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灰蒙蒙的,似要把僅存的光明吞噬。云,似無了天空的支撐,壓抑得叫人無法呼吸。寒鴉,如同鋼筋般駐扎在枯死的樹干上,時不時發(fā)出瘆人的啼叫。冷風(fēng)吹徹,讓這片本就陰翳的土地更添幾分寒意。
他佝僂著本就不高的身子,緩慢地行走在冷清的街道上。你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沒有絲毫神采,如同活死人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踢踏”“踢踏”的腳步聲沉重又緩慢,宛若死亡的喪鐘“滴答”“滴答”“滴答”。
“快看看那個人,可真怪。”
“可不是嗎,像只孤魂野鬼一樣。”
路人看著那個活死人般的男人,不禁駐足議論。
“他也來了好幾天了,有人知道他是誰嗎?”
“誰知道呢,看他樣子怪可憐的。”
“應(yīng)該是新來的乞丐吧。”一個提著菜籃的婦女經(jīng)過時說。
“我看不像,乞丐的衣服哪有那么完整。”
一群閑得無聊的中年婦女開始猜測男人的身份,不一會兒他們便知曉了答案。
“他叫鹿鳴,我一個租客,就一個死窮鬼。”一個中年男人不屑地笑了笑說道。
“那他怎么在這里游蕩像個野鬼似的?”
“是啊是啊,都好幾天了,大冬天的干嘛呢?”
婦女們顯然對男子的行為感到好奇,紛紛問道。
“哧,他現(xiàn)在可沒房子住嘍。”
“這個死窮鬼欠租好幾天被我趕出來嘍,他現(xiàn)在可是連女兒都沒了。”中年男子露出鄙夷的神色。
“你怎么這么狠心,大冬天的他該住哪兒?”一個熱心腸的婦女道。
“關(guān)我什么事,難道我得養(yǎng)他一輩子嗎?”
“沒錢就快滾,別擋著老子做生意。”
“這死窮鬼要死也是他自己窮死的。”
中年男子的聲音帶了幾分怒意,他顯然不同意婦女所說的。
鹿鳴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緩慢地扭過頭來,用了木然無神的眼眸盯著眾人,配上佝僂的身軀和蒼白的臉色,此刻的他像極了來自地獄的魔鬼。
眾人被鹿鳴那木然無神的眼睛盯著,心中不禁泛起寒意,身體忍不住顫栗起來。
“走吧走吧,真是晦氣!”
眾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哄而散,鹿鳴看著人群離散沒有出聲,仍如同死人一般,繼續(xù)徘徊。
2
“這是什么破爛?”一個略微有些發(fā)胖的男人把一張畫掃下了辦公桌。
“我從沒見過如此糟糕的畫作!”男人說道。
“我要的是肖像畫,你給我畫的是什么?”男人指了指地上的畫。
“你的畫表達(dá)的是什么?”
“它抽象得像坨狗屎。”
男人很生氣,把地上的畫踩了又踩,鹿鳴冷冷地看著這一幕,握緊了拳頭。
“我表達(dá)的是那個人的內(nèi)心感受,鹿鳴語氣有些憤怒,顯然他對男子糟蹋他畫作的行為感到生氣。”
“我要的是肖像,肖像,你懂肖像嗎?”男人叫道。
“你根本不懂藝術(shù)。”鹿鳴盯著男人說道。
“呵呵,我不懂藝術(shù),我的確不懂藝術(shù),我們?nèi)揪湍疃囆g(shù)。”
“我們這小小的破廟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中年男子咬牙切齒地拍了拍桌子。
“請您拿好您的東西滾吧,我們的合作到此結(jié)束了。”中年男子下了逐客令,語氣顫抖,想必是氣壞了。
“我正有此意,你不說我也會走的。”鹿鳴脖子上爬滿了青筋。
他不再出聲,躬下身子撿起了那張抽象得無法理解的畫,撣了撣畫上的灰塵,轉(zhuǎn)身走出了辦公室,正準(zhǔn)備走到門前,鹿鳴突然回頭說道,
“能與貴公司合作,我可真是榮幸。”
“謝謝夸獎,請您快滾吧。”中年男子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緩緩走出公司大門,鹿鳴嘆了一口氣。
“第六家公司了啊,就沒一個人能懂我嗎?”
