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月光愈盛。
溫瑞看一眼院子，然后放眼遠眺整個村子。
“這么美的地方，可惜沒什么人！”
施梧笑笑，“瑞哥，也正是因為沒什么人這里才能這么美！等到哪天開發了，這一切也就變了，就沒這么美了。比如李科家這老式房屋，若是開發，多半是要被占被改建，就沒這個味兒了！”
想想也是。
現在要找這么原汁原味的鄉村，也只有到比較偏遠的地方來。那些已經開發的古鎮，或者打造的鄉村，雖然也美，但總是給人不踏實的感覺。就好像被剝去了魂一般，徒具其形，無法深入地去感受歷史的百年一步千年一嘆。
“你們這兒有被開發的計劃嗎，叔叔？”季風問李科父親，“平時有沒外邊的游人來？”
“沒聽說，也很少有人來。”李科父親拿手扶一下腰，“前不久來了一個游客吧，在我們院子拍了很多照，說是我們院子不錯。”
“這個院子是挺漂亮的！”施梧很喜歡李科家的院子。
“說不定不是普通的游客，有可能是個有錢人出來考察。”朱莎莎大膽地猜想，“也許他看上了這里的風景看中了這個院子，回頭就要來這里搞什么大項目！要是那樣的話，你們就發達了！”
“這小女子！”李科母親笑笑，“我倒希望這村子就一直這樣，挺好的！”
李科母親說完去看李科父親，眼里充滿柔情。李科父親回望一下，然后去看天上的圓月。
“我們不求富貴，我們只求平安。這一輩子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在這山村里過，不被打擾就好了。”
蘇小陌突然貼著歸佳耳朵說了句什么，歸佳看看朱莎莎問。
“廁所在哪兒？”
李科母親站起身子來，“我帶你們去。”
駱冰生跟著起身面向院子的西邊。“我也去，施施去不？”
季風皺一下眉笑著問，“你上廁所也要人陪嗎？”
“是的，我膽小！”
“咦，冰生，你怎么知道廁所在這邊？”
施梧起身跟在后面。看三個女生在李科母親的帶領下走向西邊，施梧奇怪地看一眼駱冰生。
駱冰生一愣。
“我，我猜的！東面是新修的，總不能把廁所拆了吧！所以應該就西邊了。”
“是吧？”施梧覺得駱冰生推理正確，豎起大拇指，“不得了！你應該去當偵探！”
駱冰生沒有回話。因為要等女生先用，兩人就在西邊隨意地轉著。
“咦？”施梧走到后院，看到一間小屋緊閉著門，如有所思地去推房門，“怎么有點眼熟呢？”
“誒誒誒！”駱冰生上前拉起施梧退出后院，“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呢？這是人家家里，怎么第一次來就到處亂竄？”
施梧被駱冰生拽出院子還兀自在思考著問題，“我是真的覺得好熟悉啊！”
“什么很熟悉？”用完廁所的蘇小陌等人出來聽施梧自言自語，蘇小陌好奇地問。
“他大概是走火入魔了！”駱冰生搶著回答，“見啥都熟悉！施施，你去不去廁所？不去我去了！”
被駱冰生這么一催，施梧似乎才想起自己要上廁所，搶著往廁所跑去。
回到院子，駱冰生隔著老遠就聽嚷嚷開了。
“瑞哥，風哥，咱們明天的戶外探險是選‘凈靈山’吧？攻略兩位大神誰做一下？”
“喂喂喂，冰生，你這么積極，是不是還在想著二嬸兒的故事啊？”施梧從后面攬住駱冰生的肩膀，“我可告訴你啊，要想撿到二嬸兒這樣的女生，你得像李叔叔那么勇敢！”
“那必須的啊！”二人回到男生的涼鋪上坐下，駱冰生看著木扶兮大聲表白，“要是遇到二嬸兒這樣好的女生，我肯定比誰都勇敢！只要對方需要，我可以把頭擰下來給她當足球踢！”
“咦——”歸佳對于駱冰生夸張的表達表示反感，“你快別說了，好好的故事被你變成了兇殺現場！”
木扶兮爽朗一笑，“行了，你別沖我表白了！我家沒有閨女許配給你！”
朱莎莎看一眼駱冰生，然后撐著腦袋望向天上的圓月，“要是有一個如李叔叔般勇敢的男生從天而降，風里雨里，天涯海角，我都陪他去。”
