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經到了上初中的年紀，李昆媳婦一路送他到山下，眼里噙著淚水。

　　李昆媳婦早在李帆四年級時，就從上海回來。

　　初中并不在村上，而是在山下鎮子里，學校是新蓋的，孩子們周一來，周五下午放學才回家。

　　家中只剩下李爺和李昆媳婦兩人，李昆媳婦要上班，李爺每天坐在家門檻前，呆呆的望著前方，收音機中放著秦腔。

　　李爺老了，以前那些同一輩的老漢現在大都過世，再也沒有人叫他去釣魚。

　　盡管聽說現在家兩邊的池塘中早就沒有魚的蹤跡。

　　如今路過的人許多都是小輩們，年歲稍長一些的，會問候一聲。

　　至于那些年輕人，則是對李爺完全失去了印象，只知道是李家的長輩。

　　最近兩年，在山上的那座廟拆了，沒有了廟會，自然也就沒有唱大戲的機會。

　　各家各戶過白事時，很多人為了圖省錢，利用音響，將以前那些老舊的戲聲放出來。

　　雖然也是秦腔，可總覺得似乎少了點什么味道。

　　村里的孩子越來越少，年輕人能走的都去了北上廣深，李爺當年下海時村子中人們還都窩在家，現如今走在新打好的水泥路上，半天都見不到一個人。

　　說不出是好是壞。

　　但李爺想……這是壞事吧，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也不知道孫子在學校里有沒有好好學習。

　　李帆在學校中并未展現出他對戲曲的熱愛，鄉鎮初中孩子們的學習情況參差不齊。

　　大致分為兩類。

　　一類是可以上高中的學生，另一類則是初中出來后就直接去技校或是踏入社會的人。

　　那些有希望上高中的學生被分到了三個火箭班，李帆在其中，之間談論的都是屬于年輕人的事情。

　　女生愛追星，男生談談小說。

　　有時李帆主動提出秦腔，可其他同學對此了解甚少，話題還沒說兩句就轉到其它話題了。

　　李帆只能將此事埋在心底。

　　后來歌唱比賽，他去參加，一開口就驚艷了眾評委，最終結果還是落選。

　　時光兜兜轉轉，來到了初三這年暑假，剛剛中考完的李帆回到家。

　　今年比起以往要特殊一些，大地震在關中這邊也造成了較大的損失。

　　許多戶人家的房屋倒塌，李帆家本來是土坯房，由于地震，房屋總感覺搖搖欲墜，恰巧政策下來，李昆貸了些款。

　　兩個月時間蓋起一座一層半的小洋樓，家中還沒有裝修，李帆就已經開心的不得了

　　瘋夠了漫長的暑假，秦腔似乎早已成為他心中的一片塵封的凈土，被埋了起來。

　　臨近高中升學，李帆卻看到許多親戚紛紛來到家里，此時的他早就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那些姑姑哥哥們一個個看望完躺在炕上的李爺，李帆才被允許進去，李爺此刻躺在床上，頭發灰白，面容枯槁，手背上凸起的骨頭如同冬日里的樹枝。

　　似乎一踩就會斷。

　　李爺張口含糊不清地說，“娃，好好……學習，甭忘本。”

　　李帆重重點頭，李爺便不再多說。

　　眾人靜等李爺咽氣，可李爺沒有，嘴里一會說這個，一會說那個，整個人都神志不清。

　　偶爾還能從嘴里聽到幾個名字。

　　“李……林！”

　　李帆大姑忙說，“大（爸），李林正從上海往來趕呢！”

　　李爺點點頭，閉目睡去。

　　這一夜，李帆聽到李爺滲人的聲音，吵得所有人沒睡好覺。

　　他們不知道李爺在叫喚什么，只有李帆聽得懂。

　　響徹一夜的聲音中，依稀可以辨別出某些戲的音調，李帆塵封的記憶一下子被打開，淚水糊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