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航天發射基地,位于一個小鎮的邊緣地帶,全年有一半的時間是晴天。最近的新聞大都包括三國航天局全力重建衛星網絡,許多民眾對航天的高投入存在抱怨,因為他們的損失還未挽回,不少偏遠地區仍處于停電狀態。
小鎮的安檢極其嚴格,路荊帶的行李不多,他需要留些空間帶回自己需要的東西。
航天基地會在當日上午統一采購每個嗚想要的東西,當然嗚也可以自己出來買。
在基地的五年時間,路荊認識不少爸媽的朋友,這些年斷了些關系。十幾年間,很多嗚去了別處,大城市中的研究所永遠是升遷的第一目標,很少有外來嗚愿意在戈壁居住一輩子。
“木叔。”路荊躍起,朝著遠處的褐色嗚揮爪。
褐色嗚甩了甩尾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弟弟呢?沒氣味。一個嗚來的?”木叔頂著推車擠出嗚群。
“嗚,我有一點急事。他要上課,曠課不好。”路荊在陰影中吐著舌頭,盡管空氣的味道并不好聞。
“接著,這水挺貴的。”木叔咬住瓶尾,拋向路荊。
路荊到這時總會收到一瓶水,木叔說是他爸媽買的,路荊記得每次的水都不盡相同。
四年前,路荊的年齡夠上獨自買車票的標準,他和路棘用剩下的錢買了車票,回來收拾些東西。下車后,他們遇到采購的木叔,拋水的傳統從那時開始。
去往基地的路途上,木叔依舊談論著路荊和路棘童年時纏著他要出去玩的事。戈壁中的嗚,并不健談,心卻像戈壁一樣寬廣。
在荒涼的戈壁工作一輩子,只有老一輩的當地嗚能做到。路荊問過木叔,他的孩子在哪。木叔感慨自己的孩子接受高等教育后就很少回來,近些年催促他搬到城市。擁擠的城市,他去過一趟,覺得心里悶。他跟孩子說,哪一天他走不動了,或許會去。
貨車在基地的哨卡處熄火,木叔在到前就提醒過,最好別帶亂七八糟的東西。
路荊下車,他和木叔是兩個系統的,為難一個后勤沒有任何意義。他將卡片掛在脖子上,這是一張臨時通行證,只有固定的路線能走。一個小時內,他必須出來,不然會面臨撤銷證件的風險,前些年或許可以多磨會,跟路過的熟悉的嗚打打招呼,大部分情況下,基地并不忙,很顯然現在不是前些年。
“證件有效,今年您還有一嗚次的通行次數。特殊時期,進入時請清空物品,我們會暫為保管。”軍方替換了整個安保系統,面無表情的嗚確保箱子無異物后陪同路荊進入。
路荊把給父母信扔到收發室,之后怎么處理是他們的事。
嗚帶著路荊走的是一條偏僻的遠路,炎熱的空地上仍保留有一定的保衛力量,透過玻璃,厚重的衣物積壓在值班者的皮毛上,路荊遠遠的感到發癢。
“進去吧,你有半個小時的整理時間,出來后我會查驗物品,請注意。”
路荊點點頭,伸出套著鑰匙的爪子,鎖舌微顫,門縫中的灰塵瀉下。
屋子不算大,約三十平,延續著近些年的建筑風格。
去年的回信中,因為路棘用一小段描述了路荊的行為,父親便談及自己曾勾畫過星圖,成品堆疊于舊物中,他也不確定位置。
父母的書房很大,里面有一些冷門的書籍,路棘讓他找找有沒有關于信息技術的,路荊在角落里翻到一本,很基礎,也很陳舊。
數據堆里沉積著大量廢棄的紙張,充滿公式的廢紙搭建起父母的前半生,其中的星圖與整體格格不入,時間還有,路荊繼續翻閱,父母的工作逐漸深入中心,最后停止在某一天。