冬天于前幾天前悄然而至,冷風(fēng)吹徹,直撲鹿鳴的臉頰。
“喲喲喲,這不是我們的大畫家嗎?怎么被人趕出來了?”一個不友好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p> 是個中年男子,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脫成了教科書般的地中海狀,拿著一大串鑰匙,他是鹿鳴的房東。
“這就不勞您費(fèi)心了。”鹿鳴咬了咬牙道。
“我只是擔(dān)心我的房租而已,你可別忘記了,還有幾天你就得交租了。”說罷中年男子晃了晃他手中的鑰匙。
“到時候交不了租,可就別怪我無情了。”
聽到房東的話鹿鳴心中一急,“我怎么會忘了這茬!”他在心中嘆了嘆氣。
“你放心,我一定會交上的。”鹿鳴再度咬了咬牙。
“那就好,那我就不阻擋你繼續(xù)吹風(fēng)了。”房東轉(zhuǎn)身離開了。
“死禿頭。”鹿鳴心里暗罵一句。
隨后他看了看手中的畫,苦笑地?fù)u了搖頭,緩步走回家中。
冷風(fēng)忽然停了,天竟然下起雨來,這于寒冷的冬天真是少見。
3
緩緩地走回家,他打開那破爛的房門,燈早已亮起,廚房傳來一陣淡淡的香氣。他的女兒幽幽早已回到了家,并為他準(zhǔn)備好了晚餐。
他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痛苦地陷入了沉思。
“該怎么辦呢?”
“還有三天就該交租了,我該怎么辦?”鹿鳴撓了撓腦袋。
他低頭看了看滿地的話,不禁搖了搖頭。
地上那些都是不曾被人接納的畫。
“什么時候才有人懂你們?”說罷他自己也笑了笑,他知道他的問題是多么荒唐。
“又怎么會有人看得懂呢?”他無力的靠住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失神,窗外雨淅淅瀝瀝,又是讓人心煩的雨天。
“嘿,爸爸在想什么呢?”女兒幽幽為鹿鳴遞來一杯咖啡。
鹿鳴接過咖啡輕輕抿了一口,他看著幽幽不禁失神。
“要不是你的話,我恐怕早就支撐不下去了吧。”鹿鳴呼出一口熱氣,用極其細(xì)微的聲音說道。
他的妻子早些年因?yàn)椴∮肋h(yuǎn)的離開了,只剩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要是沒有女兒幽幽在身邊,他或許支撐不了那么久。
“什么?”幽幽疑惑道。
“沒什么,我說你越來越好看了。”鹿鳴揉了揉幽幽的腦袋。
“謝謝夸獎,您最近工作不容易吧。”幽幽用那深邃的眼眸看著鹿鳴。
聽到幽幽的關(guān)心,鹿鳴眼神閃過幾分痛苦。
“沒,沒什么,爸爸最近挺好的。”鹿鳴再度揉了揉幽幽的頭,他對女兒隱瞞了今天發(fā)生的事。
“沒事就好,對了爸爸,你最近有沒有聽說一件事?”幽幽坐在鹿鳴跟前,神色凝重地看著他。
“什么事情?”看著表情突然變得凝重的幽幽,鹿鳴突然感到不安。
“我是從同學(xué)口中聽說的,他說最近市里要頒布新規(guī)了,沒有能力撫養(yǎng)兒女的居民,會暫時被接替撫養(yǎng)權(quán),并將其兒女送至福利院代撫養(yǎng)。”
鹿鳴聽到之后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您會不要我嗎爸爸?”幽幽流露出委屈的神情,小眼變得通紅,突然問道。
“怎么會呢?”
