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州,北山,下午。
陽光明媚,陽光泄進茂密的森林,留下地面一攤攤光斑,所映照的地方,仿佛生輝。時間悄然消逝,太陽漸西,地上那一抹抹光,如同有了生命,拉長了足跡。
“咻-咻-咻咻咻”
森林高低不同的樹木間隙處,閃著一個人形黑影,上下跳躍,左右騰轉,不斷地向前沖刺。這個黑影速度很快,每一次行進,都刻意躲避著那透過樹冠的一束束陽光,活躍的身法,就像一只靈敏的山貓。
黑影在北山快速地突進,朝著北山外的方向,每往前落入一個腳步,就發出一陣聲響,驚得樹上安居的鳥兒們,揮著翅膀“撲棱撲棱”地飛出樹冠外,然后怒視著繼續向前的黑影,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很明顯,安靜的下午覺時間,它們被這個混蛋打攪了。
“停!”一個聲音憑空響起。
就在這個黑影左腿一繃,向另一顆大樹樹枝跳躍的時候,耳邊猛然穿來一道喝聲。飛在空中的身體,腦袋不自覺的朝身下發出聲音的空地瞥去,可是還沒看清人在哪.......
“啪!”林中傳來的一聲巨響。
一個少年模樣的背影,很凄慘地印在大樹樹干上,手腳張開,像一只沒有殼的王八,樣子非常狼狽。
“吱-吱-嘭!”只見印在樹上的少年,直溜溜的掉了下來,最終狠狠地摔在地上,黝黑樹干上,留下十道長長的手指抓痕,很明顯,他掙扎過了,但大樹放棄了他。
“郇涳啊,這次你明顯進步了不少,值得表揚!”草地上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一位老者落步在少年旁邊。
“咳咳咳,師傅,你怎么在這里等我呀?不是說還有一里地才到終點么?”這個名叫郇涳的少年,利索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著眼前的老者開口問道。
餉午過后,后者要求郇涳訓練身法,從密林的樹中跳躍,北山往北行進二十里地,他在終點等待,可還差一里地,就被攔住喊停了,讓郇涳有點郁悶。
這位老者,身著一襲灰白衣袍,面容矍鑠,一手輕輕地捋著胡須,一手握著一柄雪白的拂塵夾在臂彎。儼然,他就是蟾州被稱為仙人的顧滄泩。而這個叫郇涳的少年,即是他在十二年前在蟾池帶回來的嬰孩,因為從郇井誕生,遂予姓郇,蟾池涳濛,遂予名涳。
“不要命的話,你就繼續跳多一里地,看你有多能耐。今天的訓練到此結束,你表現的非常好,我們回去吧?!鳖櫆鏇堃琅f捋著又白又長的胡須,謔笑道。
“好的,師傅?!臂镌G訥地點了點頭,撓著頭,不顧師傅的謔笑,轉身準備跟顧滄泩回去。
然而,郇涳剛邁出幾步,卻發現師傅沒有準備走的意思,并且深深地望著自己。于是頓住腳步,回身疑惑地看著顧滄泩,輕輕地問道:“怎么了,師傅?”
“你就不想了解為什么不讓你繼續往前么?”顧滄泩有些苦澀的回答郇涳,便沉默不語,然后轉過身去往郇涳原本要行進的方向走去。
看著顧滄泩清瘦遠去的背影,郇涳楞了一下,跟了過去。
此時已經十二歲的郇涳,長得已經比較高大,并著顧滄泩一起走,快齊到顧滄泩的肩下。雖然蟾州不大,但是郇涳依舊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問師傅,師傅說他是撿的,蟾州百姓問起,顧滄泩就說郇涳是他的弟子,介于顧滄泩的偉大,蟾州百姓自然對郇涳的身世不再過問,郇涳若是跟他們打探,他們就會開玩笑地說“你是從水里冒出來的”。
很快,顧滄泩跟郇涳走到了一處斷崖前,斷崖邊上豎著一塊巨石,上面寫著“斷世淵”。
“我擦,師傅,這...這怎么會有一個深淵?。慷嗵潕煾堤嵝眩蝗?,不然我一定會摔死在這里的?!钡谝淮蝸淼竭@里的郇涳眼珠睜得跟銅鈴一般,微微前傾著身子,看到深不見底的深淵,拼命地咽了幾口唾沫,想起方才訓練如果不注意,就會從樹林中沖到深淵下,粉身碎骨,不禁一陣哆嗦后怕。
顧滄泩立于斷世淵邊上,雙手負立,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理會郇涳的話語,看著眼前漆黑的深淵以及煙霧繚繞的對岸。腦海中浮現出十二年前的初蒿那天,自己將郇涳帶過鐵鏈之后,對岸仿佛移動了一般,將斷世淵的兩條鐵鏈硬生生地拽斷。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從哪里來的么?這么多年,我雖然告訴你生來不知前世,死去不知后世,來提醒你身世并不重要。但現在,我有義務,也有必要告訴你了。你是從一口井里出生的,你跟任何人都沒有血緣關系!”話到最后,顧滄泩轉頭看著同樣看著他的郇涳。
