘴里那個十惡不赦的狂徒!”

  話音剛落,鎮長立即抬起手來指著南鈞。

  眾人將目光悉數落在南鈞身上,剎那間,仿佛有數以萬計支箭射向跪在人群中央的他。南鈞已經成了一只任人捕殺的獵物,那些人恨不得將他扒皮刨骨,生生折磨致死!

  “作為鎮長,任由此等齷齪之事發生自然是我的過錯!事已至此,我感到十分痛心!”鎮長開始捶胸頓足,后悔難當地懺悔道,“但是既然事情已然發生,那就必得給人女孩子家一個交代!這也是我一個一鎮之長應該做的!”

  遽然,眾人一倡百和道:“沒錯!我們應該給人家一個交代!”

  “就地正法!撥亂反正!”

  “替天行道!”

  “殺了他這個畜生!”

  “殺了他!”

  “對!不殺不解氣!”

  鎮長哀戚萬分地舉起雙手讓大家先冷靜,說道:“我知道大伙兒十分憤怒!但是我們不能夠任由憤怒沖昏了頭腦,與這個狂徒一般做下大逆不道的罪行!如果這樣,那我們和他又有什么區別!”

  眾人激昂的心情逐漸平寧下來,互相交頭接耳著,不知又該如何是好。

  一個忿然作色的女人從人堆里擠了出來,朝南鈞身上砸去幾個臭雞蛋,緊接著又吐了一口唾沫,無比激動地說道:“鎮長,咱們知道您慈悲!但是咱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倘若您于心不忍,那么就由我們來替您教訓這個毫無人性的畜生!”

  見有人敢膽著性子上前,其他人所幸也撒開了喉嚨斥道:“沒錯!不用臟了您的手!咱們可以親自動手!”

  “鎮長,您也看到了,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憤??!”

  “殺了他是他罪有應得,與咱們臟不臟手又有何干!”

  “殺了他!殺了他!”

  聽到這里,南鈞乍然一笑,無可奈何地搖著頭,看著眼前這些人做出的無聊把戲。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人影進入南鈞的視線中。

  那人泰然自若地站在人群之中,矮小柔弱的身子成為了她偽裝自己蛇蝎臉孔的利器,或許此時她是那么不顯眼的存在,但是南鈞記得非常清楚,他清晰地記得那張笑容詭異的狐臉來自誰的軀體。于是,他笑得更加放肆了,癲狂的笑聲愈發強烈,以至于面部猙獰得一塌糊涂。

  梁琴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個跪在地上的獵物,面不改色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任由他做出任何夸張之舉她都無動于衷。于梁琴而言,眼前的這個禽獸落到這番田地實屬罪有應得!若不是他們父子倆最開始覬覦她的妹妹而欲行不軌,后來這些的血淋淋的種種就不會一一發生。

  一旁的人見南鈞舉止瘋狂,遂叱罵道:“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莫不是還心存僥幸!這樣的人不殺了他還留著何用!”

  南鈞聽了那人的話,當下便朝他吐了一口唾沫,輕蔑笑道:“狗雜種!你也配!”

  那人哪里在眾人面前受過這樣的侮辱,隨即上前猛踹了南鈞幾腳,將南鈞踢倒在地后又不依不饒地踩踢著他的頭顱。倏忽間,南鈞感到一陣暈眩,一股嘔吐感莫名地想脫口而出。

  突如其來的鮮血從南鈞的嘴里嘔了出來,染紅了地上的那些腐臭死物。他極力地想克制住自己,但是無能為力。源源不斷的血水依舊狂吐不止,紅光眩染之下南鈞的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

  他認命了。知道此情此景是梁琴蓄意而為之,再怎么反抗也如同螳臂當車般無濟于事。

  鎮長努力讓人平復心中的怒火,但是言語之中卻是在火上澆油,只聽他說道:“諸位莫急!諸位莫急!即便他罪犯滔天,也罪不至死啊!”

  “這種毫無人性的殺人犯還留著做什么!鎮長您可別犯糊涂了呀!”有人憤憤不平地說道。

  殺人犯?什么殺人犯?

  混混噩噩間,南鈞在腦子里問道。

  誰是殺人犯?莫非,他就是他們口中的殺人犯?

  南鈞正在心里疑惑時,又聽見身旁的人說道:“是??!連那種滅絕人性的事他都能做出來,若留他到來日,只為今晚所發生的一切,他指不定要如何報復咱們!”

  “殺人犯?你們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南鈞疾言怒色地咆哮道,“別把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我的頭上!你們這是誣陷栽贓!”

  “鎮長您看!這狗畜生如今還敢狡辯!”一名體格瘦小的漢子義正言辭地朝南鈞說道,“你當初膽敢殺了你們家的女傭仆,如今卻又不敢認了!當真是個畏頭畏腦的無恥小人!”

  “什么女傭仆!你在信口雌黃!”南鈞極力撇清自己的罪行,怒發沖冠地用言語回擊道。

  “我在冤枉你?怕是連天皇老子都得站在我這邊兒!”那人信誓旦旦地對著南鈞說,“三年前你家女傭仆是如何死的難道你忘了!就是被你這個剛長毛的畜生給殺死的!”

  “你放屁!”南鈞聽后頓時怒火中燒,切齒憤視著那瘦小漢子。

  “你不僅殺了!還先奸后殺!把人家蹂躪死后再一刀了解!”

  南鈞赫然而怒,忙站起身來朝那人撲去,卻忘了自己已被捆綁了起來,只能在眾人面前摔了個踉蹌。

  那瘦小男子見狀,怒笑道:“哼!憑你現在這樣還想反抗?簡直貽笑大方!”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們算計好的。南鈞原以為如今的種種全是因為他侵犯了梁家小姐而起,可如今看來,這些人原來是想扣一個平白無故的罪名給他,好讓他在眾人跟前死得其所!

  想到這里,南鈞突然感覺怒火中燒,體內的那股反抗之火漸漸被燃了起來。他詞嚴理正地說道:“你們有什么真憑實據認為我就是殺人犯!單憑你們的捏造?還是無中生有的猜測!證據呢!證據!”

  言語情急之間,南鈞又從嘴里嘔了幾口血。

  眾人的憤慨似乎在這時被澆滅了,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證據在誰的手里。

  “沒有?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就只能證明你們全都在胡扯!由始至終都是你們在自欺欺人罷了!”南鈞冷笑道,“準是從哪里聽來了這些空口無憑的東西!受了人的指使!盡做些顛倒黑白、殘害忠良的事!”

  “我有證據!”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霎時間,周圍的所有動靜都沉寂了。眾人朝那聲音望去,急切地想知道證據究竟在誰手里。

  一個年邁的婦孺攙扶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那老者身形枯槁憔悴,面容憂愁盡顯,喘著粗氣地一步一步來到南鈞跟前。

  “我有證據!我有你殺了我女兒的證據!”

  眾人漸漸息怒停瞋,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名老者,盯著南鈞,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梁琴目瞪口呆地在角落里看著,她知道今夜這出確實是鎮長的圖謀算計,但卻不敢相信的是,由此產生的一切,竟的的確確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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