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最后一門鈴聲結束的那一瞬間,陽光從窗外驀地透進來,劃過林瑾的發梢。
走出考場的時候,所有人肆意地奔跑著,朝著太陽的方向,背對著青春。
一場浩大的告別儀式,在每個熱烈的盛夏。
“小瑾瑾!小瑾瑾,我在這!”
郝曼曼在涌動的人群里朝著林瑾揮手呼喊。
林瑾轉身,郝曼曼一把擁了上來,攬過林瑾的手腕:“小瑾瑾,你現在要回家嗎?”
“還不能,先留在星海兼職一段時間,正好等著出分填志愿,填完志愿之后再回去。”
郝曼曼很興奮:“那你干脆住我那,反正高考夜結束了,你也不用再擔心影響我高考了?!?p> “曼曼,這不好?!绷骤獡u頭:“我早出晚歸的,會影響你家人休息的?!?p> 郝曼曼挑眉:“怕什么,我爸媽明天就出去旅行過二人世界了,家里就我一個人?!?p> “曼曼.......”
不再等林瑾開口說完,郝曼曼撒嬌搖了搖林瑾胳膊:“好嘛好嘛小瑾瑾,他們就等著我考完拋下我溜了,你來陪我住,咱倆也過二人世界。”
“咳咳?!焙侣砷_林瑾胳膊,雙手背在身后,裝模做樣咳嗽兩聲:“也不是給你白住的,你空的時候要給我做飯吃。”
“曼曼你也知道,我也只會簡單做兩個,還都不太好吃?!?p> 郝曼曼狀似無奈地擺擺手:“那也沒辦法,誰讓這是我家小瑾瑾做的呢,再難吃我也愛吃,愛屋及烏嘛。”
“還有啊小瑾瑾,你做飯那叫不太好吃嗎,那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鬼斧神工般地慘絕人寰?!?p> “有這么夸張嗎?”
兩人對視那刻,又不約而同地捧腹大笑。
林瑾看著人潮洶涌里,她和郝曼曼兩個人在陽光下的影子。
還好,我的青春還未完全棄我而去。
郝曼曼是星海本地人,父母都是高知。
“當當當當!歡迎我們小瑾瑾回家!”郝曼曼打開門,朝著身后的林瑾張開雙臂。
郝曼曼拉著林瑾的手穿過敞亮的大客廳,來到自己的房間。
粉白色的公主床,臥室隔間還有獨立的衛生間和衣帽間,一只巨型的玩偶放置在地毯上,還有各種曼曼的自拍與家人的合照相片。
林瑾小心翼翼拿起床邊的一個相框,里面是郝曼曼和父母的合照,少女洋溢著幸福燦爛的笑容。
“小瑾瑾”郝曼曼握著林瑾的雙手:“你也是我的家人。”
“曼曼......”林瑾眼眶里閃爍著細碎的亮光,眨了眨眼睛,才沒讓淚珠滾落。
“哎呦喂,小瑾瑾你當心一點,摔了我媽回來鐵定揍我?!焙侣舆^林瑾手里快要脫落的相片。
林瑾在一側看到一張格格不入的相片,那相片很小,有些老舊了,里面是兩個約莫十歲大的小女孩,左側的那個應該是曼曼小時候,而身側那個小女孩,略低著頭,眼神有些憂郁,緊縮著身體,好似有些害怕。
“曼曼,這是你姐姐嗎?”
郝曼曼順著林瑾視線看去,在看到那張相片時,眼神有些閃爍,走過去將那張相片收進抽屜,若無其事地笑著回:“小瑾瑾你忘啦,我是獨生子女,這個是我小時候拍的?!?p> 一邊說著,一邊拉過林瑾,轉移話題:“走走走,帶你去看我的大衣櫥,那里藏著我的秘密基地。”
晚上,兩個女孩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各自都興奮地睡不著。
“小瑾瑾,你說陸帆志愿會填星海的高校嗎?我早就和他說過了,我可能會留在星海的?!?p> 郝曼曼嘆了口氣:“這小子肯定會跟著蘇瀾填,蘇瀾去哪他去哪?!?p> “蘇瀾嘛,肯定跟著顧澤填。”郝曼曼突然支起身子,狎促地看向林瑾:“小瑾瑾,你知道為什么蘇瀾那個千金大小姐會來我們這個公立學校嗎?”