“爸爸就算失去一切也不能失去你呀!”他用力地揉了揉幽幽的腦袋,使得少女展露出了笑容。
“我就知道您不會拋下我。”
“好了好了,快睡吧,明天還得上學(xué)呢。”
“好吧,爸爸晚安。”幽幽走回了臥室。
看到女兒關(guān)上房門之后,鹿鳴的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了痛苦之色。
“要是真的話,我該怎么辦?”他不禁再度抱住了頭。
雨天總是那么惹人心煩。
他嘆了嘆氣,靠在椅背就此睡去,夜仍是寂寥得可怕。
4
遠(yuǎn)處仍有家庭亮著燈,電視機(jī)中傳來聲音。
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就如同這沒有月亮的夜晚,亦如這一般。
“暫時接管嗎?可真是無情。”一個女子開口道。
“是啊,是啊,強(qiáng)行將親人分離。”一個小女孩插嘴道。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這看起來幫助了人。”女子不忍地說。
“你們兩個可真是婦人之仁。”
“在我看來做得挺對的。”一個中年男性突然開口,如果鹿鳴在的話不難聽出那中年男性就是他的房東。
“為什么?”小女孩對她爸爸突然說出的話感到驚訝。
“你可不懂,這么做對這樣的窮鬼來說可真是福利了,他們窮得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又怎么能指望他們養(yǎng)活別人?”房東的話聽著確實(shí)有幾分道理,可未免也太過刺耳了。
“如果我們家也像他們一樣,你也會這樣想嗎?”小女孩突然叫道。
房東聽了之后,沉思了一會,突然揉了揉女孩的頭,露出與平時兇狠不同的溫柔對小女孩說道,
“放心吧,我們家不會這樣的,爸爸可有能力了,這不是你該擔(dān)心的問題。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女孩無奈地應(yīng)和了幾聲便跑回房間去了。
看到女兒跑回房間后,房東的臉色變了變,恢復(fù)了平時的狠戾,對妻子說,
“政府這樣最好,那些死窮鬼們就可以省下錢交租了。”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你可真是狠心,他們再困難也是人啊。”妻子嗔怪道。
“我不狠心點(diǎn)怎么養(yǎng)活我們家?”房東回答道,似乎他的狠心是合乎情理般。
“這次可是有辦法來對付那些欠租的人了。”他眼神中閃過幾分陰險。
“那畫家好像也有女兒吧。”房東突然想起了今天與他相遇的鹿鳴。
“那個鹿鳴嗎?怎么了?他的確有個女兒。”妻子回答。
“今天看他那落魄樣,到時的租金似乎會有危險。
“我可不會再讓他欠那么久租了。”房東狠狠地說道。
“如果這次你欠租再超過四天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房東咬了咬牙。
“要是你再找不著錢,那就好好珍惜與你女兒相處的最后一點(diǎn)時光吧!”
房東站起了身,神色漠然,他摟著妻子關(guān)上了客廳的燈,回到臥室就此睡去。
外面的樹木開始晃動起來,似有狂風(fēng)將至。
5
時間毫不留情的推移著,鹿鳴重復(fù)著被藝術(shù)公司驅(qū)逐的生活,根本就沒有人愿意欣賞他那抽象得讓人費(fèi)解的畫。手頭上的錢愈發(fā)緊張,不知不覺中這已經(jīng)是他欠租的第四天了。
接女兒回到家中,他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愈發(fā)瘦削的臉讓我們看出他最近這些天過得可不好。鹿鳴看著地上那些不被別人接納的畫,不禁痛苦地抱起了頭。他的女兒快要被人帶走了,他卻沒有絲毫辦法挽留,他痛苦地思索著解決的辦法。
“嘿,爸爸別惱了,還有我呢。”女兒撲閃著眼睛在一旁安慰道。
鹿鳴張開了口,似乎要說些什么,到最后還是止住了,似乎未對女兒說出的話讓他更加痛苦更加悲傷了,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暗淡。
“叩叩叩……”,“叩叩叩……”,“請問鹿鳴先生在嗎?”連續(xù)不斷的敲門聲傳入鹿鳴耳朵。
“誰呀?”
