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卓元早已整頓好行囊,本想好好睡一覺明日出發,入夜之后卻又被屋里突然多出來的人嚇得心窩里直突突。
屋里沒點燈,僅憑外面滲進來的月光足以讓他看清來者是誰。不過他多少有些習慣了,哪怕是差點被嚇出個好歹照樣沒吆喝出聲,再震驚聲音都是低啞的。“盜,盜靈……”再往旁邊一看,他才發現原來楊臻也沒睡。
楊臻席地而坐于窗下,手里摩挲著一本沒有巴掌大的小冊子,輕薄的月光罩在冊頁上,鄒卓元只能勉強看到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鄒卓元縮在被窩里還未結巴完:“你,您老人家怎么來了……”
鴻踏雪怪笑了一聲說:“你真以為我們會讓老楊一個人去京城?大爺我一直都在!”
鄒卓元被提了個醒也瞬間明白過來,也只有鴻踏雪這等本事的人跟著才沒人能發現得了。
鴻踏雪在楊臻旁邊并排著坐下來搡了搡楊臻道:“你現在是不是離了白葵籽油就睡不著了?不是說好了我一路悄悄跟著嗎?找我來跟你消磨漫漫長夜?”
“幫我個忙。”楊臻直說。
“你求我?”鴻踏雪樂呵呵地逗他道。
“去武陵看看張白鷺他們有沒有找到那兩個女孩。”楊臻說。
鴻踏雪一下子撤開老遠瞅他道:“你不能因為我擅長偷雞摸狗就總給我安排臟活吧?”
“我求你。”楊臻道。
鴻踏雪頓時熨帖了一大半,好面子道:“我剛給他顯擺完,你又要支走我……”
“兩個小女孩流浪在外,吉兇禍福皆無定,實在可憐。”楊臻說。
“行行行,都依你。”鴻踏雪善心有限,但卻會替他和林半夏動兩分惻隱之心,“不過我可跟你先說好,我只去看看情況,他們要是還沒找到,我是不可能留在那兒一塊找的,我的任務是守著你。”
楊臻點頭:“多謝。”
“咱倆還說什么……”鴻踏雪剛想彈起來翻窗離開卻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對啊,你怎么不讓丐幫和形影會幫你找了?他們找人多在行啊。”
“錢津達作孽太多,我只能保證他們的當家人不難為那兩個女孩,卻難料底下的人會干什么。”
鴻踏雪一陣沉默,說來也是,憑他想的話,那倆女娃娃直接意外死掉才是最省事的,果然君子協定只困得住君子。“嗐,尤不諼那個女人真是把你治得死死的啊。”他嘆氣開窗道,“走了!”
窗扉被輕輕帶上,鄒卓元的一聲嘆息在靜謐的房間中顯得格外突兀,他被自己搞出來的動靜嚇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捂住嘴,生怕惹楊臻生氣。靜止許久不敢動彈,直到他自己堅持不住都聽到或看見楊臻有什么反應,悻悻躺平安心入睡。也是了,楊臻連錢津達的孩子都能照顧到,更不可能動輒生氣就要了我的命,鄒卓元如是想。
臨近京城,未及外城護城河,北上的一行人便被一隊官兵攔住。房孟鑫率先上前交涉,畢竟對面領頭的是房孟垚。
房孟垚不禁上下打量了房孟鑫兩眼,幾月不見,他這位堂兄的言行舉止、神態風采變化太大,即便他要務在身也難以忽視。
聞南曜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借著房家兄弟二人的話問了一句后,房孟垚反倒繞過房孟鑫朝聞南曜和穆淳道:“穆侯爺、聞大人,下官奉命將刺殺楊恕將軍的罪人押入詔獄。”
“奉命?奉誰的命?”房孟鑫追回來問。他有此一問也不過是一時情急,往詔獄里放人能是奉誰的命,他心里怎么會沒數。
房孟垚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偏左抱拳朝上舉了舉。
