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一個。”女醫生難得興致勃勃,從她們提擰來的物品里拿出一盒類似蛋糕盒子的東西來,“這是人家特意給你做的——手工蛋糕。”她把東西拿到許沁眼前晃悠。
“看起來很新鮮?!痹S沁用力撐著眼瞼,笑著夸贊。
“那是,人家聽說你胃不好,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搗鼓了。”
“不用這么麻煩的,蛋糕我經常吃的?!?p> “是這樣啊?!敝心陭D女的眼神一瞬間暗淡,手也有些顫抖。
“不過我還挺喜歡的?!?p> 李梅欣喜?!澳蔷秃?,那就好?!?p> “您愿意捐贈我本應該登門道謝,如今你們倒是來看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表達我的感謝之情……”許沁有些招架不住這親情牌,但她必須克制自己。她根本不是她們疼愛的那個人,她比誰都要清楚。
“來,吃一口?!迸t生已經打開了包裝盒子,把蛋糕湊了過來。
許沁不好拒絕,松開緊握著她們的手。拿起叉子舀了一口送進嘴里。很甜,甜到心里。
“謝謝你們,我還是第一次吃這種味道的蛋糕。”許沁真的是第一次吃這樣一塊蛋糕,它的味道,她想,她的有生之年都不會忘記。
“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一旁的青年女人再也忍不住眼淚落下。她嘗試了無數次,才勉強做成這種形狀,之前一直擔心她嫌棄。
“對了,這位阿姨是捐獻者的媽媽,叫李梅,那位是她姐姐,叫林默然。”女醫生簡單介紹著,“你們要不要一起嘗嘗自己做的蛋糕?”
“笑笑吃。”李梅說完,神色迥異的盯著許沁,害怕她生氣。
她本應該恨的,她的笑笑還那么年輕,這兩年她先是喪夫,緊接著白發人送黑發人??刹恢獮槭裁?,遠遠的見到人的那一刻,她什么脾氣也沒有了,隨之而來的是驚喜。
林默然趕緊解釋道:“我媽媽只是痛失愛女,見到你太激動了。你不要……”
“謝謝?!痹S沁打斷了她的解釋,沖她們一笑。
李梅抹了一把眼淚,“多吃點?!?p> “你們也吃,可好吃了?!痹S沁把蛋糕往她們方向送。
見她們不動,女醫生立馬給她們一人一個叉子,“好東西就是要一起分享?!?p> 許沁吃得很開心,她們都沒有提那些糟心的事情。
吃完,李梅拉著她噓寒問暖,許沁一一作答。
禮貌又大方。
“我和她很像?”問出來,她就有些后悔了。
“像,像極了?!崩蠲飞裆?。
林默然欲言又止。
“哦?!痹S沁不知道如何作答。
“走吧,餓了吧?!迸t生化解了許沁的尷尬。
許沁剛出門就被攔住了。
醫生護士、年輕警察都不同意,女醫生不知道給他們看了什么,他們最終還是同意了。
女醫生開車帶她們去了一個小公寓,三室一廳,打掃得很干凈,地板和玻璃都擦的錚亮,一進門就聞到一大股兒鴿燉肚的味道。許沁對這個味道不陌生,當時林默然受傷,她特意學了這道菜給她補身體。
“好香啊?!彼駛€平常的聞到美食客人,由衷的稱贊。
“那是,你姐姐……”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李梅立馬改了口,“我家丫頭姐姐從昨晚就開始熬的,老鴿子營養更好?!?p> “我也聽張嫂說過?!痹S沁禮貌的搭話,不過張嫂說,嫩鴿子更適合她的恢復。
“我媽還準備了糖稀給你軋泡泡糖,趁熱捏團子可好吃了。”林默然指了指灶臺上了鐵鍋。
“謝謝你們。”許沁不知道除了感謝的話她究竟還能說什么,如果她是那個人,她一定會撲過去在她們身上痛哭吧,可惜了。
李梅和林默然在廚房里忙,許沁被女醫生帶到了書房。
“你……”女醫生看著她。
許沁走到窗前,有陽光的冬日還是冷的人打顫。
“還會下雪吧!”
