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校附近的咖啡館上午人較少,也比較清凈。
“有什么事你說。”
叢歡后背靠在椅子上,輕抿了一口咖啡,姿態(tài)顯得隨意而慵懶。
“叢歡——”
“是老師。”
明昀瞬間清醒了,他聽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聽明白了。
他們之間只是師生關(guān)系,潛臺詞就是除了這層關(guān)系再無其他。是叢歡知道他的心思了嗎?他明明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他確信陳放并沒有告訴叢歡那天晚上的事。
可叢歡何其聰明,他也知道。
他突然就說不出話了來,嘴巴微微張合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嗯?”這一上揚的尾音將明昀的意識勾了回來。
“你為什么請假?”他只好先換個話題再說。
叢歡嗤了一聲:“你不會叫我出來就問這個吧?”
到底是個高中生,初出毛犢的樣子,沒有陳放身上的那種安全感和穩(wěn)重。
“……”
他沒說話,叢歡索性直接擺明了說,收起了剛剛的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明昀,我自始至終對你從來就沒有同情,只是出于師生關(guān)系的考量,如果真有什么誤會的話,我實在抱歉。”
她可以說是坦白,也可以說是很含蓄的,但話里的意思兩人都清楚。明昀的太陽穴猛地跳了一跳。
“你…”
“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就走了。”
說完叢歡直接拿起了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我可能會退學(xué)。”
他猛地站起來,話語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
明昀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他應(yīng)該在叢歡面前更真實一點的,把自己原本的樣子坦露出來,而不是每次在她面前都有種畏首畏尾的樣子,顯得虛偽幼稚。
叢歡頓了一下,沒看他,又走了出去,叢歡走到和他平行的直線,在他身邊,停了下來,淡淡的開口:“我還是那句話,你永遠是我學(xué)生。”
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后者身體僵住,她收了目光,緩步走出去。
待到她的身影看不見了,明昀的思緒才慢慢恢復(fù),而又大力的捶向了桌子。
隨著桌子的振動,杯子發(fā)出清晰的脆響,疼痛的感覺瞬間傳遍了整個手掌,他緊握成拳,微微顫抖。
叢歡走到車跟旁,打開了車門,沒進去,倚在車門上,慢騰騰的抽著煙。
煙霧氤氳,叢歡吐出煙霧的動作顯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
她很煩躁,是那種說不上來的煩躁,只覺胸口堵的心慌。彈了彈煙灰后,猛地吸了一口,還是沒壓住那股氣息。
叢歡低聲咒罵了一句,將煙頭碾滅,坐進駕駛位。
她剛啟動好,準備走的時候,手機震動了起來。
“叢歡——”
電話那頭是范百麗焦急的聲音,迫不及待的想要說什么。
“嗯?”
“顧致延自殺了。”
叢歡幾乎是一瞬間定了住,手機從手上滑落出去,摔在位子上,她久久不能緩過神來。
怔住,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
叢歡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江河癱坐在地上,看著躺在病床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氣息的顧致延。
他很平靜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的,面部已經(jīng)蒼白,身體已經(jīng)僵硬。
一點氣息也沒有了。
叢歡突然猛地捂住胸口,窒息的感覺壓滿她的心臟。
明明昨天才見過,昨天,他還很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救了自己。
為什么這樣?
她看著病床上儼然已無任何生命氣息的男人,看著跪在地下扒著床沿的男人。
江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被人抽空了靈魂,只剩下一具疲倦狼狽的身體。他什么也沒做,沒有流淚,沒有哭鬧。
平靜下,是無盡的絕望。
叢歡倏地轉(zhuǎn)身跑出去,跑出病房,沿著墻沿慢慢滑落下去,手還緊緊的攥著心口前的衣服,顯得褶皺不堪。
她感覺自己呼吸極為困難,那種無力感充斥著她的心臟。
江河剛剛的樣子她最懂了,只有極度痛苦的時候,才會看著這么平靜。
有護士過來詢問情況:“小姐,你沒事吧?”