“我們是平川警局的人,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開一下門。”門外的聲音傳來。
“這么快就來了嗎?”鹿鳴心頭一緊,小聲地嘆了嘆氣,他沒想到警察來得這么快。
“請稍等。”鹿鳴應(yīng)和了一聲,隨后他深深的看了女兒一眼,緩慢的走至門前。
他走得很慢,像經(jīng)歷了一個世紀(jì),他的臉色由稍有血色變得完全蒼白,他的眼眸由暗淡逐漸變成了灰白,走至門前時他似乎變成了一尊雕塑。
門打開了,是房東以及三個穿著警服的人。房東正一臉陰險地看著鹿鳴,是他報的警!
其中一個警察開言道:“對不起先生,經(jīng)查證,您的經(jīng)濟(jì)已不足以支撐您與您女兒的生活,根據(jù)本市新規(guī),我們有權(quán)暫時接替你撫養(yǎng)孩子的權(quán)利,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
鹿鳴沒有說話,可幽幽聽見警察的話后,身子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她的反應(yīng)很激烈。
“什么?”
“我哪都不去,我只待在我爸爸身邊!”,幽幽慌亂地的吼道。
“小妹妹,這可不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的。”房東開口了,語氣帶著幾分狠戾。
“你的爸爸早就沒能力再養(yǎng)你了,他已經(jīng)欠租好幾天了。”房東繼續(xù)說著。
幽幽的身子顫抖得愈發(fā)厲害了,她轉(zhuǎn)頭看向鹿鳴。
“你快說說話呀,爸爸!”
“快告訴他們不是這樣的!”
“不要讓他們帶走我!”幽幽不斷扯著鹿鳴的衣角。
鹿鳴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宛若一尊雕塑一般,他已然變成了一件死物。他的眼睛木然得可怕,他的聽覺似乎被屏蔽掉了,他絲毫聽不見女兒的哀求。
警察無情地從他身邊走過,將不斷掙扎的幽幽制服住了,帶著幽幽不斷遠(yuǎn)離。
“爸爸!”“爸爸!”
“沒有我你可怎么辦?”可憐的小女孩到臨走時都未曾怪罪過鹿鳴,她在擔(dān)心鹿鳴的安危。
聲音不斷變小直至消失,此刻僅剩下了房東與鹿鳴。
“這可不怪我,誰讓你欠租呢。”房東擺了擺手。
“好了,帶著你的東西給我滾吧!”房東把雕塑般的鹿鳴踹倒在地,并把他的畫筆扔出了門外,狠狠地關(guān)上了門。
沉默,極端的沉默!他機(jī)械地從地上爬起,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亦沒有言語,此刻的他像極了活死人。他撿起了地上的畫筆和顏料,佝僂著身子向大街走去。
他已無法挺直腰桿。
6
天,依舊是灰色的,風(fēng)依舊刺骨,鹿鳴依舊徘徊在大街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不曾言語,極端沉默!
