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聲和古師傅清晰的臉龐都消散了。

　　萬物歸于空靈。

　　此刻陳谷義跌坐在實驗室的地板上，屁股冰涼涼的，讓他很不適應。

　　回來了。

　　恐慌又化為了點點不舍。

　　方才發生的事就像一場清晰的夢境，浮夸且真實，他意猶未盡。

　　陳谷義摸了摸自己的稀疏的頭發。

　　由于剛剛消耗了腦細胞，頭皮分泌了過多的油脂。

　　頭發油成了二維碼，顯得更少了。

　　還有啤酒肚，一切都打回了原形，他還是那個原汁原味的自己。

　　未到中年，卻已擁有了中年男人的標配。

　　唉。

　　陳谷義望向總控制臺的鐘表。

　　快十二點了，已經過去了三小時，好快啊。

　　人在覺得快樂的時候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想一天掰成兩天過。

　　他想起少林足球里的臺詞：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又到時間說“拜拜”。

　　對了！實驗…

　　他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向實驗臺，程易生肝臟部位的情況仍然在他的預料之中。

　　肝部的微黃色丘疹消失了近一半，從透視看，并發的消化道出血癥狀也好轉了許多，接近愈合。

　　他長舒了一口氣，是不是就要成功了…

　　好困，眼皮打架了。

　　陳谷義打量四周，在這呆一晚不太現實。

　　算了，回家吧。

　　王盛任在家中拿著手機，看著APP監控里的陳谷義上了電梯離開實驗室的身影，滿是失望。

　　第二天早上陳谷義被王盛任的一通電話吵醒了。

　　“喂…王教授…”他睡眼惺忪地在床上直立起身。

　　“我在實驗室了，程易生肝臟功能已完全恢復了健康水平……”

　　“真的嗎！”他喜出望外，腎上腺素升得比被選中留校任教的那一天還要快。

　　短短一秒鐘，他腦海里閃過無數個美好的畫面，都關于未來。

　　“嗯，但是…”

　　“但是什么？”他的情緒隨王盛任的轉折由起到落，心提到嗓子眼。

　　“但就從剛才開始，其體內的紅細胞破壞速率急劇增加，按照這個速度，程易生大約會在兩小時內因腎衰竭而死亡。”

　　“啊……”聽到這個消息陳谷義腦袋里“嗡”地一聲。

　　萬般努力，付諸東流。

　　“藥物在作用完癌細胞后產生了變異，人體代謝不了…”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陳谷義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喝了口水便打車趕往江甘路46號。

　　怎么變成這樣…

　　屈辱感油然而生。

　　他不死心，仍然認為GY物質的發現絕對能夠震驚整個醫學界。

　　看來…還得再改進改進…先去看看狀況。

　　短短幾個念頭，挫敗又化為動力，但這次六萬元實驗費用終究是打水漂了。

　　不，發現問題，修正問題，這錢花得值。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

　　路上戴著鴨舌帽的中年司機問道：“小伙子，你去江甘路46做什么。”

　　“嗯…朋友家。”

　　“那里居然還住著人？”

　　“住著呢。”

　　“聽你口音不是滬市人吧。”

　　“嗯，不是。”陳谷義滿腦子都是快要腎衰竭的程易生，他想讓師傅快馬加鞭，但看他饒有興致地想跟自己說話，就哽住沒說了。

　　“你能在滬市扎根很了不起啊，看你文鄒鄒的，像是當老師的。”

　　“師傅你看人挺準的。”

　　“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吧。”陳谷義忽而起了興趣，這種話頭作開端，不是難聽的話就是八卦。

　　他面不改色地期待著。

　　“聽說46號那棟房子在四五年前…具體時間我是記不清了，房子的女主人在二樓的臥室上吊自殺了…”

　　“啊？有這樣的事…那時候我也在滬市，從未耳聞。”

　　“滬市這么大，哪能什么事全被你知道，沒什么好奇怪的。”

　　“也對。”陳谷義還想問問師傅，他確定沒記錯嗎？感受到師傅話語的沖味兒，選擇了默認。

　　“據說女主人長期受抑郁癥困擾…之后男主人就搬去了別的地方，之前他們夫妻倆共同經營著一個公司，還有個十幾歲的女兒，這本該是多甜蜜的小日子啊。”

　　“男主人叫什么名字，公司又叫什么名字。”陳谷義刨根問底起來，又害怕聽到一個需要時間去接受的回答。

　　“這…這我還真記不清，也是聽別人說的，今天接你這單嚇一跳，46號還住著人呢，看著荒了很久了，你朋友既然接手了這房子，這些事應該都知道吧，可以去問問。”

　　陳谷義感到毛骨悚然，自己每天乘坐的地下實驗室電梯不就在二樓的臥室，今天凌晨還獨自從里面出來。

　　雖然他學醫多年不信邪，但起碼的敬畏之心仍在。

　　如果司機說的是真的，王盛任他是一定知道這件事的。

　　“抑郁癥真是害人不淺啊，現在這社會人的壓力太大了。就比如像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也想歇一天不跑了，但是沒辦法，歇了就沒有收入，老婆吃什么，孩子吃什么……”

　　司機說了一堆掏心窩的話，而他沒有再接司機話茬，心里很亂，一是實驗失敗了，二是46號自殺的女主人這事他并不知情。

　　陳谷義覺得有些蹊蹺。

　　說起他和王盛任的相識，是因為王盛任經營著一家名叫“運慶”的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而自己通過圈內的朋友介紹，和他公司合作研究開發過幾種疫苗，銷量都還不錯。

　　王盛任這個人很怪，縱使見了這么多次面，還是有距離感，說話偶爾客客氣氣，偶爾嚴肅正經得嚇人。

　　最重要的是他比自己還要唯利是圖，這是合作開發疫苗時陳谷義就得出的結論。

　　但話說回來，金錢關系才是最穩定的關系，這不是件壞事，若人情味多了，利益界限便曖昧不明，反倒變了質。

　　他的家庭？他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的老婆孩子。

　　只知道運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地址，離46號的實驗室還算遠。

　　這樣說起來自己對他了解得太少了，但還是感謝他用「程易生」幫了自己一個忙，雖然沒有成功…

　　想到插翅而飛的六萬元又嘆了口氣。

　　“小伙子，到了。”鴨舌帽師傅提醒他下車。

　　從陳谷義沒接話茬后，司機就沒再叨叨什么了，他自以為用那個女人自殺的事能夠打開話匣，但是并沒有。

　　他很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