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迷霧中醒來。
用“迷霧”這個詞,只是形容我的神智混沌不明。或許我不應該說“在一片迷霧中醒來”?好吧,這么說確實有些誤導旁人,但我混沌的思緒首先冒出了這么個詞,因此我就用了。其實應該說,我醒來時頭腦一片混沌。總而言之,我在自己的床上,我眼前一片模糊。
這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我沒戴眼鏡,看不清。說來慚愧,民國時期的教授帶高度近視鏡肯定是因為博覽群書,挑燈夜讀,而我也是因為挑燈夜讀,讀的卻不是學術,而是小說。我媽經常說“要不是看手機你能近視嗎?”對此我保留意見,我也只能保留意見,因為我說不過她。
等等……我得檢查一下,我的思緒是不是又開始亂竄了?早飯……雞蛋……拿鍋和刀……點火……好,看來沒問題,總的來說是照著流程聯想,而不是隨機的胡亂聯想。
我餓了。得出這個結論不是因為我從早飯聯想到了這里,而是因為我的肚子在叫。
叫的真切而誠懇。
畢竟我什么也沒吃,從醒來發生了這么多事兒,哪還顧得上吃飯。
我四處摸索。眼鏡……在旁邊桌子上。手機……我還穿著外套就躺在床上,蓋著被,我向衣兜里探,手機在兜里。我翻看手機。怎么看不清呢?哦,沒戴眼鏡。我戴上眼鏡。
對了,我怎么回來的?我不是倒在地上了……
是藍吧,她把我扶回來的,還幫我摘了眼鏡放在桌子上,只是外衣兜里的手機有點兒硌。
“你還提上要求了,我把你扶回來已經很不錯了好吧。”
是藍,仍然是那套全身藍色的裝束,連頭發,眉毛,虹膜都是藍色的。
甚至瞳孔也是一種藍色。
“我跟你說過了,全身藍色是阿凡達。”
“‘阿凡達’是指男主的化身,不是那個種族的名字來著。”我糾正。
“你在意這個干嘛?”
“我喜歡懟人,那有一種快感。”
“其實是因為打不過別人?”
“……人艱不拆啊。”
“這詞兒早就不流行了。”
我干脆不說話了。
“看來你好像沒事兒了啊。”
“算是吧。”我渾身冒汗,也不敢擦。主要問題是我現在全身發冷,藍給我蓋的被顯然不夠厚。
“我說了你對我要求過高了好吧。”
“說真的,活過文明史的你會不知道感冒的處理方式?”
“我是說,我跟你很熟嗎?”藍忽然對我說了這么一句。
“……”
我說不出話來。
難道我對這個家伙,真的有依賴性?
不,這是個陷阱。自古以來愛上非人類都沒好下場。更何況和一個非人類在一起,你是不是得考慮生殖問題和養家糊口……
跑偏了。
忘了聽誰說過一句話:男人看到美女的那一瞬間,連和她的后半生怎么過都想好了。
此言不虛。
“所以,”我開始關心正事兒,“雷神?拿著大錘子的猛漢還是尖嘴?”
“雷電之神可不是那么膚淺的形象。”
“那你解釋一下?”
“那家伙基本上也沒有什么固定的形態,真要說的話就是一團電流……不對,應該說是一攤……嗯,準確的說是一坨。”
“電漿團?”
“對。”
“那怎么抓?”
“你是抓不住,肯定。”
“我是說你怎么抓啊,我當然抓不住了。”
“真要說的話,只要不是附身在誰身上我都能處理,只要能找到它就行。”
“我倒不懷疑你能不能抓住,問題是你找不到它在哪兒,這才是重點。”
“你說對了,這是重點。”藍的眉頭越來越皺,“那混蛋到底死哪兒去了……”
我其實很想說“你慢慢兒找,容我先補個覺”,可是……
我看了一眼手機,上午十點二十,假條剛批下來,希望上午那堂課王一二會幫我解釋,我可不想被打上翹課的牌子。
有人說大學三大項,翹一回課,掛一次科,談一次戀愛。我對這種言論不屑一顧。本人既不翹課,也不掛科,更不談戀愛……
話說最后一項是不是不值得夸耀?然而“人不刻骨銘心地愛一回就是人生不完整”的老論調應該消失了,就像諸如“人不結婚就是人生不完整”“女人不生孩子就是人生不完整”之類的論調一樣。現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想法是:離了誰還不是照樣過啊?
說回正題,藍能找到那個雷神嗎?我看向藍,藍的眉頭皺在一起,眉心扭曲的像電影里的蟲洞。說實話,我根本派不上用場,從來也派不上用場。
話說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遭受這樣的傷害吧?藍當初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她不會讓我受一點兒傷害,可是我現在像個傻子一樣地躺在這里,為了這家伙引到我身邊的一切靈異遭罪。
我是不是應該抗議?
抗議真的對這個神有用嗎?
“我道歉,對不起。”藍突兀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這次不是讓你,就是那個……”藍不知道在糾結什么,支吾了半天,然后再仿佛下了決心一樣地把后半句話接上:“這次讓你……變成這樣,對不起。我說過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這家伙是不是知道我在腹誹她?
“我還說過,你大腦里關于我的一切我都能立刻知道,”藍的語氣好像帶著不滿,“包括你對我的任何看法。”
好吧,我連這個都忘了。
是那天吧?那天晚上,藍第一次救了我。雖然迪賽亞襲擊我只是為了嚇我一跳。
“那個……”我想說點兒什么,卻發現我的腦子好像沒法把自己的思緒整理出來,結果我什么都說不出口。
“你睡覺吧,要是餓了的話,鍋里有粥。我出去找那家伙。”藍撂下這么一句話,轉身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總覺得藍在糾結什么,甚至連我也在糾結什么。我其實不怪她,或者說現在已經不怪她了。生存所迫嘛,要不是為了搞清楚這個時代的正義,她干嘛找上我?
她說我喪。
那她為什么要找上我?一個內心灰暗,性格乖僻,行為乖張的人,居然還從心底里相信正義,聽起來多可笑,活像卓別林扮演的流浪漢。
我一時陷在自我懷疑和自我貶低里無法自拔。我并非對自己的性格沒有認識,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樣,我應該是那種悲觀而自卑的人。我不會像小澤征爾那樣決然地說“一定是曲調錯了”。
大多數人封閉自己的內心和曾經的夢想是從步入社會,結婚生子之后,我不一樣,我從來就沒有夢想。
我這么個人究竟有什么好的?我到底哪兒符合所謂的“正義”?我既不樂觀,也不積極,面對現實也視而不見,被動接受。我的人生經驗不比四十歲的鉗工多,對未來和人性的看法卻比1453年的君士坦丁十一世還絕望。
我餓了,我早就餓了,我的肚子再一次以鳴叫來表示我的狀態。
我掙扎著起身,決定重復早上的嘗試,用吃飯堵住思緒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