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大雨滂沱而降,天地之間,宛如撐起一掛珠簾。
豆大的雨滴傾瀉,宛如一掛珠簾罩青山。
無數雨珠撞碎在山林各處,水霧濛濛,讓漸青山色變得朦朧。
山下,春草亂搖,一座竹竿撐起的簡陋茶棚立在泥水中。
茶棚里,白發蒼蒼的老人正以一根青竹杖生火。
棚子下,茶香氤氳。
陣陣水煙中,一位青衫茶客捧著茶碗,小口品茗。
這人瞧著不過及冠,相貌溫雅,一對寥若明星的眸子看著棚外的雨幕,無悲無喜。
老人平靜的目光凝聚在手中的青竹杖上,伸出袖管,握住青竹杖的手掌猶如白玉塑成,好似裹在瑩瑩月色中。
茶棚中還有桌茶客,四人皆是作短褂勁裝打扮,一身崢嶸氣。
在老人第三十六次撥弄火炭之后,那一桌四人的茶碗終于見底。
四人同時發下茶碗,對視一眼。
“老大還沒來?”
有人憂心道:
“最近皇城司追得緊,會不會……”
“先走。”
四人中身軀最為魁梧那位昂藏大漢直接長身而起,帶著剩下三人便往茶鋪外走去。
此時,驟雨未歇,濺珠碎玉聲不絕于耳。
四人的腳步,卻宛如森然鋼鐵鏗鏘碰撞,將繁雜雨聲完全壓過。
下一刻,一具魁梧身軀倒飛而回,直接將茶鋪里的桌椅壓得粉碎。
那具身軀胸口處裂開一條狹長細縫,縫中卻并無熱血流淌,而是繁密而復雜的精巧機械結構。
那人好似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披著人皮的機關傀儡。
茶鋪內,無論是煮茶老人,還是那一襲品茗青衫皆是無動于衷,好似他們只不過是畫中人物。
茶鋪外,無形的肅殺之氣仿佛憑空截斷了無邊雨簾,雨落人間之聲停滯片刻。
領頭的昂藏大漢方才半步踏出茶鋪,就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腿。
因為一個淡漠嗓音橫跨雨幕而來。
“止步。”
雨幕之中,忽然顯出一縷明亮。
就像是一抹燭火,在風雨中飄渺不定,搖晃不休。
又有一個模糊的黑衣輪廓出現在雨幕中,這時,那一縷光亮才顯出真容。
那竟是一抹凝而不散的刀氣,逸散在刀鞘之外。
帶頭的昂藏大漢看著身前那個踏雨而來的刀客,澀聲道:
“皇城司?你們……”
黑衣刀客抬眼望了還站著的三個漢子,有些嘲諷笑意:
“你們在等他?”
言語之間,一顆頭顱被刀客拋出。
那三人眼神同時一凝,直接欺身而上!
無論如何,眼前出路唯有一條,就在前方!
狂烈的暴風席卷整個茶鋪,只是余波就幾乎將整個茶鋪的陳設直接碾碎!
在這樣純粹而渾厚的力量之下,一切事物都像是窯頭土胚,只能任由蹂躪。
但在狂風之中,猶有一線刀光。
風暴散去,三人與刀客之間唯有一片破碎的木屑。
黑衣刀客緩緩收刀回鞘,他看著眼前那三個完好無損的身影,面上閃過一絲驚訝。
然后刀客忽然轉頭,望向另一邊的青衫客,肅聲道:
“什么人?敢阻撓皇城司辦案?”
青衫客放下手中茶碗,碗底與木桌磕碰出一聲悠長的余韻,宛如彈劍輕吟。
他一只手按在桌上,露出另一只機械結構的金屬手臂。
“帶著他們走吧。”
看到那只手臂,刀客心中頓時了然,他只說了一個字。
“好。”
話音剛落,那刀客的身影直接倒掠漾入風雨中,拉出一條波光粼粼的水痕,飄渺遠去。
茶鋪再次恢復了寧靜。
一心撥弄火炭的老人這才抬起頭來。
他望向有著一只金屬臂膀的男人,語聲幽遠:
“你在這里等了這么久,難道就是為了等那皇城司的小子來捉拿幾個梁山綠林?”
青衫客緩緩站起,笑著搖頭:
“北冥道兄讓我來這里等待三日,我只不過是照做罷了。”
老人微微頷首:
“我說為何這具分魂已然隱藏得如此之深了,還會被你找上門來。這份雷法真意不錯,你就是北冥之前提到那個異界道門真傳?”
青衫客抱拳回道:
“武當燕長淮,見過前輩。”
老人朝燕長淮招招手,“你這劍意倒是罕見,讓老夫看看。”
“請招了。”
三字落定,燕長淮屈指扣在桌上,只見一線晶瑩剔透的水光破碗而出,細流急速奔涌,恰似一條河川,江潮壯闊。
老人手中青竹杖探出,一點,一勾,將這線水光挑起,使之縈繞在青竹杖上。
但青衫客又是一拂袖,滔滔劍意振出,引得水線亂跳,似有脫出老人劍勁掌控之勢。
片刻之后,圍繞青竹杖盤旋而下的水流如遭逆風吹卷,紛紛濺射,灑落在地。
老人神情一動,手腕擰轉,將手中竹杖插在地上,悠悠道:
“再來。”
燕長淮自無不可。
他直接前踏一步,抬袖平揮。
一記急促弦音砰然炸開,四條無形弦劍在老人身側劃出一個大弧,劍勁所至,鋪子里的陳設紛紛發出一陣清脆的破碎聲。
這四道弦劍卻不近身,反而掠過老人身側,瞬息飄遠在茶鋪外的風雨中。
大雨中倏忽出現一片空蕩。
一息之后。
老人首次露出一絲訝色,手中動作卻極快,他一翻腕,伸出兩指,以道門秘傳的“尋龍點穴”之法,叩下一指。
茶鋪內驟然響起一聲錚錚劍鳴,仿佛這一刻,那曠遠的弦劍才從千里外的邈遠處返回。
老人收回綻出血花的兩指,有了些笑意。
“浩浩江流系于一弦之上,看過大江東去?”
燕長淮點點頭,老人又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再換一招?”
話音未落,兩只大小相異的拳頭在一條中軸線上砰然對撞,渾厚罡氣在兩人的臂膀上磅礴傾斜。
一瞬間,天地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