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之際，任賢妃在重華宮宴請眾人，就連久不見人的劉德妃也賞臉應(yīng)邀。

　　因大皇子的洗三和滿月都沒大辦，仔細(xì)算來，明月與子魚也許久未見了。

　　此時(shí)再見，子魚早不是那個(gè)滿口“我們娘娘”的小姑娘了，她腕配佛珠，頭戴點(diǎn)翠，再配以深藍(lán)衣物，一眼望去竟要比風(fēng)姿綽約的任賢妃還要年老。

　　任賢妃的宴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吃點(diǎn)東西說說話的，而是要以文會友，題目就叫“早春”。

　　“本宮知眾姐妹有不善詩詞者，故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可，以切題者為上。”任賢妃今日穿的艷麗，不復(fù)冬日的單調(diào)：“得魁者，本宮贈她親手刻的閑章一枚。”

　　任嬰早以時(shí)文聞名，后又入宮，她親手刻的閑章可謂是有價(jià)無市。

　　不過，也就是個(gè)添頭罷了。

　　等賢妃話音一落，早有一名選侍開口：“妾看今日桃花開得好，不如叫‘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不過是拾人牙慧。”另一名選侍已經(jīng)接話：“梅有山林之風(fēng)，杏有閨門之態(tài)，桃如倚門市倡，李如東郭貧女，沒聽過么？”

　　這話一出，明月面上有點(diǎn)不太好看，就更別提子魚了。她以大皇子離不得人，自飲一杯，提前退場，還留一句：“我以為賢妃之處獨(dú)到，原也不過如此。”

　　這下賢妃面上有點(diǎn)掛不住，子魚少有端架子的時(shí)候，多數(shù)時(shí)候仍以穆良妃宮中人自居，冬日里在大皇子滿月后還曾自請做穆良妃的守靈女，姜太后不允，駁回。

　　“和婕妤，你可有見解？”

　　冷不丁被任賢妃點(diǎn)名，方初夏笑了笑，道：“妾......無話可說。”

　　任賢妃便道：“既如此，想來東西六宮的書還不夠，張選侍不如在藏書閣呆夠幾月，將書都看過一遍再出來吧。”

　　見張選侍驚慌失措被帶離，宴上才又重新活躍起來。

　　方初夏低頭理了理腰間宮絳的絲線。

　　明月多看了她一眼，要是以前，方初夏決計(jì)會替張選侍說話的。

　　“剛才劉德妃提前退場，是因?yàn)槟铝煎桑俊狈匠跸暮鋈婚_口：“我雖不知是什么緣故，可在藏書閣禁足，總比被劉德妃記上要好。”

　　方初夏朝明月微微一笑：“我不會變。”

　　另一邊周茯苓也湊過來道：“我也覺得......劉德妃和以前不一樣了。”

　　明月嘆了口氣，或許穆良妃逝世后子魚也早已隨她而去，留下的不過是劉德妃這個(gè)空殼罷了。

　　因剛才張選侍的經(jīng)歷歷歷在目，余下眾人都不太敢再說什么，氣氛略有些尷尬。正此時(shí)，席間忽有一女起身，原來是賀美人。

　　“妾愿以一舞迎春。”

　　世人皆知賀美人不愧“美人”之名，舞姿更是人間少有。

　　“娘娘宮里可有劍？”賀美人俏生生立在重華宮院中，說話直爽。

　　任賢妃聞言，便向身后侍女?dāng)[了擺手，不多時(shí)就有一把劍捧出。賀美人眼睛一亮。

　　宮內(nèi)自然不太可能有劍這一類利器，可偏偏任賢妃有。

　　賀美人接一側(cè)拋過單劍，劍穗堪堪可繞皓腕一周，右手于劍脊輕撫，二指輕彈劍身，左手隨意斗了個(gè)劍花，腕間劍穗散開，衣裙所配腰帶隨風(fēng)，柳腰輕旋。

　　步步行，后仰下腰將方才自己案上那瓷杯酒挑上劍尖，正過身子手腕順勢一轉(zhuǎn)未曾灑落點(diǎn)滴，將劍橫于眼前，酒杯滑向劍柄，微微一怔，終是抬手取起小杯，重放回桌。

　　再從婢子處拔出一劍，雙劍劍刃一敲，鏘然有聲。

　　以躍龍門姿態(tài)收尾。

　　待音停，方才收勢。

　　“好劍。”賀美人看向任賢妃，神情認(rèn)真。

　　“這一鞘雙劍本宮已得數(shù)年，恐怕不能贈你。”任賢妃端坐首位開口。

　　賀美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重歸原位。

　　任賢妃又道：“只是，這一舞，與早春何干？”

　　賀美人坐回原位，道：“沒關(guān)系，只是單純的想舞這一曲。”

　　眾人有些嘩然，還以為這個(gè)劍舞有什么說法，結(jié)果就這樣？

　　不過好在有了這個(gè)拋磚引玉的人，任賢妃的小宴還算熱鬧，酒過三巡，皇后處還特地派了人送來些水果，任賢妃受了。

　　宴間任賢妃還曾邀明月和方初夏作詞，方初夏以身體緣故推辭，明月也只說了一句：“風(fēng)細(xì)柳斜斜，且將詩酒趁年華。”

　　讓任賢妃很是遺憾，最后那枚章還是給賀美人帶走了。

　　回去的路上因與賀美人同路，明月道：“其實(shí)剛才我有一句，想贈你，叫做‘劍舞輕離別，酒酣忘苦辛’。”

　　賀美人腳步一頓，回頭看來，目光灼灼：“你看得懂？”

　　明月望向眼前路：“因?yàn)槲沂橇喝税　！?p>　　賀美人自邊關(guān)而來，她的過往又能有多少故事呢？

　　將士以劍殺敵，她們卻以劍為樂。她們喜迎早春，邊關(guān)又有多少人還能再見一春？

　　于是賀美人神情又淡漠下來：“我娘不是魏人，是蠻族。”

　　何謂“蠻族”？蠻族生活在梁魏邊界旁的高山之內(nèi)，傳聞蠻族無論男女在林間皆如履平地，更有甚者還能與山間動物交談。

　　賀美人再道：“我不知道我娘是誰，只知道我爹是誰，我爹有很多袍澤，最后都死了。”

　　明月雖有詫異，好歹身邊有個(gè)青亦，梁魏之間的爭斗早有耳聞，當(dāng)下便以青亦說過的話回她，賀美人果然看向明月的眼神不一樣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是魏人的錯(cuò)。”

　　在岔路即將分別，明月追問一句：“你的名字，是你父親所取嗎？”

　　賀美人搖了搖頭：“叔叔們都這么叫，那我就叫美人。”

　　明月沉默了一下，道：“你知道‘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一句嗎？”

　　賀美人道：“不知道，我回去看看。”

　　二人就此分別。

　　晚間時(shí)分天子竟召明月侍寢，兩人還是老樣子玩了一把牌，期間天子問起今天任賢妃的宴會，明月實(shí)話實(shí)說。

　　李恕聽罷，道：“賢妃以前替朕寫過時(shí)文，騙她爹。”

　　明月一愣。

　　“所以你們別怕她，她有把柄在朕這。”

　　在一邊侍立的劉仁又想捂耳朵了，這究竟是誰的把柄？貌似是陛下你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