“會有的，你不要急。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注定會有一個人為了你奮不顧身。如果他還沒有出現，那他一定是在來的路上。”木扶兮看一眼駱冰生，然后笑著寬慰朱莎莎，“當然，也有可能他已經來到你的身邊，只是，你們差一次機會，讓他認清你的優秀，讓你堅信自己的眼光。”
木扶兮說得深情，在場的人都在認真地聽著。看一眼天上的圓月，木扶兮挽住旁邊的李科母親。
“就像這天上的月亮。經歷過初月的殘缺，走過云霧的阻擋，當她終于走到天空的最高處，自然也就被人看到了。所以，這一刻就是圓滿。為了一這刻的圓滿，所有的經歷都是安排好為了奔赴圓滿而做的準備。一路上，不管多苦多累，都是值得的。在這奔赴圓滿的路上，男生也好，女生也罷，都要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這樣，到了相遇的那一刻，才能圓滿幸福！”
“所以，”木扶兮直起身子望著圓月溫柔而有力量地細語，“勇敢地成長，勇敢地愛，勇敢地面對！這樣，才不負這一生！”
“二嬸兒說得好！”季風接話，“咱們好久都沒有出來在大自然中錘煉身體和心性了，明天咱們直取‘凈靈山’！”
男生的血性一下全都起來了，熱烈地討論起“凈靈山”探險之旅來。李科母親看這群年輕人大概是不會好好睡覺了，于是站起身來跟他們打招呼。
“看來你們今天晚上不會怎么睡覺了。我和你們叔叔、二嬸兒受不得這寒，先回屋睡覺了。你們將息好，不要受了涼！”
“嫂子，我今天要和你睡！”木扶兮挽住李科母親，李科母親點點頭，“好，跟我睡，咱們聊聊天！”
看李科母親他們回了屋，溫瑞招呼蘇小陌她們。
“你們要是困了就睡覺，明天戶外探險很考體力的！”
“好的，哥！”
蘇小陌答應一聲。
歸佳和朱莎莎跟著靠近蘇小陌，三人并排著在涼鋪上躺下。
月，已經偏離了天空。
李科坐在山頭望著天空。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紅紅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在他旁邊，一座很小的孤墳長滿了雜草，只有墓碑前的一塊兒地方空了出來，顯然是李科剛剛整理出來的。
突然，身后響起雜草被拔動的聲音。李科忙擦一下眼睛，他知道是母親。
母親將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后站在孤墳前柔聲地說著話。
“小芮，你哥來看你來了！”
李科低下頭去，將頭越埋越深，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母親嘆一聲氣，在李科旁邊坐下。
“小科！”母親扭頭看一眼李科，然后輕輕攬住他的肩膀，“你這是何苦呢？”
“媽，”李科抽泣起來，“如果不是因為我，妹妹是不會出事的！”
“好啦！”母親溫柔地撫著他的背，“你不要再鉆牛角尖兒了！你天生怕水，怪不得你啊！要說怪，得怪我們！我們生了你，卻讓你落了個怕水的先天恐懼癥。我們明知道你怕水，還讓你照顧妹妹！”
“媽，我永遠都忘不了妹妹落水那一瞬間！她向我伸出手，她叫’哥’……可是，我卻因為恐懼沒把她救起來……媽，無數次我都在夢里哭醒……腦子里全是妹妹伸向我的小手，耳朵里全是妹妹那聲’哥’，眼前全是龍隱江洶涌翻卷的巨浪……媽，我……”
李科將身體靠在母親身上痛哭起來。
母親沒有說話，緊緊地抓住他的顫抖的手陪著他一起流淚。
那是一個悲傷的雨季。那是一個清冷的日子。
那一天，那個乖巧的女兒被卷入龍隱江再也沒有回來。那一天，李科失去了最疼愛的妹妹，他的父母失去了最疼愛的女兒！
時間，并沒有那般神奇，可以治愈所有的悲傷。起碼，在李科這里不是，在李科父母這里也不是。
所有可以被時間治愈的悲傷，都只不過因為痛不及髓。有的悲傷，有的痛，入了髓，扎了根，如何能愈？
時光似水，悲傷成河。結痂的傷口之下，到底有多疼，沒人能感同身受。
月光之下，李科靠在母親身上，母親抬頭望著天空。在他們旁邊，煢煢孤墳無語含淚。
“媽！”李科終于止住哭坐直身子望向天空，“你說，妹妹現在在哪兒呢？”