林瑾搖頭。
“我聽陸小豬說,她因為顧澤來的。顧澤雖然是京平人,但是哦?!焙侣蝗粔旱蜕ぷ樱骸邦櫇伤质蔷┢揭粋€了不得的家族的私生子,和家里人鬧掰了,然后出來自立門戶了?!?p> “但我總覺得,顧澤好像對蘇瀾蠻淡的,我反正沒看出他有多喜歡?!焙侣柫寺柤纭?p> “曼曼,蘇瀾是顧澤的未婚妻,我們不......”
林瑾話未說完就被郝曼曼打斷。
“未婚妻?屁勒,八百年前的娃娃親,要是真板上釘釘了,那陸小豬哪會屁顛屁顛追在蘇瀾屁股后面跑?!?p> 郝曼曼有些好奇:“欸?小瑾瑾你怎么知道這個事的?”
“蘇瀾和我說的?!?p> “她親口和你說的,當面和你說她是顧澤未婚妻?”
林瑾點頭。
“不是吧,她神經啊,你和顧澤有屁個關系啊?!?p> “曼曼!不能......”
郝曼曼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不能隨意罵別人?!?p> “曼曼,其實我......”
林瑾低聲把自己和顧澤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說給了郝曼曼。
但卻隱去了蘇瀾那天找自己并借父母暗諷自己的事。
郝曼曼眼睛瞪地滾圓,里面裝滿了震驚。
“那你,那你,小瑾瑾那你......”郝曼曼激動地抓著林瑾的胳膊:“你別告訴我,你喜歡上了那個顧澤?!”
林瑾深呼一口氣,并不掩藏自己的情感:“是的?!?p> 聽罷郝曼曼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我!你!這!”
林瑾扶著語無倫次的郝曼曼,防著她不小心摔下來。
憋了許久,郝曼曼才悲憤地開口:“我家小白菜終是被豬拱了。”
林瑾:“......”
驀地,郝曼曼似是想起什么,跌坐在林瑾面前:“小瑾瑾,那你志愿不會準備填在京平吧,要冷靜啊,我聽說顧澤那貨可能不會留在國內,你去了京平也可能白搭。而且......”
郝曼曼欲言又止。
“哪怕他留在京平,我和他也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绷骤届o地接過郝曼曼不忍說的話:“而且蘇瀾是他未婚妻,曼曼,我知道的。”
“狗屁,什么年代了誰還在意老一代的娃娃親。再者,拋開別的不說,顧澤不也只是個私生子的私生子嘛?!焙侣粤骤牪灰姷囊袅亢苄÷暫苄÷暤剜洁臁?p> “曼曼你說什么?”
“我說,其實小瑾瑾你遵從自己內心就行,想去京平我們就去。”
林瑾搖了搖頭。
“江都。”
這次,林瑾沒有絲毫猶豫:“曼曼,我想去江都?!?p> 郝曼曼有些心疼:“小瑾瑾.......”