此時,郇涳的大腦一片空白,望著顧滄泩,說不出話來。他對自己的出生,源于年幼的好奇,別人家的孩子是爹媽生的,但他不知道他的爹媽是誰。
“井里出生?啊,那...那口井在對面嘛?師傅”郇涳終于是張了張嘴,中震驚不已,出口詢問道。
“那口井叫郇井,就在斷世淵對岸一個叫蟾池的湖泊里面?!鳖櫆鏇堻c了點頭,望著腳下那時隔十二年,兩條原本通往對岸但是已經斷裂的鐵鏈,繼續說道:“我將你帶過來以后,這兩條作為通道的鐵鏈就斷裂了,深淵中間,還產生了境界屏障,你再也過不去了?!?p> 從郇涳記事起,顧滄泩將他悉心照顧,并收他為弟子。培養長大后,師傅帶他搬下山住,跟蟾州的百姓一同生活,郇涳的童年是快樂的,蟾州有很多小伙伴跟他一起玩耍,師傅還經常辦講堂,給孩子們教書,傳輸知識和禮貌。閑暇時間,小郇涳可以跑去很多地方,蟾州的每一個地方,他都去過。即使沒有父母,但他深諳師傅教的一個道理,便是珍惜當下,所以,在這片祥和美麗的地方,人心皆善,郇涳從來沒有孤獨過。
“哎,過不去我就不過去了,師傅?!臂锉憩F出非常于人的心智,他對師傅充分的信任,并未漏出失望的表情,輕吐出一口氣后,自然地說道。
顧滄泩對郇涳這個唯一的徒弟非常疼愛,郇涳從小到大也都謹聽教導,不惹麻煩,學習天賦異稟,身體健康有力,兩年間交予的體能任務都能按質按量完成,顧滄泩對郇涳感到驕傲。
而此時,顧滄泩卻仿佛有心事一般,皺著眉頭,良久,埋在心中的話緩緩脫口而出:“郇涳,我知道你很優秀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你的命運很特別,有些東西,如果失去了,那么就將永遠失去!你以后,可能要面對險惡人心,艱難困境,以及生死離別!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這兩年間,我對你進行體能訓練,就是因為...”
顧滄泩語重心長的話,似乎像說了很長時間,但還是沒能說下去,雙眼竟然有一點濕潤通紅。
“我要離開蟾州了么?”郇涳漆黑的眸子,非常清澈,抬頭看向師傅,小臉上眉頭微皺著。
原本還要陷入傷心的顧滄泩心中一驚,不可思議地轉身凝視著徒弟。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最近我胸口處,仿佛充滿無限的力量,在境界的能量屏障面前,我會有穿過去的沖動,但我好像還差一點點契機?!臂飳嵤虑笫堑鼗卮?。
郇涳需要離開蟾州這件事,顧滄泩一直埋在心底,從來沒有對郇涳說出來過。
十二年前,顧滄泩乘著黑鶴把郇涳從井上抱下來之后,那只黑鶴從喙中吐出一卷紙信,信中寫道:“初蒿重月,千年之溯。此兒今日誕生,汝將之撫養,萬分感激!十三年后,此兒將別離此地。作以回報,汝返斷世淵,蟾州所遇災難,皆復如初,萬古平安!”信紙在顧滄泩看完之后,化為斑駁光影散去,那只巨大黑鶴也長“唳”一聲,展翅往境界外飛去。
此時離郇涳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顧滄泩逼不得已,只能告知郇涳知道。但未曾想到,郇涳竟然也能感覺到他要離開,令他有些詫異?;蛟S,因為郇涳本身的原因,誕生那天,那吸附進他身體的龐大符文跟圖案能量賦予他與眾不同。所以,顧滄泩可以對他進行異于常人上百倍的體能訓練。
“噢,原來如此。呵呵,再過一個月,你就快十三歲了,或許那天,我們就要說再見了,我的好徒弟?!笨酀剜咧鴾I水,顧滄泩無奈地搖著頭,用手輕輕撫摸著郇涳的腦袋。
傷感的話總是容易讓氣氛變得沉悶,悲傷的情緒總是容易讓人變得脆弱。
郇涳雖然意志比較堅定,但在蟾州生活了十二年之久,和睦快樂的環境下,他幾乎很少遇過悲傷的事情,此時竟然“嗚哇”地蹲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嚎啕大哭聲響徹著空曠安靜的森林,響徹著恍如隔世的深淵。
“不早了,天要暗了,我們回去吧!”蹲下身,顧滄泩微笑著詢問著相處了十二年之久的徒弟,內心深處皆是不舍和厚愛。郇涳的眼淚仿佛泉涌,不停地擦拭都止它不住。后來只能聽話地站起身來,拉住顧滄泩蒼老的手掌,抽泣著往蟾州走去。
斷世淵,
斷世淵,
一世不回頭,
一世莫敢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