“這不,是冬天?!迸t生答得快,“不過這是云城,不再下雪也是有可能的?!?p> “雪本無罪?!痹S沁觸摸上冰冷的玻璃,意外的,沒有想的那么涼。
“也是?!迸t生靜靜看著窗外,天空失去了清亮的藍,像是蒙了一層灰,云淡淡的浮在上面,天空好像白了點。冬天樹木大多已經落葉,那僅存的枯枝在冷風里搖晃,在冬的肅殺之下萬物都逃不過一場洗禮。
“你叫我來是有其他事情?”許沁開門見山。
女醫生嘴角微微上揚,“云小姐,那你猜到了?”
許沁開了窗,涼風灌入,鋪面而來的冷讓人頭腦一下子清醒不少。
“他不是云聲,對嗎?”許沁已經知道答案,可她還是抱有一絲絲的僥幸。
女醫生走了過來,關了窗?!斑@么冷的風,別感冒了?!?p> “看來真是那個人?!痹S沁深吸一口氣,心里那點信念也被擊潰了。
“很崩潰?”
“沒有?!痹S沁搖頭,“江醫生,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都到現在了,她也沒有什么不能說的,更何況,她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你為什么要幫他?”許沁是真的好奇,以她的能力在哪里都能生花,為什么會選擇幫他。
“我若是說,我只是單純好奇一個人是如何遇見另一個自己,你信嗎?”女醫生笑笑。
許沁手指沿著冰冷的玻璃劃拉出一道痕跡,“結果,你滿意嗎?”
“跟我想的不太一樣?!彼f的是實話,她研究這一行多年,這樣的情況并不在少數,只是很少有人能夠清晰的同時遇見兩個自己。無數實驗者都失敗了,也包括那位。
“我算是慶幸的?!?p> 女醫生眉間微皺,她很喜歡跟聰明人交談,看破他們的想法一向是她的樂趣,如今被個小姑娘牽著走,多少有點頹喪。
“你不一樣。”
“一樣,我亦是不知道左和右哪一邊才是通往那個地方。”許沁看著劃下的痕跡慢慢消失不見,心也好像空了般。
“你知道,不然你不會在這里?!迸t生肯定道。
許沁與她對視,無言。她知道嗎?她不知道。她只是做出了她認為的選擇,從本質上看,他們都是一類人,不愿意承認自己,又無法否定自己。
“他來過?!迸t生走到一旁的桌子旁,打開抽屜,拿出一張支票,“看,好多錢?!?p> “不寫?”許沁猜到他會來找她,沒想到會給空白支票,這兩年盛家多次受打擊,根本拿不出巨額流水。
“我打算寫,但……”
“你打算找我拿錢?!痹S沁一手拿過那張空白支票,手指微微用力。
“之前沒有,”女醫生勾唇,“現在有了?!彼檬种更c了點支票上的那道折痕。
“好?!痹S沁答應得爽快。
云家的產業都是干干凈凈的,可惜它們有一個不干凈的主子。
“我真羨慕你,剛滿月就繼承整個云家。”女醫生投來羨慕的目光。
許沁后知后覺,這么說,云家的財產在她的名下?
“你的忠心呢?”許沁話里帶了幾分揶揄,她真的看不懂這人。
女醫生一副我比竇娥還冤的表情,語氣卻平靜,“我依稀記得我好像是一名醫生,不是誰的下屬。”
“給他吧?!痹S沁鄭重道。
“大方!”女醫生豎起了拇指。像是不確定,“不后悔?”
“絕無悔?!痹S沁說得堅定,無論是產業還是其他別的什么,她從未后悔過?!八m合處理它們?!?p> 一下被截斷心中所想,女醫生心里確有幾分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欣喜。“計劃好了?”
“那是自然?!痹S沁攤開手掌,視線落在那瞎眼道士所說的命線處。天生富貴,命比紙薄嗎?
她不信命!
