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兩清
山之民已經進入了停滯。
從放棄勞作,變得只為了活著而活著,為了換取免去勞役而獻祭巫女開始。
他們的發展就已經進入了停滯。
緣彌想要的就是打斷這種局面,斬斷掉基于大天狗而形成的圈養圈,逼迫他們開始自食其力。
截至目前,大天狗在這紅月山上的身份很微妙。
它既邪惡到生啃活人,但是它也保護了這山上二百號人免于災禍。
以二百條人命的代價,換取了二百年的寧靜。
緣彌要打破這種寧靜,對他們來說他恐怕就無異于是妖邪吧。
松島沒有發一言的走出了地牢。
斬殺掉天狗,山之民有可能會死于饑餓,或者是死于野獸嘴里,更有可能下山再次遇到戰爭死于戰亂。
這是一道大惡與小惡的題目。
按照死去人數來算的話,天狗算是小惡,而緣彌,有可能將鑄成大惡。
“…純子,你對我的做法有什么想法嗎?”緣彌背靠著鐵門,微微側頭看向了安靜坐在自己身側的純子。
純子面色平靜,開口說道,“我認為該斬。”
“能說一下為什么嗎…”對她能認同自己的想法,緣彌的內心有一絲高興。
“我一直在你們的身邊觀察著,思考著。”純子挪了一下身子,離緣彌更近了一些,懷抱著緣次郎說道,“因此也有了一點自己的想法。”
“嗯,請講。”緣彌點頭。
“我認為與其將視線凝聚在未來,不如先考慮現在吧。”純子說道,“現在的情況就是:不愿意靠勞動換取生活之資的人,靠著血腥儀式達成自己的私欲。”
“他們會不會因為大天狗死去而難以生存我不知道…”純子的頭微微低下,“但是,巫女們的處境讓我很生氣。”
“她們自小與父母分開,存活的意義只為了被啃食…”純子覺得心間滿溢著酸楚,“一想到這里我就對他們很生氣,對這里的一切很生氣!”
純子難以想象,巫女們是懷持什么心情走上石桌。
也想象不出沒有父母澆灌慈愛的人生是什么樣子。
“….嗯。”緣彌摸了摸她的頭,“無論如何,下次儀式開始我都會讓這件事情落幕。”
接著他的目光看向了緣次郎,幼犬也疑惑的看向了他。
“今晚可能要拜托你啦,緣次郎。”緣彌笑著伸出另一只手摸在它毛茸茸的頭頂。
“汪!”緣次郎尾巴搖動著,歡快地伸頭舔了舔緣彌的手。
——
松島智游走出了牢房,結果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只見寂靜的大廳中有一個女孩坐在坐墊上,閉上了眼睛似乎在祈禱著。
松島心中一震,加快了腳步離開神殿。
“實在是…無顏面對她啊。”松島內心糾苦想道。
憐卻聽到了腳步聲,平靜的眸子睜開來,看向了那個魁梧的身影。
這是一個背部寬闊的高大身影。
只要看向他,憐奇妙的能感覺到一股安心的踏實感。
在這股安心感的驅使下,憐忍不住開口了,“你叫..什么?”
正在走動的松島頓時僵在了原地。
反應過來這是在朝自己說話后,松島身心都在顫抖。
這是十八年來,他們第一次對話。
自她出生不久,村長就帶著村民把她從松島的手中奪走。
這是村子的鐵律。
是不能拒絕的事情。
松島無奈屈從,但還是忍不住會偷偷的在神殿外窺視其內,這就是村長之前與他說的知道他的事情。
“今年她兩歲了吧,不知道會說話沒有呢?”松島會在這種時候做著幻想。
兩歲的時候,五歲的時候,八歲的時候,他都有過無數的幻想。
女兒的成長軌跡沒有他的身影,但是父親的內心卻一直有著一個身影。
儀式前的會面,那與其母完全相似的面容讓松島差點站立不住,忍不住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因為再看下去,眼淚就要出來了啊。
“我叫松島..智游。”松島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但是其中激蕩只有他自己清楚。
“松島…”憐呢喃著,“智游。”
“是的。”松島根本不敢轉過身去,感覺光是站著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很奇怪。”憐說道,“這個名字為什么會讓我的心里發暖呢…”
“……”只有蠟燭照明的大廳中,松島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肩頭在抖動。
憐沒有發現此事,女孩等了一小會沒有再聽到回話,心里有點失望。
“…我先回去了。”松島的身影繼續開始走動,“巫女大人請好好休息,為今晚的儀式做準備。”
憐點點頭,“嗯。”
松島大步走出了神殿,然后神殿門一關上的剎那就覺得大腿一軟,騰地坐倒在了地上。
大清晨的,夜色尚未消散完畢。
男人的眼眶忍不住又濕潤了,僅差一點就要流下來。
他緩緩擦掉了將要落下的淚水。
望著洞頂因為初陽升起四處逃散的瑩蟲,脊梁彎了十八年的他。
做出了決定。
——
時間很快到了黃昏。
神殿的地牢沒有人再來拜訪,緣彌背靠著墻壁坐著,純子則是頭枕在他的大腿上熟睡。
少女在早上的時候頂不住困意,開始打瞌睡。
緣彌見狀就和她說睡一會比較好。
少女便點了點頭,輕輕把頭靠在了緣彌的肩膀上。
——這種程度的親密,純子已經不會再緊張了,只覺得甜蜜。
枕在心上人的肩頭,少女一放松之下很快睡著了,而緣彌等她完全熟睡了,才輕輕的挪動她的身子,讓她把頭枕在自己的腿上,為她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睡姿。
“好好休息吧,純子。”緣彌微笑著看著她的睡容心中也覺得暖意斐然。
緣次郎則是早已枕在他的另一條大腿上睡得夯實,幼犬輕輕的打著可愛的呼嚕。
它在白天的時候會很容易犯困。
正想著時間快到了的時候,緣彌就聽到了腳步聲。
松島走到了鐵門前。
“你終于下定了決心。”緣彌認真說道。
二百年的儀式不是那么容易放棄的,緣彌在此之前其實已經做過打算,也思考了他如果不來的話該怎么辦。
好在,那些想法已經用不上了。
松島點了點頭,因為看到有人在熟睡,他接下來的說話聲音很小,但是很堅定。
“他們帶走別人家的女兒時,我沒有出聲。他們貢獻給天神啃食,換取資源時我也沒有出聲...我與他們同流合污。”
“直到我的...女兒被帶走,我開始想著反抗,但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會支持我。”
緣彌沉默著,靜聽下文。
“盡管也有我的能力不足,大家能力也不足的原因才導致了今天的局面。但我依舊認為這很大原因是因為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因為在這之前,沒有輪到自己的女兒,就坦然接受了之前的這一切阿!”
他把兩把打刀放進了鐵門內,深鞠了一躬。
“我很無恥,我很自私,我是身負罪業的無能之輩!但是我還是想懇請您幫助我把這個儀式斷絕掉吧!”
山之民的停滯需要人來打破。
松島辦不到,山之民也辦不到。
緣彌可以,他也有這個能力。
浪人微笑著,震聲說道:“我答應你,但是收起你的道謝。我..恩,只不過是想要報答,你讓我們留宿一宿的恩情罷了,我們之間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