叢歡扯出了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搖了搖頭。手撐在墻上,顫顫悠悠的站了起來。
她緩步走出去,走的極慢,每一步都走的很不穩(wěn)。
醫(yī)院外面公園沒什么人,叢歡坐在長椅上,失著神。
那天面對爺爺尸體的時候,參加葬禮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平靜,平靜到看不出來任何異常。她用力的來回搓捻手腕上的那處紋身,來回搓捻著那紋身下的凹凸不平。
“我們的歡歡瞬間就成了個小大人了。”
“歡歡跟媽媽走吧,別讓爺爺費心了。”
“歡歡,爺爺很對不起你。”
……
“這是我的ai人,顧致延。”
“我不管世界規(guī)則是什么,我都不會放棄他。”
……
兩種回憶交織在在一起,叢歡頓時心痛如絞,呼吸愈發(fā)艱難。
范百麗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她的身旁,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叢歡回過神來,用力的吸了一口氣,感覺才慢慢恢復(fù)。
“你別這樣。”
范百麗在她身邊輕輕說,范百麗知道,她又陷在過去了,或者說,她在過去就沒有出來,只是程度輕淺的問題。
叢歡沒說話,只是抽出了一根煙,啪嗒一聲點燃,夾在手中,沒有吸。
煙霧在臉前環(huán)繞,上午的陽光是那樣好,煙霧此刻都有了形狀。
看著夾在手指間快要燃燒殆盡的煙蒂,她才放在嘴里吸了一口。
“叢歡,你別這樣。”
范百麗緊皺著眉頭,擔(dān)心的看著她。
叢歡平視著前方,聲音盡量保持平靜:“他,怎么死的。”
范百麗瞳孔震了震,卻還是回答了她:“吞了一整盒安眠藥。”
叢歡突然苦笑了一聲,緩緩低下頭看向手腕。
范百麗很擔(dān)心她:“歡歡,你別……”
叢歡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從位子上勉強站起來,看了看她,低聲說:“我沒事,走吧。”
江河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只是用力的看著床上冰冷的男人。
叢歡和范百麗進去站在角落里,誰都沒有說話。
空氣死寂。
有護士進來要推走病床,拿著那刺眼的白布。
“別—”江河的聲音異常的嘶啞,像是要說不出話來,他有了動作,抬頭看了護士,“求你,再給我點時間。”
護士被江河那滿眼紅眶和那嗓音沙啞到說不出來話震驚。那樣一個精致的男人,此刻卻格外的狼狽。
護士終是不忍,沒有帶走顧致延,給了江河時間。
“你別跟我開玩笑了,不好笑的……”江河啞著聲,看著冰冷的尸體,喃喃道,“你不是最討厭這樣的嗎?”
范百麗在旁邊看著,終是也落著淚,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江河,江城頂級的優(yōu)秀心理醫(yī)生,家境好,人也高雅精致,知道的人對江河的評價一直都是這樣。
可就是在別人眼里這樣高大的一個形象,在傳傳出取向不正,各種風(fēng)言風(fēng)語撲面而來,原本在人們眼里的形象崩塌。
觀念就是如此,打碎了便不叫觀念了。
叢歡心里壓抑到極致,這病房里的氣息總是這么刺鼻。她轉(zhuǎn)身出了去,她真的無法看到這樣的場景。
她直接出了醫(yī)院,坐回車里。
“我先回去了。”
范百麗聽著她不太正常的語氣,擔(dān)憂的問她:“你別想那么多,沒事的。”
“嗯,我沒事。”
“那你路上慢點。”
“嗯。”
叢歡掛了電話,直接回了學(xué)校,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思緒飄到了老遠。
其實當(dāng)時如果范百麗沒有發(fā)現(xiàn)的話,她應(yīng)該也是那副樣子躺在病床上吧。
還好,顧致延有江河那么愛他,愛他愛到與世俗作對。可是在她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有誰會那樣的為她悲傷,會有人嗎?會有誰呢?
生活漫漫,不過爾爾。最終都是要走向死亡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盡管不會有人這樣,盡管生活總是這樣。
叢歡下午是最后一節(jié)課,那段時間她一直待在辦公室里,失魂落魄的樣子老師們都注意到了。
趙河因是第一次看到叢歡這個樣子,她周身的氣壓極低,可她臉色依舊很平靜。這個樣子,她第一次見。
她嗤了一聲,這個樣子,一定是因為感情。當(dāng)然,這也是她自己的判斷。
叢歡失著神,盯著辦公桌上備課的筆記,眼里失了焦。
辦公室里很安靜,仿佛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干自己的事,誰都沒有說話。
突然,門與強的猛烈撞擊打破了這份安靜。
尖銳的聲音傳來,叢歡回了神,下意識的像門口看過去。
“叢歡呢?”
刻薄尖銳的聲音充滿了整個辦公室,叢歡看到明昀的媽媽徑直朝自己走來,臉上帶著怒氣。
叢歡從座位上站起來,擰眉看向她。
明母快步走到叢歡跟前,揚手就是一巴掌。
這聲清脆的聲音讓在場辦公室的所有老師都震驚了,也讓剛剛趕到辦公室門口的明昀猛地停住了腳步,腳步像灌了鉛一般。
“你干什么不好,勾引上我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