鄒卓元在穆淳等人長久的寸步不讓的沉默中逐漸搞清楚了情況。這些人不敢抗命又不肯撒手,鄒卓元有點躍躍欲試的忐忑,終于有他在這群大人物面前當一回英雄的時候了,若是他現在就拉著楊臻跑不知能沖出去多遠。他正忙著胸膛中咚咚作響之時,身前的楊臻卻往前邁了一步,側身的同時還用半邊肩膀把他撞到聞南曜身后。
聞南曜立刻明白楊臻的用意,把鄒卓元擋在身后,難掩揪心地眼看他往前去。
穆淳拉住即將經過楊臻,轉而凝視房孟垚道:“房將軍,此人功過未定,在本侯與聞大人上稟之前望你們莫要多行不義。”
房孟垚拘禮道:“侯爺言重了,下官只負責將其押入詔獄,無權干涉職外之事。”
穆淳冷著臉撒了手,楊臻被一左一右兩個軍衛圍住,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房孟垚帶走。
鄒卓元最是無助,左顧右盼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是別人還好說……”聞南曜近乎頭痛欲裂。
穆淳呴氣:“讓房孟垚在入城前把他押入詔獄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曉。”
“下官曾有幾個同僚被調到詔獄任職,或許能照顧到……”房孟鑫道。
聞南曜擺手:“這點動作不可能逃得過詔獄的監管。”何況如果真能托人保護楊臻,有他和穆淳在,還能用得著房孟鑫那點小門道?
房孟鑫開始跟鄒卓元一樣抓耳撓腮地害怕。
“侯爺,眼下即刻入宮應該可以趕在房將軍之前面見圣上,或許不會太過無措。”聞南曜道。
鄒卓元被聞南曜安排進了太師府中暫住,一行人匆匆入皇城,等得到傳召之時已近黃昏。雖然前后耗費了兩個多時辰,但好歹是趕在刻日成功面圣。
一襲明黃袞龍袍的皇帝把視線從一對大胖蛐蛐移到殿前躬身拜禮的三人,捻著指尖夾著的長柄擰絲耳勺道:“平身,長日舟車勞頓,穆侯與聞侍郎大可安整一晚明日再來嘛。”
“臣遠在西垂之時獲旨承繼爵位,合該盡早前來謝恩。”穆淳上前一步道。
聞南曜也跟上一步道:“啟稟圣上,此乃昆侖之行所獲諸物的詳單奏表,現奉于圣上。”
內侍將奏表轉呈上去,三人獲賜入座。
皇帝閱罷奏表后不禁搖頭咋舌道:“竟然有這么多。”
“是。”聞南曜簡要地稟明了當時的諸多公務緣由。
皇帝點頭:“朕雖知有此存在,卻不曾想到而立之年還能發這等橫財。”
“都是前朝榨來的民脂民膏,如今歸于國帑以伺大用,可謂是最好的歸宿。”聞南曜道。
皇帝垂眼挑弄盂中的肥蛐蛐,大殿中一時陷入沉寂。
房孟鑫朝聞南曜二人擠眉弄眼,他們倆始終沒提到最重要的事,搞得他一場著急,可他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腦子里飛沙走石日月輪轉之際,殿外通傳羽林衛總統領覲見的動靜暫且擋住了他的心緒。
房孟垚上殿獲許后稟報道:“萬歲,犯人已被投入詔獄。”
穆淳三人紛紛側目。
皇帝揮手遣其退下后道:“三位卿家對此人有何看法?”
“陛下既然已經將其擲入詔獄,想來是圣裁既定。”穆淳道。
皇帝嗤笑一聲,不過因天生面色黢黑,反倒難以辨明具體神情。他看向聞南曜:“光潛你呢?”
聞南曜起身揖禮道:“陛下,臣實在不好開口。”
房孟鑫忐忑無比,偶然抬頭居然對上了皇帝的視線,他嚇得收回視線縮脖低頭,卻聽皇帝道:“你呢?”房孟鑫有些懵,他不清楚這話是在問誰,甚至不敢想是在問他。
“五軍營的房孟鑫房千總。”皇帝直接點名。
房孟鑫愣了愣,萬歲爺竟然認識他,還能準確地道出他姓甚名誰,此事于他而言惶恐遠大于受寵若驚。他猛地站起來打拱倉皇道:“庫藏之事若無此人參與斷不能成,此人可謂是成事最大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