人們都如同躲避瘟疫一樣躲避著他,生怕被他那木然無神的眼睛注視到。世界似乎因他的出現(xiàn)而變得單調(diào)蒼白,他拖著沉重而緩慢的步伐前行,“踢踏……”“踢踏……”。
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喪吧。喪到極致的人,不會宣泄自己的情緒,不會哭,不會大喊大叫,只有沉默,極端的沉默。如同一個墜入空間夾隙的人,無論怎么掙扎都難以逃脫。
鹿鳴仍緊握著手中的畫筆,似乎握住這畫筆是他僅存的一絲清明。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停止了他那無休止的徘徊,他向一條小巷子走去──那條他常常帶女兒出來涂鴉的巷子。
停留在空白墻壁前許久,他終于動了。他機(jī)械式地舉起了手中的畫筆,不帶有情感地開始作畫。線條不斷浮現(xiàn),他的作品隨著線條增多逐漸變得清晰,這就完全形成了一幅讓人心生懼意的畫。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雙手緊抓著牢籠,拼命地嘶吼著,如此憤怒,又如此歇斯底里。
那是他的內(nèi)心世界嗎?恐怕沒有人知道。
他跪倒在了剛完成的畫作前,不斷叩擊著墻壁,如同信徒般虔誠地向上帝懺悔。
鹿鳴再也沒有了力氣,癱倒在了巷子中。
7
幽幽站在福利院的窗邊,望著那被陰云遮蔽的天無語失神,淚無情的劃過她的臉頰,留下清晰可見的印跡,本是澄澈的眼睛早已變得紅腫,被抓走時的記憶涌上心頭。
“又在想你爸爸了嗎?小愛哭鬼。”一個女孩從幽幽背后出現(xiàn),她是悠悠在福利院交的朋友。
“我太擔(dān)心他了。”幽幽回答。
“你就不恨他嗎?他可是任憑那些壞蛋把你抓走的。”小雅問道。
小雅的話讓幽幽本壓抑下去的不好回憶再次涌出,她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我不恨,我對他只有擔(dān)心。”
“為什么?”
“被抓的時候,我看見了我爸爸的眼睛。”
“眼睛?”
“對,我被他的眼神嚇到了,木然空洞沒有絲毫神采。”
“那的確挺嚇人的。”小雅擺了擺手。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掉的!”幽幽激動起來,語氣中充滿了擔(dān)憂。
“不行,我一定得逃出這破地方。”
“你說真的?”小雅瞪大了眼睛。
“當(dāng)然是真的!沒有我的話我爸會撐不住的!”
“你有什么辦法快幫幫我!”幽幽帶著懇求的語氣向小雅說道。
“辦法嗎?讓我想想。”小雅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她突然大吼:“有了!”
聽到小霞的話后幽幽的眼眸不由得明亮了幾分。
“辦法是什么?”她急切地問道。
“明天有個自由活動的時間,我負(fù)責(zé)吸引注意,你迅速逃走,千萬別回頭。”
小雅不斷的向幽幽比劃明天的計劃。
8
冷風(fēng)吹徹,玖走在大街上,因寒冷的天氣蜷縮著身子。
“該死!怎么會這么冷!”玖呼出一口濁氣抱怨道。
她后悔來到了這該死的地方,踏入這里之后一切都變了,沒有絲毫溫暖,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寒意。寒鴉不時地在枯死的樹枝上啼叫,讓這本就寒冷的天顯得更陰冷了幾分,玖不禁泛起了雞皮疙瘩。
街道盡頭,一個臉上帶著驚慌神色的女孩不斷奔跑著,時不時回頭看,似乎在躲避著誰的追捕。
女孩就是悠悠,她在小雅的幫助下逃了出來,此時追捕她的是福利院的人,不斷奔跑的她并沒有注意到蜷縮著身子御寒的玖,徑直地撞了上去。
“哎喲,誰這么不長眼睛!”玖尖叫道。
沒等玖再度開口,幽幽就帶著急切的語氣出聲了。
“姐姐,姐姐,快幫幫我!有人在追我,我快要跑不動了。”幽幽不斷搖著玖的衣角。
“聽到幽幽的話,玖心里不由得一緊。她急忙抱起幽幽向一旁小巷子竄去。
她捂住了悠悠的嘴巴,示意悠悠不要出聲,一群穿著制服的人徑直從巷子跑過。玖悄悄把頭探出巷子,確認(rèn)他們已經(jīng)走遠(yuǎn)后才松開了捂住悠悠嘴巴的手。
“你是誰?他們又是誰?”