“沒事的曼曼。而且,有人和我說過,這個世界很大,我想去哪里都可以?!?p> “誰啊誰???”郝曼曼一臉八卦樣。
“是秦昂。”
郝曼曼嘁了一聲:“那貨小瑾瑾你也得防?!?p> “......”林瑾看了一眼時鐘:“太晚了曼曼,我們得睡覺了?!?p> “都這么晚了。”
郝曼曼打了個哈欠,重新躺下:“還真有點困了?!?p> 困意隨著夜色的寂靜悄然襲來。
郝曼曼半睡半醒嘴里嘟囔了幾聲,翻個身,沉沉睡去。
翻身的動作扯過一些被子。
林瑾細細地替郝曼曼掖好被角。
月明星稀,林瑾伸手抓住一束月色藏于手心,重新合上眼,無聲低喃:“晚安,曼曼?!?p> 時間很快來到填志愿返校這天。
林瑾和郝曼曼來的很早,一到教室郝曼曼就眼見發現了林瑾桌上的禮盒。
打開禮盒,是一個包裝精美的鋼筆。
林瑾看到那熟悉的鋼筆,愣在原地。
一張紙箋從禮盒里滑落。
林瑾回過神,低身撿起,只見上面只有簡短的一行手寫字:“畢業快樂,林瑾?!?p> 字跡雋秀有力。
沒有署名。
郝曼曼疑惑地撓頭,很是不解。
林瑾只是攥緊了紙箋,腦海里不可控制地浮現少年的身影。
顧澤。
“欸,秦昂秦昂?!焙侣鴦偟介T口的秦昂揮手。
“這不會是你送給小瑾瑾的吧,送就送,怎么忸忸怩怩的,署名都沒有。”
郝曼曼撇了撇嘴角。
秦昂略低頭看了一眼紙箋上的字跡,神色不明,驀地抬頭,笑著搖頭:“不是我。”
林瑾嘆了口氣:“曼曼,是顧澤?!?p> 郝曼曼“咦”了一聲,下意識看了一眼林瑾身側的秦昂。
只見秦昂面色如常,并不驚訝。
林瑾將紙箋重新收起來:“無功不受祿,找個機會還回去就行?!?p> “但是小瑾瑾,我聽陸小豬說,他們,就是那個顧澤和蘇瀾,他們并不來學校,昨天半夜飛京平去了。”郝曼曼拿起禮盒晃了晃:“小瑾瑾你管它呢,又不是多值錢的東西?!?p> 又將其塞進林瑾懷里:“給都給了,不要白不要?!?p> 林瑾抱著禮盒,內心暗自感謝。
多謝,畢業快樂,顧澤。
等出校門的時候,已至傍晚。
秦昂和孫軒神神秘秘地提前走了,也沒說原因。
林瑾和郝曼曼走在繁茂的樹下,枝葉搖曳,零碎地撒下傍晚的殘陽。
少年的聲音乘著風從背后傳來。
“29號?!?p> 林瑾轉頭,秦昂手捧著一大束鮮花走來。
一步一步。
晚風裹著花香在身邊盛放。
“以后也沒機會喊你29號了。”
秦昂手捧鮮花,將那捧向日葵的花束遞上前:“林瑾,畢業快樂?!?p> 碩大明烈的向日葵花朵下,悄悄藏著幾許潔白無暇的洋桔梗。
林瑾小心地雙手輕輕接過,低頭呆愣了幾秒,眼眸閃爍。
抬頭,風拂過林瑾的發梢,很鄭重地看著秦昂:“謝謝。”
少年臉上的笑意更勝。
“我勒我勒?”郝曼曼湊上來。
秦昂朝后指了指。
孫軒氣喘吁吁地捧著一束花朝這邊跑來:“秦昂你,你等等我啊,累死我了?!?p> “孫二胖,跑快點跑快點?!焙侣炔患氨歼^去。
“再叫我孫二胖,我...我不給你了啊。”孫軒扶著腰,累地直喘氣:“我再...再說一次,我一定...會...會瘦的?!?p> 郝曼曼接過看了幾眼,瞬間暴起:“不是,康乃馨??我把你當朋友,你卻想做我兒子?!?p> 孫軒擺擺手:“鬼知道這花叫什么,看著粉粉的,多好看。再說了,你們女孩子不是都喜歡粉色嘛,康乃馨就康乃馨唄。”
“什么狗屁的直男審美。”
說罷,郝曼曼撇了一眼秦昂,揶揄道:“你不會是看著顧澤送了東西,你氣不過才臨時準備的吧?!?p> “才不是臨時!好幾天前秦昂這小子就拉著我準備了,不就是挑束花,也不知道這小子在講究些什么。”孫軒大聲反駁。
“這又和顧澤有什么關系?你們認識他???”孫軒撓了撓頭。
郝曼曼推著孫軒就走:“兒子,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打聽?!?p> “兒子你妹啊?!?p> “我沒妹。”
“......”