“在哪兒呢！”母親深深地嘆一口氣，“小芮那么可愛，也許在天上玩兒得正歡呢！又或許，正如村里的老人們說的那樣，她本是龍族公主，一時貪玩兒來到了我們家。后來她的家人尋來了，所以把她接回龍宮去了。”
“要不怎么會我們全村全鎮的人沿著龍隱江上下十公里找了半個月，什么也沒有找到呢？”母親看一眼孤墳，“有時我也在想，沒找到也好，起碼還有個念想！這衣帽冢按村里的規矩本也是不能立的，你當時去每一家每一家下跪，磨爛了膝蓋磕破了頭才最終把這衣帽冢立了起來。妹妹知道有這樣的哥哥，應該會很開心的！”
李科抹一把眼淚，小聲地問，“爸一定還在怪我吧？他一直特別疼妹妹！”
“你爸怎么會怪你呢！是，他是很疼你妹妹，可是你也是他的孩子啊！他從來沒有怪過你！要說怪，他一直都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你妹妹!”
“他現在還經常去后院兒的小屋嗎？”
母親嘆一口氣。
“你別想多了。你妹妹沒有找到，這里只是一個衣帽冢。雖然你爸也會時不時的來這里看看，但你妹妹所有的東西都在那個小屋里，大概你爸覺得在那里才能離你妹妹更近一點吧。所以你爸想你妹妹的時候就去那個小屋里坐坐，看看你妹妹的東西。”
“媽！”
“小科！”母親替他擦干眼淚，“你現在已經成人了，不管你曾經害怕什么，但接下來你一定要學會勇敢！勇敢地去面對，勇敢地去挑戰，然后去戰勝那個不夠勇敢的自己！”
“媽，好難！”
“媽知道難，可是再難不也得去做嗎！就像你跟小陌，不難嗎？小陌的情況你都跟我說了。今天看到小陌，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你，可是，你們之間不會那么容易就走到一起的。如果你不夠勇敢，小陌這樣的女孩兒你是沒有辦法牽手然后一生陪伴的。”
“嗯！”
李科點點頭。她知道母親說得對，他也知道那些自己骨子里的不夠勇敢需要努力改變。可是，他真的能做到嗎？
月光變得淡了一些，天邊微微泛起白來。
很久不說話的母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似乎做了一個決定。
“小科，你很愛小陌？”
“當然！”
李科轉頭看著母親，眼里里充滿不解。他愛蘇小陌，他相信母親是看得出來的。可是，母親為什么會這樣問呢？
母親看向泛白的天邊，換了一種冰冷的語氣。
“小科，媽知道你很努力，媽也知道你想要在大城市里扎根，所以，如果能和蘇小陌在一起，你起碼可以少奮斗二十年。”
“媽！”李科猛地將身子彈開，不可思議地看著母親，“你怎么可以這么看我這么想我？我愛蘇小陌完全沒有那些世俗的考慮！她是千金小姐也好，她是平頭百姓也好，我都愛她！我愛的是蘇小陌這個人，跟她的身份跟她的家世沒有任何關系！”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激動的李科。突然，母親努力睜著的眼睛不受控地輕輕一眨，淚珠瞬間滾落！
“媽！”看母親因抑制哭泣而繃得青筋暴露，李科一下慌了，“媽！你怎么了？我，我不對，我不該吼你！我，我……”
李科手足無措的樣子讓母親看著胸口一疼，她吐出一口悶氣，拿手揉著自己的胸口。
“小科……”
李科上前扶住母親，“媽，怎么了？是心臟不舒服嗎？走，咱們回家！”
母親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李科小心地挨著母親坐下，母親長長地吐了兩口氣。
“小科，別擔心，媽沒事。”
“小科，剛才媽說的那些話你要有心理準備。畢竟媽和你爸是過來人。”
“當年你爸和我沖破重重阻礙走到一起，世人都說我犧牲了自己最終換來了我們現在這個家。可是他們不知道，是你爸的勇敢才有了我們的今天。”
“你爸也曾經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小伙子。就因為家境不如我們家，就因為沒怎么上學，大家都說是他高攀了我們家！”