“我叫幽幽,他們是……”幽幽的語氣帶著幾分猶豫,她在考慮是否要把真相告訴玖。
“他們是福利院的人。”再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后,幽幽決定把真相說出,因?yàn)樗滥壳皟H有玖能幫助到她。
“福利院?”
“你為什么要從福利院逃出來?”
“是政府頒布的新規(guī),沒有撫養(yǎng)孩子能力的人將會暫時被接替撫養(yǎng)孩子的權(quán)利。”
“我和爸爸就是因?yàn)檫@樣被強(qiáng)行拆散開的。”幽幽的眼圈泛紅了。
“真是無情。”玖不禁嘆了嘆道。
“所以你就跑了出來?”
“嗯,我必須和爸爸在一起,沒有我他會撐不住的。”幽幽帶著哭腔道。一想到鹿鳴幽幽就不禁激動起來。
“姐姐,求您幫幫我!”
“只有你才能幫我找到爸爸,我求你了,姐姐!”幽幽不斷的搖著玖的藕臂。
玖心頭一軟,答應(yīng)了女孩的請求。
她再度探出頭,確認(rèn)了周圍并無人經(jīng)過后,帶幽幽走出了巷子。
9
風(fēng)不會憐憫任何人,就像老天不會因?yàn)檎l貧窮而下金幣雨一樣,她們倆的出現(xiàn)當(dāng)然不會讓風(fēng)勢減弱絲毫,玖和幽幽頂著猛烈的寒風(fēng)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尋找著。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恐怕沒找著你爸爸,我們就得冷死在這了。”
玖蜷縮著身子,她恨不得讓自己蜷縮成一個球。
“確,確實(shí)太冷了。”幽幽哆嗦著身子用顫抖著的腔調(diào)說道。
“你爸爸平時經(jīng)常去哪你知道嗎?”幸好玖的腦子沒被凍壞,她終于問到點(diǎn)子上了。
“經(jīng)常去哪兒?這我得想想。”幽幽陷入了沉思,過一會兒他便結(jié)束了思考,玖看見幽幽的眼眸明亮了幾分。
“爸爸平時不怎么帶我出去玩,如果說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家附近那條小巷子了,他都是帶我去那兒畫畫。”
“那就去那兒碰碰運(yùn)氣吧,總比漫無目的地瞎逛好,玖的牙齒在打顫。
世界這次總算是對玖友好了一回,她們真的在小巷中找到了鹿鳴,這讓玖不由得呼了一口氣。
鹿鳴不省人事地躺在巷子深處,那幅讓人心生寒意的畫就在他的上方。
看到癱倒在地上的鹿鳴后,幽幽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的傷痛,眼淚奪眶而出,她跌跌撞撞地跑至鹿鳴面前并緊緊抱住了他。
“我終于找到你了,爸爸!”
“您快醒醒,快醒醒啊!”悠悠帶著哭腔叫道。
似乎聽見了幽幽的呼喊,鹿鳴咳了咳,緩緩地睜開了眼。不過他的眼神空洞木然,毫無波瀾,似沒有了靈魂一般,他并沒有理會幽幽。
“你怎么了爸爸,你不認(rèn)得我了嗎?”幽幽的聲音急切又顫抖。
鹿鳴仍保持著他的沉默,此刻他與悠悠仿佛處在真實(shí)與虛幻兩個不同的相位,相互交錯卻無法觸及。
“您真的不要我了嗎?”幽幽平靜了下來,用著略微顫抖的腔調(diào)說道。
鹿鳴張開了沒有血色的口,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他的眼神依舊恐怖蒼白,幽幽不斷搖晃著鹿鳴,兩個不同的相位在不斷碰撞,卻無法相融。
“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可你還有女兒不是嗎?”看著活死人般的鹿鳴,玖不禁開口道。
“你難道忍心看著你的女兒一輩子被困在福利院嗎?”
