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玉也高興!”素玉將換洗的衣服遞上,“公子,洗得夠久了,就算吟游姑娘如今是大夫了,你也不能這樣隨意病了自己。”
江希遙想了想,“還是叫塵染姑娘。”
“是,素玉明白了。”原來真的如公子日間所猜測的,吟游姑娘是失了記憶了。
“她先離了酒桌,你有盯著嗎?”
素玉點頭,“塵染姑娘去了梅苑,然后在院子里喚來了潮聲攬月閣的黑玉翅,寫了一卷信箋。”
“你怎么知道是黑玉翅?”江希遙抬眼問。
素玉摸了摸腦袋,“素玉截了,所以知道。”
“哦?”
“素玉斗膽,把鴿子給截了。”素玉低下頭,印象中,他好像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跟著公子,不是釀酒就是畫畫,多年來連閑事兒都不會管半件。
“是潮聲攬月閣的鴿子退化了,如此不堪,還是我們素玉又長進了?”江希遙是不太相信他有那能耐,說截便能截了。
素玉有些不好意思,“我隱約看到塵染姑娘在寫書信,便想起來小單公子月前在游園小住的時候,丟過一個竹笛。那小笛子被我撿了,此次來山海鏢局,我一直將竹笛帶在身上,想著若是有機會好還給單公子,這一來二去的……”
“哦?”江希遙修長的手指劃了劃水面,頭都不抬。
觀察著江希遙的臉色,素玉掙扎了一下,終究說了實話,“那笛子是潮聲攬月閣專制的,實在精致好看,單公子也沒發現笛子丟了。素玉就是撿來想開開眼界,就是,臨時替他保管一下……”
“那這竹笛,最終派上用場了嗎?”江希遙打斷他的話。
素玉點頭,“塵染姑娘就是吹竹笛召喚了黑玉翅。”
江希遙倒是沒想到,這事兒間接居然又是單渝幫了他,“去拿壺酒,到外間等我。”
“公子,你還要喝?”
“我醒了。”
素玉知道公子多年來睡前都要飲酒才能睡得著,無奈領命出去了。
江希遙起身,拭干了身上的水,換了衣服。可能真的泡得太久了,皮膚有些發白發漲。
當年師父每日藥浴,把自己泡得膚白肉嫩,完全看不出真實年歲。可每日一個時辰的藥浴,真的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來到外間,見素玉已經拿著酒等著了,“你動作倒也挺快。”
“湛公子拿著大公子的令牌,讓玉函精舍把剩下的一壇三年陳和行李搬來鏢局。錢掌柜想不好哪些行囊要帶,哪些不要帶,索性將馬車上的東西都搬來了。咱們的酒箱也被整個抬來了,就放置在竹苑里,這是現成的,園里裝來的酒。”素玉回答。
江希遙自己喝酒,是從來不喜歡用酒盞的。素玉將小酒壺遞上,“塵染姑娘如今回來了,公子應當更愛惜些自己才是。”
“就只再喝一點兒,七年來的習慣怕是一時半會兒改不了,醒著睡不了。”他優雅嫻熟得就著小酒壺飲酒,“信呢?”
素玉將小竹筒遞上,“黑玉翅我收在籠子里,不敢隨身帶來,怕它沾染太多陌生人的氣息。”
“是要謹慎些,潮聲攬月閣的信鴿,可不能教他們察覺出端倪來。”
江希遙接過小竹筒,將信箋展開。話語很短,但一撇一捺中,能感覺得出,她寫了很久。她的字跡,也有些變了,似是更沉穩端正了些。想必這七年來,她靜下心來練了字。
她先是敘述了自己用蘿卜汁解了雷公藤之毒,后是說明日便會啟程前往秦嶺山采藥。
他細細看了幾遍,前半段有些求夸贊的意味,后半段有些求憐惜的意味。
江希遙將信箋遞給素玉,擺擺手,“信歸原處,叫黑玉翅走吧。”
“是,公子。”
他看著素玉轉身離去,手頭上端著小酒壺又狠狠地飲了一口。
吟兒,你何苦求著別人給你夸贊和憐惜,你用詞小心翼翼,字里行間不敢有絲毫逾矩,青陽小叔會察覺嗎?察覺了,又會滿足你這樣的小心思嗎?
這兒擺著一個人,巴望著想要多夸贊你一句,還被你嫌棄得吐了血。
他雙眼空洞,望著西墻那個方向。手里的酒不停,恨不得將自己直接就灌醉了。
只可惜,從小陪著師父喝酒,打下了基礎,喝出了酒量。后又有吟兒身故,他愈發控制不住,喝酒如飲水,沒有酒便無法入眠。
想著也是笑話,本來求著她不死,現下她活著,他卻又開始嫉妒她心里別有他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心里苦澀,再清香甘醇的酒也喝不出應有的味道了。
…………
塵染被湛顏親自安置在了梅苑,她熱情難卻,而她也確實貪杯了。
好久沒有這樣飲酒了,她平日是不會這樣放肆的。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似乎沒在意這些,就覺得三年陳的[醉桃香]好喝,果真同她以前在雨疏姑娘那兒喝的,都不一樣些。
帶著兩分醉意,塵染提筆寫信。圍繞著西域曼陀羅和雷公藤,向師父說了山海鏢局今日發生的事,又說不想耽誤采藥,明日便會出發前往秦嶺山。寥寥幾字,也不過多贅述。
信是由潮聲攬月閣專門豢養的信鴿黑玉翅傳遞,事無巨細,都會被雨疏姑娘知曉,她無意搗亂,盡可能的簡化用字。
梅苑只她一人居住,塵染卷好信箋,出到房門外。天色已深沉,她從小荷包里取了閣子里特制的竹哨,召喚來了養在丹鳳鎮的黑玉翅。
“咕咕,咕咕。”不多時,黑玉翅便從天而降,乖乖地停在了她的肩膀。
塵染將信箋裝好,眼神略有些渙散地撫了撫黑玉翅的羽毛,她就突然地,很想念師父。
她一定是醉了。
塵染苦笑著,放走了黑玉翅。這種心思,她最后一次深刻記得,還是那年上元燈節。她搖搖頭,想要將這思念晃走,卻感覺暈暈的。
她終究是沒什么酒量。
這時候,院外來了兩名粗使婆子,抬著熱水,“姑娘,我家小姐吩咐,讓老婆子給姑娘抬來了熱水,屋內有凈房,請姑娘沐浴。”
塵染點點頭。
白日里忙乎救人,晚上又吃了壽宴,她一身酒氣,確實需要沐浴清洗。
兩名婆子剛將熱水抬進去,小巧捧著衣衫也走了過來,“給塵染姑娘請安,小姐說姑娘隨身未帶包袱行囊,特吩咐小巧給姑娘送來了衣裳,是新的,望姑娘莫要嫌棄。”
塵染接過,“麻煩你替我謝謝你家小姐。”
小巧笑著說,“是,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朝苑外喚一聲,今日梅蘭竹三苑皆有客人居住,有小廝在外值守的。”
塵染頷首。待婆子和小巧離開,她才收了心思,回了屋內,朝凈房走去。
今日累了,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