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欣,君欣……”
陸府一處偏僻的院內,君欣徐徐睜眼,尋之的喚聲就在耳邊,她卻沒有力氣回應,唯有望著那木門的方向,期待著期待著,直到他推開了那間房門,將她擁在了懷中,相顧無言,唯淚千行。
世有萬般凄涼,唯生離死別最凄涼。
“公主。”千初步入書房,她自聽聞內亂已平,便辭別了山上收留她的一對夫妻,匆匆回到京城。
江若此時正在書房畫著牡丹,聞得千初的聲音,擱筆抬眸:“怎么了千初?”
“外頭有人稱是千純妹妹的哥哥,帶著一卷畫和一封信說要見公主。”
她忽然精神一振:“人呢?”
千初聞言轉身將其引入書房。
“草民拜見……”
言語未盡,他便被江若抓住了手腕:“千純呢?”
“懷柔尚好,只是受了傷,人在家中,這是懷柔帶回到信和畫,她說,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信交于公主,畫交給七一先生。”
他垂眸將畫與信呈上,可眼前人卻立在那一動未動。
若不是眼眸中打轉的淚珠,這時空大概有那么一段恰似靜止。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靠在床榻上,將那畫卷一點點品賞,身旁是一封已經拆開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話,一句所有母親都會對孩子說的話。
很晚了,該睡了,倦意涌上心頭,江若收起畫卷放置在床頭。
也許終有一日,當江若無數次展開那卷畫時,在一段水流清波中,她會發現那幾乎要融入畫卷的“七一”二字,然后一聲癡笑,笑先生看著少年老成,實則年少輕狂,居然敢在這鎮國之物上留字。
九月初,腰斬臺上,郭桓同魏王一起被束縛其上。
遠處馬車中,江若挑起窗簾望向法場,她本該感到痛快的,不僅是因娘,雙虹,先生,更因累累白骨墳山高筑。
可此時余留心間的,卻只有難盡的惆悵。
腰斬令下,徐徐垂簾:“千初,走吧。”
刀落車行,某日雨后,不留痕跡。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生活回到正軌,便又如王維的《山居秋暝》一樣平靜美好。
只是人終有一日要衰老,只是身邊少了幾聲呼喚,只是換了孝衣著身,只是思念時而縈繞心房。
“陛下,公主來啦。”
韓相宜貼身照顧著臥床的皇帝,江若走進時正看到太醫提著藥箱低首向她見禮。
“若若。”皇帝睜開雙眼,掛上了笑顏,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虛弱。
待相宜起身告退,江若方穿過珠簾側坐到皇帝身旁:“爹爹。”
“若若放心,爹爹沒事。”
江若乖巧的點頭,依入了爹爹的懷抱,靜靜的躺了好久。
“若若,待遇安自信陽回京,爹爹便為你們完婚可好。”
“嗯。”
“若若,爹爹要立后了,稷兒終有一日要代替爹爹治理天下,爹爹要給稷兒的娘一個正妻的身份。”
“什么都好,只要爹爹好好養病,若若……只有爹爹一人了。”
她躺在皇帝懷中很久,直到夕陽余暉侵透窗欞。
發間素花伴著白玉簪釵依在車壁,她挑起車簾一角,印入眼簾的是千初清秀的面龐:“千初,我們,晚些回府好嗎?”
晚霞,小院,藍雪花。
醉紅,幽藍,凈無暇。
她輕輕的輕輕的推開了小院竹門,車馬人行更添幽靜。小院無奇,唯有一盤藍雪花,或朵朵成簇,或零星純凈。晚霞下,它獨自盛開獨自書寫著屬于它的凄美。
江若彎身輕勾一瓣幽藍,花簇搖曳,蕩起笑靨:“那日未曾留意,不想先生還喜歡養花,還是這樣精致的藍雪花。”
屋中墨香充盈,她借著他的畫筆,借著他的畫紙。都說幽藍無形,乃是內心憂郁深沉的表達,可江若卻覺,這藍雪花便是幽藍的形。
寂寞書齋里,終朝獨爾思。更尋嘉樹傳,不忘角弓詩。
杜詩賦在一簇簇藍雪花上,或許,當年子美如何思念太白,而今的她便如何懷念恩師。
洗筆懸掛,轉身時,無意間見一本經書置在案側。
“還說是好奇才看的,明明就是經常翻閱。”
她持起那本《維摩詰經》,隨手打開,便見一行朱砂駐留字間,不像是先生的字體,到有一番女子的秀麗婉約。
經中原句乃是:我觀如來前際不來,后際不去,今則不住。
朱砂所注:過去已過去,未來還沒來,現在不斷流逝,沒有一點是你能把握。世人的痛苦則都來自放不下過去,執著于未來,迷亂于現在。活在當下、萬事隨緣,才是自在之真諦。
不知何時千初進院側身立于門外:“公主,天色晚了,回去吧。”
江若聞聲抬眸,才覺天色已然暗淡,她起身小心合上經書歸還原處,白衣蕩過,云一般悄悄離去悄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