“有時候要完成不同相位間的切換很難,就如之前的玖極力想投身于虛幻的世界卻無可奈何一般。有時候卻很容易,可能僅僅做一件極為微小的事便能觸及,又或者是簡單的一句話。
鹿鳴終于開口了,即使他的眼神依舊空洞,可他的確完成了兩個相位間的切換,從虛幻折返回了現(xiàn)實(shí)。
“或許福利院才是他最好的歸宿吧。”他操著沙啞的嗓子開口。
幽幽聽到后并沒有說什么,她緊咬著下唇,神色蒼白,淚再次從她的小臉上劃過。
“你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嗎?”玖微微有些憤怒。
“你的女兒被帶進(jìn)福利院后,仍在擔(dān)心你的安危!”
“她甚至不顧一切地逃出來見你!”
“而你呢?”
“竟然說出這種話!”玖大吼道。
“你可曾考慮過幽幽的感受!”
“你太自私了!”
幽幽用著懇求的眼神看向玖,示意玖不要再說下去了,但玖并未理會女孩的苦苦哀求,繼續(xù)開口。
“你憑什么讓你女兒承受不應(yīng)是她這個年齡該承受的痛?”
“我沒有辦法。”
“我也想幽幽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啊,可這有用嗎?”鹿鳴雙手抱緊了頭,痛苦地說道。
“你有什么資格去說這種話?”
“你有想過去改變現(xiàn)狀嗎?”
“你們分開后只你只是想著在這里消沉吧。”玖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我想過!”
“可這有用嗎?”鹿鳴無力地說道。
“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畫作,所有人都認(rèn)為那只是一坨屎!”
“我想把幽幽中福利院帶出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鹿鳴大吼道。
“對不起,爸爸太無能了,對不起。”鹿鳴抱著幽幽痛哭了起來,這么多天壓抑著的情緒一下子如洪水般爆發(fā)出來。
“無論如何總得抱有希望,不是嗎?”玖平靜了下來。
“希望?希望有用嗎?”鹿鳴無力地嘆了嘆氣。
“我不知道希望有沒有用,但我知道的是當(dāng)所有人都叫你放棄時,唯有希望會站出來,叫你再堅持一下。”
“你不是一切都沒有了,不是嗎?”
“你還有女兒,還有畫技。”
“一千個人否定你的畫作,那就去找那第一千零一個人啊。”玖柔聲地說道。
鹿鳴的眼神恢復(fù)了幾分神采,他抱緊了他的女兒。
“別總是想著你所失去的,你不曾擁有的,你該想的是你所擁有的。”
希望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有的時候它如同星星之火一吹即熄,可當(dāng)這點(diǎn)星星之火,匯聚在一起時,它的力量足以燎原。
鹿鳴眼眸恢復(fù)了神采,神色雖仍然蒼白,卻沒有了先前一般無力。
“終有一天我會讓你離開那破地方的。”鹿鳴揉了揉幽幽的頭。
少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不曾開口,但她的眼眸已然映出她內(nèi)心的喜悅。
“哦,對不起,打擾你們的團(tuán)聚了,可幽幽必須跟我們回去了。”一個突兀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眾人的對話,是福利院的人。
鹿鳴苦笑了一下,“好不容易上去又得分開了。”
他拍了拍幽幽的手背,“相信我!”
少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次她很平靜,沒有掙扎。因?yàn)樗溃M@點(diǎn)星星之火,終有一天會以燎原之勢燒至她的面前。
看著女兒遠(yuǎn)去的身影,鹿鳴爬了起來,這次他的身子不再佝僂。
風(fēng)停了,萬物恢復(fù)了平靜,不經(jīng)意間看向那幅讓人心生懼意的畫,里面歇斯底里吼叫的人似乎已經(jīng)離開了,或許是我看花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