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畫面蕭毓想了千百遍,想著見他終于露出丑惡的嘴臉,針鋒相對反目成仇。也曾想他有所苦衷,悔恨到狼狽不堪,聽他拼命解釋,求她原諒。然而再見,他如從前幾乎沒差,握著她手腕的手一樣冰冷,說話一樣緩慢,一瞬間蕭毓竟然恍惚了,好似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醒來,他握著她的手如從前一樣溫柔。她低頭,看著那手指輕撫下的疤痕……
蕭毓突然抽出手,卻見他仍然陷在淤泥中。
“蕭毓!”他念著她的名字,也如從前一樣柔和。
蕭毓的手不受控制地要伸出去又迅速收回,并立刻向后退去。下一刻夜雨川從淤泥中拔出雙腿,眼看著朝她過來。冷四冷五現(xiàn)身與他交手,而后小煤球突然撲了上去,蕭毓一驚。兩人同時道:
“小煤球?”
“小煤球!”
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語氣。
夜雨川愣在原地,蕭毓幾步來到被冷五和冷六拽出來放倒在碎木上的傳音和安暖跟前,將手中的城心石置于兩人眼前。忍不住道:
“你們送死就算了,竟還帶著這么小的孩子。”
說完她收起城心石便帶著小煤球一起向淵沼伸出走去,擦身而過時白色斗篷邊緣擦過夜雨川的衣角,夜雨川跟著轉身,看她步履輕盈地踩在淤泥之上。
“拉住她!快拉住她!”他的心里有個聲音不停地叫囂。
下一秒蕭毓感覺手臂一緊。
“去哪?”
蕭毓往出抽了抽胳膊,卻被攥得更緊。一旁小煤球抬爪對著夜雨川就拍了上去,只見手背上瞬間皮開肉綻,出現(xiàn)了幾道駭人的口子,刺眼的紅色滴到蕭毓?jié)嵃椎亩放裆希倩M漆黑的淤泥里,蕭毓的心都跟著抽痛了一下。夜雨川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蕭毓緊咬著牙,攥緊著拳頭道:“雨啼長石請自重。”見夜雨川不放手,蕭毓看著他手背上的血口子,語氣更加冰冷地道:“放手!”
夜雨川重復道:“去哪?”
余光里淵沼的淤泥已經(jīng)沒到了夜雨川的小腿,好似她不給出個回答,他寧愿就此被淵沼吞沒一樣。
就這樣看著他陷進去,就像他從前就那樣看著你在臺上搖搖欲墜。
蕭毓這樣想,嘴卻先一步開口道:“我取些東西便回……”話說出口,蕭毓自己都愣住了,忙又道:“不牢雨啼長石掛心,待另兩位醒來,請盡快離開。”
夜雨川跟沒聽見后面那句一樣,只道:“我跟你一起。”
“呵!”蕭毓冷笑一聲:“雨啼長石您且看腳下,還是顧您自己吧!”
夜雨川另一只手張開,隨后便將腿從淤泥中拔出,不一會兒又慢慢陷進去。
蕭毓道:“藥師之首的身上果然什么藥粉都有!其實雨啼長石不必如此提防,此次回城我只為找人,城心石雖不能給你,但你大可以當我死了它丟了,至于城主位我并不感興趣。你想要自己去爭便是了。”
夜雨川緩緩地松開手,手心再次張開,向后退了一步,看著蕭毓向淵沼深處走去。
目光的盡頭突然傳來蕭毓清冷的聲音:
“雨啼長石且將手上的傷處理一下,莫要滴進這淵沼,污了我的泥。”
夜雨川聞言隨手扯下一塊衣袖上的布條,胡亂地在手上裹了幾圈。然后一動不動地站在岸邊看著蕭毓?jié)u漸消失在黑暗的盡頭。
……
“啊!”
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蕭毓坐在火堆邊上,跟著一驚,回過神來。
“呀!多有冒犯,多有冒犯,我不是故意踩到的!”