或許有幾顆失聯的衛星就印著父母的名字,路荊想。
“時間到了。”嗚使勁地敲門。
“就這兩樣。”路荊將空曠的箱子推向嗚。
嗚翻了翻:“沒問題,走吧。”
路荊推著箱子走出哨卡,直走幾百米拐進一條依稀可見的小路。
小路的盡頭是后勤居住地,大部分后勤并不在正式編制中,因此他們不受明面上安保保護,木叔入行早,混了個邊緣的正式編制,這也是他不想去城市的理由之一。他的家在一棟陳舊的樓房里。
“木嬸,嗚,我是路荊。”路棘拍了拍門,喊道。
“哎,等等,老木,別看新聞了,開門。”正值晚上,樓道嘈雜的聲音交織,路荊有些不適。
“來啦,晚飯還要半個鐘。”木叔跳回坐墊,新聞里是漠星二號即將發射的直播,“看這畫面,多清晰。可還是一小時前的畫面,不如在陽臺看直播。”
“停電后的第三次發射,基本的星鏈明天天就可以恢復,嗚,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急。”路荊歪著頭,“叔,沙地摩托借我一晚。”
“長大了,要求多起來了啊,想干嘛。”木叔問。
“看星星,您的望遠鏡,反正您也不用,嚕。”路荊側身。
“那破鏡子,我還以為你想去看火箭發射。別靠近那邊,管得嚴,上次送貨想抄近路,走側門。被一堆藏著的嗚圍住,主管把我一頓批。”木叔拋過一把鑰匙,“別開太遠,最近油貴。”
“嗚,知道了,就十幾公里,來回不超四十。”路荊舉爪。
晚飯后,路荊騎著摩托反向離開基地。
沙漠摩托,一種助力工具,無需執照,在戈壁撞車的概率太小。小鎮的光污染不算嚴重,離開十幾公里就能得到良好的大氣環境。
空曠且陰沉的戈壁中,又一豎光刺破夜幕,沖刷著翻起的塵土。
“闖入者立即停車,關閉引擎。重復,闖入車立即停車,關閉引擎。”警告聲響起的同時。另一個引擎聲傳來,刺眼的光反射于后視鏡。
車輪與戈壁摩擦,后車照亮了掀起的沙塵。
“趴下,腹部朝上。”喊聲刺得路荊耳膜疼。
路荊照做,吐槽這鬼地方還布置暗哨。
“出示證明身份的證件。”
下午脖子上的通行證還沒摘下,或許有用。
一只嗚逼近,另一只嗚在十米外警戒,路荊用余光看見橫在背上的槍管。
路荊扭動了下身子,讓證件顯示的明顯些。
“控制站,驗明身份,查詢出入記錄。”
耳麥的隔音很好,路荊分辨不出那頭說了什么。
嗚放松了警戒,向遠處的嗚的甩甩尾巴。
“來禁區邊緣做什么。”
“看星星。”路荊指了指背包,“這里的環境好。”
“今天怎么不回去。”
“明天的車票。”
“我會跟著你。”
物鏡再度指向那個區域,后半夜,區域升起。在觀測的窗口期,每隔半小時,路荊會記錄一次恒星的排布。
“我能看看嗎?“嗚問道。
“小心點。”路荊啃著小零食支吾。
他有種預感,今天一定能記錄到某顆星星消失,感覺無比強烈。
嗚好奇的時不時就去目鏡看兩眼,就像玩鄰居家玩具的孩子。
“星星能活很久,我們很難看見一顆星星徹底死亡。”路荊在嗚旁輕聲說。
“如果一直盯著呢?”嗚問。
“要盯很久,一輩子都不夠。”
“我好像看見少了什么,可能是看錯了吧。”
在古老的常識里,星星不會就這么黯淡的死去。
路荊抬頭凝望深空,這個夜晚,紙上的星星又少了一顆。他攤開父親勾畫的星圖,小小的方塊里,不知怎么的,多了七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