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寄書自從勝遠候府出來后，還是有些腦殼疼。
在馬車上她一直在回憶著父親可否和她提過聯姻之事。
想著想著，除了越發思念父親外，她也無法再想起其他的。
看著別人家里，要么像謠謠一樣，父母雙全；要么像王世淮一樣，有疼愛自己的姐姐和母親。
對比他們，程寄書什么都沒有。
“寒昭，從這條路直接出城，我們去天渠山一趟吧。”
程寄書軟綿綿地靠在車廂，聲音有些哽咽。
這個金陵，如此繁華熱鬧，怎么總覺得孤獨感一直圍繞著自己。
寒昭低低嗯了一聲，什么都沒問，她知道程寄書要去哪里。
從她的低落的話語里，就可以聽得出來，她要去白塔寺。
此刻已近黃昏，大地一片金黃，她們的馬車正要從官道轉入白塔寺的路。
程寄書挑開車簾一看，遠處有人縱馬往前，消失在夕陽里。
突然想起了十三歲那年，她也是這么看父親遠去的。
“不去了，我們去靈淵。”
寒昭略有些吃驚，這么晚了，怎么突然想去那里了。
這靈淵也在天渠山內，不過這是一處瀑布。
瀑布旁邊怪石嶙峋，看似雜亂，其實自有章法。
程寄書二人來到瀑布邊上，轉動巨石后面的一個如棋子般大小的石頭，巨石就能從中間打開，一條容車馬經過的通道就在眼前。
此處設置如此隱秘，加上遍布機關。
至今，沒有外人知道這里。
往通道里走去，一開始有些昏暗，需執燈盞。
到了內里的三岔路口，選任何一條路往里走，眼前都能豁然開朗。
不過，程寄書她們走的是最右邊的那條。
若有人誤闖去洞內，選了最左邊與中間的路，分別可到達不同的地點，旁人只會以為是獵戶打下的地洞。
但若有生人誤闖右邊通道，沒有提前關閉墻上的機關，霎時萬箭齊發，只剩一攤肉泥。
程寄書她們再往里走，眼前出現一座村莊一般的地方。
但若是熟悉軍營布局的人，想必一眼就看得出來，這里分明駐扎著軍士。
當然，一般人只會覺得此處宛如世外桃源。
不過與前晉朝淵明描述的不同，此處沒有桃花，漫山遍野一片冷梅。
凌寒而開，一身傲骨，就像在這里的所有女子一般。
這里不是桃花源，這是程寄書在金陵的練武場。
再往前走，就可看見練武場上，不見男兒豪氣沖天，卻見巾幗不肯讓須眉。
是的，這里幾乎都是女子。
除了有幾個小男孩，或者一些老人家。
這些女子個個未施粉黛，素衣素服，臉上卻都容光煥發，很有精氣神。
比之男兒，毫不遜色。
程寄書只是在梅樹下遠望她們，練武場上，女子排兵布陣，銀甲長槍，氣勢如虹。
她的內心，真心為她們感到驕傲無比。
這些女子，都是出于自愿留在這里的。
她們以前來自天南海北，唯一相同的是，都是些苦命人。
這些都是，程寄書這幾年救下來或者買下的姑娘。
如今南帝在位，大權旁落。
定國公把持朝政，下面一堆貪官相隨，苛捐雜稅壓在貧苦百姓身上，猶如泰山，寸步難行。
百姓苦不堪言，賣兒賣女時常有之。
雖然金陵看著繁華，貧富分化愈來愈大。官商勾結，良家女子賣往青樓者居多。
這些人，有的出身青樓，一身剛烈，寧與玉碎。
程寄書可憐她們，幫助她們或買或逃。
有的流落街頭乞討度日，被程寄書帶回來的；有的是從土匪惡霸手里，解救出來的。
說來，最初南帝給她的金銀財帛，實則大部分用于靈淵以及雁州部署，或者在場諸位女子身上。
而朗月閣的實際出資者，從始至終只有王世淮。
他是個仗義的人，也是個善良的人。
南帝送來的一批批女子，要是他不接受，她們只有死路一條。
一年多來，這隔三差五送來的姑娘，都是在迷樓里僥幸活下來的人。
她們見王世淮與宮里的男人不一樣，心下都很感激。
一聽王世淮給她們兩個選擇，或者留下，去娘子軍中磨練，等到有朝一日定有重用；或者返回原籍，尋找自己的父母親人。
王世淮也沒有強迫她們作出選擇，只是這些姑娘自己都想血洗前恥，或者早已和家人失去聯系，幾乎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去靈淵。
靈淵是這些女子重整河山的地方，在這里，她們不需要賣笑，更不需要迎合男人。
也是因為都是從風雪里過來的人，格外珍惜這樣的一個地方，這樣一個機遇。
有一天，這個訓練場可能會走出百世流芳的女將，她們志在肅清四方，還南朝百姓一個清平盛世。
因為，她們相信程寄書。
盡管，她們并不知道程寄書的底細。
那有什么重要的，她于她們有恩。
投我以桃，報之瓊瑤。
于我有恩，以命相隨。
走出靈淵，程寄書內心舒暢。這些女子，果然不負她的期望。
那么，她也不會讓她們失望。
“寒昭，兵部往年的貪污賬目，克扣軍中糧草等等，證據可收齊了？”
程寄書在車廂里靠著，閉上眼睛往外問了一句。
“靈璃收齊了。下一個，兵部嗎？”
寒昭略有所思地問，不過車內的人并沒有回答。
剛好，回去的時刻城門正要關，她們順利回城了。
靈淵一趟，真是心情舒暢啊。程寄書在心里默默想著。
到了朗月閣，靈棲趕忙上前給她拿了暖手小爐，連帶著也給了寒昭一個。
寒昭越發習慣這樣的氛圍，大家生活在一起，互相關心。
“姑娘，下午寧謠小姐來過了，見你不在，坐了一會就走了。”
靈棲端了碗姜湯遞給她，說起了下午的事。
“噢？她此番回去兗州看她娘親，也快有半月了，說來還有些想她。”
程寄書端過姜湯，吹了吹熱氣。
“對了。”靈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顧公子也回來了，說是明天一起來看你。”
一聽這話，程寄書端著湯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瑾瑜兄長要回來了嗎？
這么久不見了，可曾記掛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