落日晚風下,林蔭蔽道間,無人在意處,秦昂視線一直一直小心翼翼地,悄悄地落于林瑾。
從始至終,秦昂都未問過林瑾的去向,并不是不在意,江都也好,京平也罷,只要是她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就好。
只要她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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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瑾瑾,你這就要走啦,要不多住幾天,我爸媽還要過幾天才回呢?!?p> 郝曼曼幫著林瑾收拾著行李,不滿地嘟囔。
“本來打算填志愿第二天就回去的,已經多住了三天啦曼曼?!绷骤χp輕揉了揉郝曼曼氣鼓鼓的臉蛋:“奶奶還在家里等我,要回了?!?p> “好吧好吧。”
正當郝曼曼還想說些什么的時候,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
“郝曼曼小公主,我們回來了?!币宦暅厝釋櫮绲穆曇粼诖髲d響起。
郝曼曼看見提前回來的父母,神色卻顯得有些不自然。
“郝曼曼,你帶朋友回來啦!”那位母親注意到郝曼曼身后的林瑾,很興奮:“郝曼曼都多久沒帶朋友回家玩了,小姑娘你叫什么?!?p> “阿姨好,叔叔好,我叫林瑾?!?p> “林瑾?怎么沒聽我們郝曼曼提過。”郝母嗔怪地看著郝曼曼:“曼曼,你也是,怎么交新的好朋友都不說?!?p> 郝曼曼這時卻顯得異常沉默,并未說話。
郝母又急急地拉過林瑾的手,過分熱情地有點不正常:“小姑娘留下來吃個晚飯吧?!?p> “不了阿姨,我還要趕洛城的車?!?p> 語音剛落,聽見“洛城”二字,郝母笑容僵在臉上,繼而松開拉著林瑾的手,看向林瑾的眼神十分復雜。
郝父聽完也眉頭緊鎖。
空氣里的氣氛莫名有些凝重。
半響,郝母才面色如常笑著說:“那阿姨就不留你了,回去路上小心?!?p> “小瑾瑾,我送送你?!焙侣行┗琶Φ叵敫先?。
“郝曼曼,你給我站住?!?p> 郝母一聲冷厲的聲音讓郝曼曼停在原地。
林瑾心下雖然疑惑,但也并未多想,出門后合上門前,輕輕說了聲:“阿姨叔叔再見?!?p> 回應林瑾的只有一聲清脆厚重的關門聲。
電梯門快要合上的時候,林瑾瞅見秦昂送自己的花束掉落了一朵在走廊地毯上。
林瑾趕忙按住,走出電梯,彎腰去撿。
起身的時候卻聽見門內傳來郝母的聲音。
“郝曼曼,你到底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時候,你要我說多少遍,桑陌的死和你沒關系,你再找個同樣來自洛城的下等低賤人瘋狂補償有什么用?代償心理嗎?”
是在說我嗎?桑陌又是誰?
林瑾愣在了原地。
門內的聲音陡然變得激動而尖銳:“五年了!桑陌死了就是死了,不管是不是因為你造成的,法律上就是和你沒關系。”
“這種低賤下等人,還是個被父母拋棄的孤兒,死了就死了!沒人會在意,郝曼曼你和他們不一樣,你的人生不能受這種人影響你明不明白??!”
林瑾沉默地捏緊了手里的花朵,快要被掐斷的時候,林瑾才緩過神,小心地將掉落的花朵收起。
驀地,林瑾突然想起第一天在郝曼曼房間看到的那張老舊的合照。
合照里那個瘦小害怕的女孩。
“媽媽———”郝曼曼受不住,尖叫著哭喊著。
林瑾一言不發,轉身。
并未再聽身后的爭吵聲。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夜色雖然濃郁,但依舊掩蓋不了這座繁華城市的燈光。
林瑾站在這高檔住宅區的路邊,耳邊時而傳來跑車發動機如雷般的轟鳴聲。
帶著的疾風狠狠地刮過自己的臉頰,有點疼。
林瑾抬頭,伸手,握緊手心的清淺的月光。
松開手,才發現握著的并不是月光,而是有些頹靡昏黃的燈光。
但林瑾并不在意。
因為如若燈光都沒有,這條路就顯得太黑了。
太黑太冷了。
可此時的林瑾并未注意到,真正炙熱的是懷里明烈的向日葵花束,潔白的洋桔梗藏于其中,熱烈卻不灼人。
就這樣,緊緊地悄悄地貼在林瑾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仿佛能感受到,那里深處被小心掩蓋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