“我這邊也很順利,棋局已經開了,但愿真是收官之戰。”
“嗯?!痹S沁頷首,手中那空白支票已經被她揉成一團。這世間的善與惡是個奇妙的循環,正如那個道士所言,善惡如陰陽,惡永遠不會消失,只會被遏制,就算是那樣,她也想試試。
如今小銀花已死,沈西西……
“聽說公主的情況很不好?!?p> 這人一貫如此,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蟲。許沁想起沈西西嘴角的血跡,“她活不了。”
當初那種特殊藥被制造出來,很多人成為了實驗品,橫七豎八,死相難看,活得最長的恐怕就是在醫院里茍延殘喘的沈西西了。
“他……”
“明知故問?”不等她說完,女醫生反問。
是呀,他恨那個人,連同她的女兒。許沁其實也想不通,為什么沈西洲會拼死護住沈西西,一個施暴者的犯罪證明,將她一生定在恥辱柱。她同樣想不通,云音為什么明知道自己會失血過多悲慘死去,還要自剖腹部生下她這個惡心的騙子的女兒。
“這世間很多情感都是復雜的,尤其是母性?!迸t生拍了拍許沁的肩膀,像是安慰。
許沁已經不再糾結了,這都已經成為事實了,誰也無法跨越時間去詢問當事人是否有悔。
網已經織好了,是時候拋出餌。
她拿出手機晃了晃。
女醫生意會,掏出手機將已經設置好的消息發了出去。
“吃飯了?!崩蠲犯吲d的朝著書房方向喊。
“媽,你小聲點?!绷帜怀读顺端囊滦?。
李梅本能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有些急。因為害怕打擾鄰居,她已經很少說話,尤其在屋里,幾乎不言。畢竟這里是女醫生的家,當初也是見她們可憐才收留她們的吧,可不能給她惹麻煩。
“放心,看那是什么!”女醫生眼神示意她們看窗口安置。
“消音器?啥時候裝的?”
林默然與李梅對視,齊齊搖頭。
“一開始就裝了啊,你們沒注意?”女醫生聳肩。
“???”李梅震驚,除了對待病患,女醫生是一個很安靜的人。
“其實這里……”女醫生也是受人之托。
“吃飯?!痹S沁打斷了她,這里應該是盛喬笙買的吧。
“對對對,吃飯?!绷帜悔s緊拉著許沁入了座。上了座她又有些怯,“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喜歡的。”許沁看著那一桌子的菜,眼睛熱熱的,她努力瞪大眼睛克制住,“聞起來好香?!?p> “喜歡就好,多吃點?!崩蠲飞斐隹曜咏o許沁夾了一大塊鴿子肉。
“媽?!绷帜谎凵袷疽馑灰獖A菜,之前不是都說好了。
可惜李梅絲毫沒注意,她的視線都粘在許沁身上。
許沁吃得肚子都圓鼓鼓的,李梅還在不停夾菜。
“你想撐死她不成?”林默然終于忍不住拉住李梅的手。
李梅有些尷尬的縮回筷子。
“那喝飲料,酸梅湯,消食。”
李梅拿過許沁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
許沁沒有拒絕,硬撐著喝了下去。也許她們都很清楚,這或許是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
飯后,許沁想幫助李梅和林默然收拾碗筷,被李梅拉坐到了沙發上,“我們來做就行,你坐著休息。”
許沁拗不過,安靜的坐在沙發上。
廚房里傳來餐具碰撞的聲音,格外的清脆,動聽。
閑聊幾句后,女醫生帶著許沁下了樓,李梅很是不舍,一直送大門口,林默然怕她失控,緊隨著她一直拉著她的衣角。
“不再坐坐嗎?”
“您回去吧,謝謝你們?!痹S沁朝著她們深鞠躬,再一次感謝。
許沁上了車,毫不猶豫的系上安全帶。
“坐好了嗎?”
許沁一愣,點頭。
林默然偷看的眼神,李梅時不時眼含熱淚的發愣……
在腦海里盤旋。
都結束了。
女醫生發動了車子,車速不快,滿臉熱淚的兩個人在后視鏡里越來越遠,脫離視線。
“這一輩子,這一輩子……”李梅看著消失的車影,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林默然拍著她的背,哽咽著沒說出一句話。
這一輩子,再也不會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