“我說訊鳥首領,您是首領,幾個白骨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什么?我就硌著腳了。”
……
蕭毓差點忘了樓上的情形,然后她依舊平靜地看著火苗一跳一跳的。這里是三年前的那棟石樓,大概也有和當年小壯他們一樣的狩獵人來過,所以多了些生火的碎木,但墻上的浮雕和鹿角都還是原來的樣子。那時他們也這樣并肩坐著,她靠在他懷里,他給她講溫家少主和小藥師的故事,盡是遺憾。而如今他們依舊并肩而坐,卻恍如隔世。
此時夜雨川正盯著蕭毓的手腕,盡管被袖子遮擋的只露出一小節(jié)指尖,夜雨川的目光仿佛也能穿透那面料,看到里面手腕上那連成一排圓點形的疤痕。最終還是開了口:“你的疤……”
蕭毓冷漠地道:“雨啼長石不必介懷,這便是從前天真的代價,傷好了本就該留疤,才好長記性。”
夜雨川沉默了,內心五味雜陳,悔恨更深,便更開不了口為自己辯解。這世間本就沒有悔不當初,所以哪怕他再自責悔恨也改變不了蕭毓所經(jīng)歷的那些。
上樓的兩人匆匆從樓上跑下來,傳音比安暖跑的還快。還沒到火堆跟前就先喊道:
“雨川!樓上有許多白骨,你去看看。”
夜雨川的目光終于從蕭毓身上移開,道:“我知道。”
“你知道?”傳音狐疑地看向蕭毓:“你要不要去看看?”
又聽蕭毓道:“見過了。”
傳音這才反應過來:“哦~你們來過,故地重游~”
傳音手欠地推了推夜雨川,還挑了挑眉,盡管沒人能看見。
而夜雨川現(xiàn)在根本沒心情搭理他。所謂故地重游,也叫物是人非。
安暖小心翼翼地靠近蕭毓,又扭扭捏捏地不敢說話,終于鼓起勇氣,剛張嘴。
“安暖,你站蕭毓后面干嘛?過來坐。”
安暖氣的一跺腳,剛鼓起來的勇氣被傳音這一嗓子給喊沒了,只好低著頭回到傳音身邊坐下,一臉的委屈。
“安暖,這幾年在溫家?”
蕭毓跟安暖說話的聲音明顯比跟夜雨川說話柔和許多,但也不似從前。安暖那點小心思,她自然是看得出來的,沒想到當年那個在她懷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安暖,如今都長這么大了。
聽蕭毓叫她,安暖耷拉著的腦袋一下子就抬了起來。興高采烈地回答道:“嗯,我跟了哥哥的姓,現(xiàn)在叫溫安暖。”提到溫溫,安暖難免又有點難過,傷心道:“可是現(xiàn)在他不要我了!”
傳音一聽忙解釋道:“你別聽她瞎說,溫溫只是成了親,并沒有不要安暖,反倒是疼得緊,瞧這丫頭現(xiàn)在都長脾氣了。”
蕭毓驚訝道:“溫溫成親了?什么時候?”
傳音道:“就前幾日,這丫頭就是溫溫成親當日跑出來的,我和雨川好說歹勸都不當用,又著急找你,只得一路帶過來了。雖然叫人去傳了口信,也還不知道溫家那邊什么情況。”
蕭毓詫異道:“找我?”
傳音點頭道:“嗯,有獵人說在淵沼之地附近見過一個白衣金發(fā)的姑娘和一只兩米來長的野獸,我想著許是你,就告訴了雨川,之后便直接趕過來了,沒想到真找著你了!”傳音激動的語調不由自主地升高:“你可不知道雨川為了找你,雨川他幾乎尋遍了雨夜城的每個角落。”
蕭毓余光掃過身邊一言不發(fā)的夜雨川,手里的木棍攪動著火堆里的火星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