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經》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有木焉,其狀如谷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
——《山海經·南山經》
谷牧住在金城已經很多年了,他到也是活了很多年的老妖怪,只可惜草木成精本就艱難,修煉了這么些年卻只修練出來了一身能幫助其他妖精修煉的血肉,這一向是草木成精的悲哀。谷牧曾經有著不少的同伴,后來卻都失去了聯系,谷牧從來不敢去想他們最后的去處和下場,左不過是被獵殺,或者躲藏。
可是他是真的幸運,最起碼谷牧自己是這么覺得,他年輕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很厲害的大妖,那大妖天生地養,天生就有創造幻境、蒙蔽天機的能力,卻本身是一個恬淡不嗜殺的性子,因著機緣巧合,谷牧和那大妖認識并且有了挺深的交情。在這大妖的看護下,即使谷牧是一個大補且除了指路再無其他能力的樹妖,也好好的活了這么許多年。
那大妖是蜃,蜃向來喜歡隱世不出,不像是谷牧,最喜愛藏身于鬧市。可人間的人們啊,幾十年便是一輩子,到頭來免不了到處游走,多年下來真正與他交好且維持時間較長的也就只剩下了蜃。
谷牧天生有一種敏感,這種敏感不僅僅體現在對方向上,還體現在對一些未發生事件的悲涼的預判,時間是一直大步向前的,谷牧在人間見證了朝代的變更,凡人的發展,他忽然覺得屬于大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而他們即將迎來的,將會是毀滅。
這種預感很快就成真了,與他相熟的或是僅聽說過名字的大妖們逐漸失去了消息,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場災難針對的根本就不僅僅是大妖,還有諸神。所有曾經呼風喚雨的角色逐漸都變得在歷史中褪去了顏色,反倒是像谷牧這種本身便沒有太大的能力的活的好好的。谷牧不擔心別的,他也沒有幾個朋友,最為強大也最為危險的,是蜃。
蜃果然來找他了,大家都曾經是天道的寵兒,即使是如今這副狼狽的模樣,哪里安全,哪里危險倒還是可以算的出來,現如今最安全的地方怕便是人間了,而蜃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托付,也便只能托付給他了。
谷牧起初以為蜃來托付的會是自己,再不然是一件事情,卻萬萬沒有想到她要托付的,會是一個嬰兒,一個正處在幼年期的蜃。
蜃那個時候的狀態已經是糟透了,她根本沒有再活的漂亮的可能性了,只是蜃這種生物,到該不會是蜃自己可以生出來的,蜃自己倒是說了話:“我活不久了,這是老天在最后送給我的禮物,雖說我一直不明白它為何在最后將她給我,但我很愛她。我厚著臉皮來找你,是希望你可以看在過往交情的份上看護她幾年。”
“若是有一天連我也看護不下去了呢?”
“那便讓她去那里,那里有她的一線生機。”蜃將一張紙條交給了谷牧,上面的字還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她來人間谷牧教會她的,而現如今他們卻都在等待我們自己的結局,即使是曾經叱咤風云的大妖,也免不了變成這副模樣。
谷牧接過了那個孩子,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正沖著他甜甜的笑著,笑了一會兒之后便張著手要回到蜃的懷抱,蜃滿眼都是不舍,卻最后還是狠狠心轉身離去,谷牧懷里的小姑娘在看到蜃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忽然大聲的哭了起來,像是預見到什么一般,哭的難以自已。蜃臨走之前下了禁制,封印了小姑娘的傳承記憶,只要她能真正丟掉自己的能力,她依舊可以擁有一個平凡的人生。雖然谷牧和蜃都明白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但他們依然懷抱著最單純的幻想,希望這一切可以朝他們最希望的方向發展。
隔壁的鄰居看著谷牧抱著一個小姑娘,好奇的湊了上來,直夸小丫頭好看:“老谷,這是你的丫頭嗎,孩子她媽呢?叫什么名字呀?”
谷牧靜止了一小會兒,對那問問題的人說:“對,沒錯,這是我親戚家的姑娘,他娘去世了,從今天起便是我的親閨女了,她叫谷深深!”
從那天起,谷牧再也沒有見到過蜃,只聽說她走后沒多久,東海那地方的一大片海域便起了極為厚的霧,那霧幾乎是要淹沒一切,霧散了之后,有人說曾看見無數的海里的東西湊到海面上來,像是在進行什么重要的典禮。
谷牧知道,蜃大概是死了,那個活了那么些年,擅長用霧的大妖,終究是死在了自己所制造的大霧里,他甚至已經開始幻想,幻想他到最后究竟會是怎樣的死法,卻在看見深深的時候狠狠的將這種想法從腦海里排了出去。
他還不能死,如今深深還小,他得把她養大,養到有可能活下去,養到我再也沒有辦法的那一刻。
但谷牧沒有想到那一天來的那么快,他已經產生了一種預感,他從來沒有過這么強烈的預感,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好像要死了,是那種很少有的、確定的感覺。
他想著,他得把谷深深送走。
谷深深那個時候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雖說是這樣,但在妖的歲月里這才不過是很少的一部分時光。谷牧從匣子里取出了那張紙條,那張寫著谷深深生路的紙條,按照蜃的說法,讓她去那個地方。谷深深向來頑皮卻又聽話,倒是去的頗無負擔,只是谷牧卻清楚的明白他們怕是再無機會再相見了。
他拿出自己當年因為受傷從主干上脫落的樹枝,將蜃臨走之前給他的有關蜃的傳承封進樹枝里交給了谷深深,沒有告訴她真相,卻說如果有一天路要是走不下去了便看看這根樹枝。谷深深還以為自家老爹是在質疑自己的能力,與他玩鬧了一番便出發了。
谷牧不想坐以待斃,便自己找上了冥府,冥府里的七爺是他們這些人的老朋友了,倒是不介意去幫他一個忙。七爺將他送入了輪回,雖說已經不再是那個大妖迷谷,卻也沒有落得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他對自己的結局很滿意,只是很擔心谷深深,剛要張嘴和七爺提起谷深深的事情,七爺便說了話:“你一入輪回,因果線便會纏的更緊了,都是命,你沒有辦法的。”
谷牧知道這七爺,也就是謝必安向來是最不信命的,卻也明白他這是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只得嘆了口氣,入了輪回。
不知是第幾次輪回,他投身在了邊疆,憑著與生俱來的方向感和很難迷路的特異體質,很快變成了商隊帶路的隊伍首領,一輩子那么多年從未出過錯,卻在一次偶然下闖進了一座城,一座早已該消失的城,服長。
他在城里經歷了許多事情,也明白了自己怕是陷入了什么輪回,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么完了的時候,他卻莫名其妙的被送出了服長,他知曉自己的幸運,便在多重打聽之下弄明白了這座幻城出現的規律,也知道了他大概是逃出幻城的第一人。
他沒敢多說什么,卻把自己所記住和打聽到的一切都留了下來,冥冥之中他覺得那是有意義的。在臨去世之前,他將這個故事講給了他的兩個兒子,將那幅圖的來歷細細訴說,說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事,誰知道到底哪一件是上天早已注定。
蔣老頭死了,可迷谷的能力卻仍未洗凈,也許還會有一個人,他有著從一切迷霧中逃脫的能力,也許是認路,也許是霧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