“其實，你爸大可以選一個不讓他那么大負擔的姑娘。以他的聰明和苦干，一樣可以把日子過得好好的。可是，就是因為我家訪的時候路過他家門口討了一口涼水。”
“唉！”李科母親深深地嘆一口氣，“只有我知道，為了我，為了我們能在一起，為了這個家，你爸付出了多少！”
“我喜歡你爸的樣子，我更喜歡他身上的那份勇敢和執著。”
李科母親停下來休息一下，然后看著李科。“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打動你外公外婆的嗎？”
李科搖搖頭，母親笑笑。
“當年，你爸到我們家提親。他甚至什么都沒帶，進門就跪在你外公外婆面前，認認真真地磕了響頭下去，說我要和吳薇結婚，你們把她嫁給我吧！你外公外婆一愣，你外婆問你拿什么娶我們家薇薇啊？你爸說，我什么也拿不出來，但我可以用我的一輩子來兌現其他人掛在口頭上的承諾。這一輩子，我做牛做馬，我都會對吳薇好，而且一定一天比一天好！”
“后來，你外公跟我說，你爸的那句‘用一輩子來兌現其他人掛在口頭上的承諾’打動了他。這世間，好多人都只是說說而已，沒幾個人真的能做到做好。你外公經商到處跑，見的人多，看的事也多，但你爸讓他覺得值將我托付給他。”
“事實證明，你外公外婆沒有看走眼，你爸他做到了！”
“要我說，這世界最美的情話，大概就是你爸的那句‘用一輩子來兌現其他人掛在口頭上的承諾’。這一輩子，你爸用實際行動讓那句世間最美的情話變成了世間最長情的情話！”
李科母親深吸一口氣，然后愛憐地看著李科。
“小科，如果你和蘇小陌走到一起，媽剛才所提出的質疑你將在很長時間里承受，或者說加倍承受。你應該知道，流言有可能比媽說的話難聽百倍千倍！關鍵是你還無法視若無睹聞若未聞。最重要的是，短時間內你也沒有能力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粉碎那些流言！”
“你得一邊受著，一邊笑著去愛！這個過程是很難熬的。一旦熬不住了，到時受傷的不只是你，還有小陌，甚至是你們的孩子，她的父母甚至是溫家。畢竟，蘇家溫家都是生意人，商場上的利害關系是錯綜復雜的，商場上的局勢也是瞬息萬變的！”
“媽……”
聽母親這么說，李科的聲音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激動。
“媽這么說，不是在嚇唬你，”母親將他的手握住輕輕地拍著，“也不是要你就此放手！人這一輩子，遇到一個能讓自己全心去投入感情的人不容易。遇上了，就勇敢去愛，這很好！愛，不能是一時的沖動意氣，不能是莽撞的匹夫之勇，更不能是流氓無賴的不負責任。愛，需要的是長久相伴，需要的是歲月悠長依然眉眼如初，需要的是千帆過盡依然攜手雙行。只有這樣，才當得起一個’愛’字。”
“媽！”李科再次靠在母親身上，“你覺得我可以嗎？”
“你會學會這一切的！”母親拍拍他的腦袋，“這條路不好走，但你必須好好地走下去！”
“嗯！”
天變得亮了一些，可以看到一些微光從云里透出來。
“媽問你，你和小陌有沒有……”
“媽……”母親欲言又止，李科自然明白，“我們什么也沒做。”
李科母親舒一口氣。
“或者我的觀念迂腐了一些。但媽希望你學會愛。在我們的觀念里，學會愛就包括發乎情止乎禮，這樣我們才能愛得坦然。保全對方的尊嚴，也是留給自己最后的體面。”
李科深吸一口氣。
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怎么樣，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父親那般勇敢，但，既然愛了，就全力以赴吧。
世界微明。
李科母親看一眼山腰自家的院子，淡淡的炊煙裊裊升起，她滿足地笑笑。
“你爸開始做早餐了，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