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荊一直在嘗試從氫譜線上尋找天體空洞的證據。如果那邊的恒星消失于同一時刻(路荊所擁有的那些貧瘠數據支持這一觀點),那他可以深入猜想更夸張的可能,某種力量帶走了那片區域中的一切,包括光、引力,甚至是那些還未發現的物質。
物質密度必定會出現下降的趨勢,在長遠的時間尺度上,那里會呈現出空穴的狀態。趨勢因為光速的限制和那塊區域的遙遠而變得平緩,路荊的確得出了一些證據能證明密度正在下降,但類似的短期趨勢也能在其他星域出現,如果非要提供一個解釋,近地衛星通訊時帶來的干擾是最好的解釋。
除非等待相當長一段時間,連那接收衛星電視信號的接收器都能發現截斷的氫譜線,當然那需要對硬件進行一些微小的改造,否則路荊不可能找到類似于斷崖的密度空穴,目前的技術無法分離出不受污染的氫譜線。更別提路荊天馬行空的想法是不是真實的。
也許明天斷崖就到了,路荊時常這樣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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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晚了?”姜黃色嗚將半疊單子推到路荊桌上,大聲說,“還好今天沒有嗚查值班情況。”
“外面下雪了,他們要負責設備的維護,多半沒空。”路荊在門外甩了甩外衣,冰冷的水滴飛濺,他想出一個聽得過去的解釋,回答道。
路荊看了眼門邊的值班表,輕笑道:“原來你也會模仿我的筆跡。”
“花了我一些時間,不算太難。”
一塵不變的工作讓每個實習員工都感到厭煩,學長形容的實習是一段漫長的過渡期,其中不乏擔心實習員工操作失誤的正式職員,他們并不想因為這種事而惹上麻煩。
部門內傳著許多瑣事,據說自動處理中心已經在建,每天運往地下的箱子就是處理中心的部件。還有嗚說橫跨整個大陸的光纜將會在一年內建成,國際工業體系將逐步規范化,兩只嗚就能處理原先需要十支團隊方能完成的工作,值班將會成為字面上的意思。
姜黃色嗚對此不置可否,該來的總會在某天以通知的形式出現,從形式上看,好像它只有一張紙的重量。
只補了兩小時睡眠的路荊面臨著從各處襲來的睡意,姜黃色嗚第一次聽見路荊詢問她有沒有多余的薄荷茶,這種飲品多用于維持嗚在軌道申請扎堆時的工作狀態。盡管這種植物同樣生長于沙漠,但沙漠嗚對叢林嗚的嗜好總帶有一些偏見。
輔助性的飲品并沒有想象中能令路荊恢復清醒的作用,即便這種薄荷茶是萃取后的食品工業產物。
沙漠嗚對薄荷的反應不明顯或許是偏見的起源,這種植物更多用于治療一些普通的疾病以及驅蟲。
“有些苦。”路荊喝完評價道。
“你喝得有些快……這種茶為沙漠嗚改過成分,一口氣喝下去就這樣……你欠我一根吸管。”
“對了,合租的事……我租了套有三間臥室的房子,雖然不算貴,但能有只嗚分擔房租的話。”路荊略帶期待地看著她。
“把后半句咽回去,這樣很沒禮貌,不過三間……我負擔三分之一。”姜黃色嗚指明。
路荊點點頭,取下一張單子,他忍受著困意,筆尖在紙上滑動。薄荷茶好像讓他愈發困倦,意志在困意的消磨下退縮,下半夜,他僅剩的意識迷迷糊糊地在紙上涂些什么。
“喂,醒醒。”姜黃色用爪子戳著路荊的脖子,喊道。
路荊猛地睜開眼,筆墨布滿了打印紙,好像在加熱后仍保持液態的劣質油墨做著損人不利己的事。
“不好意思。“路荊站起身子,說,”我再去要一份,順路清醒下。”
溫度略高于冰點的水積滿了水池,路荊把頭浸入水中,冷水刺激著神經,不過清醒只能持續一段時間。
路荊將重新打印的單子拿回控制室,他挑了張高些的桌子,站著處理雜亂的數據。
困意在不久后襲來,路荊本以為站立能減緩困倦,終于他枕著桌子以一種奇怪的角度睡去。
白天的事在夢中以扭曲的形式出現,同樣是個陰暗的雪天,高原的凜風呼嘯著掠過站臺,半封閉的結構似乎使經過的風愈發狂躁。
細小的雪花拍打在暴露在外的皮毛上,路荊沒有感到寒冷,但他似乎認為這一切都很正常。
視線有些模糊,他揉了揉了眼睛,無意識地走向車站的盡頭。那里的雪花密集些,體溫沒能融化鼻子上的雪,他快速地搖搖頭,雪花輕盈飄落。視野逐漸被一片沒有細節的光芒占領,他使勁眨著眼睛,一切都被打上了馬賽克,似乎風吹散了附近的光。
當他能看清附近的事物時,一列列車突然出現于站臺旁,熙攘的嗚群擠滿了空曠的站臺,唯一不對勁的是站臺的聲音,路荊隱約能聽見一些腳步聲,除此之外,站臺空曠得好像處在漠星一的表面。列車的加速伴隨著時間的加速,嗚群和列車在一念間退去,視線像水面的波瀾,扭曲著潛者的視角。
路荊臥下,雙眼使勁摩擦著腕部,時不時張大眼睛看向四周。
整個世界只剩下凜風、雪花和鐵軌,連陰靄都隨著列車退去,輕盈的雪無聲積于鋼鐵上。
路荊伸出爪子劃撥鐵軌上的積雪,沒有溫度傳遞,他好像感到不對勁,決定用鼻子接觸軌道,一絲久違的感官出現,雪是熱的,在夢中的最后一刻,路荊得出結論。
“要換班了,路同學。”姜黃色嗚小心地用爪子抬起路荊的臉,問,“這個姿勢不累嗎?”
“哦。”路荊本能地應道。
夢如那列車退向無窮遠處,路荊只記得溫熱的雪積于鐵軌上。之前發生的一切就像下一行的指令更改緩存中的內容,先前的一切在短暫的低電壓中徹底消失。
“我會在日記里寫下你的窘況的,嚕。”姜黃色嗚的聲音如樹葉在微風中摩挲,她帶著一疊紙走向值班室,好像在哼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