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人漸漸不再咳嗽，喘息了一陣，終于平靜下來，開始張望四周。

　　“嘿，你好——！”

　　謝小林扯開嗓子大喊。

　　他的叫喊來得忽然，于東言根本就沒來得及阻止。

　　巨人轉頭望了過來，視線在他們身上掠過，又猛地轉回來，伸手揉了揉眼睛。

　　他的臉上露出驚訝和迷惘的表情。

　　接著，他把雙腿從金屬艙中伸到了地面，試探了兩次之后，成功地站起，并且向他們走來。

　　他的動作在剛開始時十分艱澀，但很快就恢復成正常人的行走節奏。

　　這樣高大的一個巨人向他們走出來，于東言自己感覺像是在做夢。

　　于東言看不出他究竟有多高，不過至少比他家那幢五層的居民樓要高。要是站在巨人面前想要看到他的臉，必須抬頭后仰才行。

　　巨人在操作臺邊上停了下來，并沒有貿然靠近太多。

　　雙方都謹慎而好奇地打量著對方。

　　在于東言和謝小林看來，這個巨人穿著一套十分怪異，看不出什么材料制成的黑色緊身衣，幾乎將全身都覆蓋了。

　　“于東言，說點什么！”

　　謝小林把巨人喊了過來，真的到了面對面的時候反而退縮，想讓于東言幫忙。

　　我能說什么？

　　于東言心里也很慌，想也不想，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馬亦章。你們呢？”

　　互相通了姓名，大家都會安心一點。

　　不知道名字的話，彼此都是陌生人，知道了名字之后感覺馬上不同，仿佛確認了對方跟自己是同類。

　　體型相差太大，馬亦章看到他們總會聯想到寵物，而于東言和謝小林看著他，總會以為自己面對的是祖先降下的某種神跡。

　　平等交流，就從互通姓名開始。

　　“你看起來沒睡好，是不是因為我們把你吵醒了?”

　　于東言沒話找話。

　　馬亦章愣了一愣，露出一個笑容，“確實睡得不好。我本來以為至少會有個床墊。”

　　“所以你睡了多久？”

　　“……這個，是你們把我叫起來的，你們應該比我清楚。”話是這么說，馬亦章還是抬起手望了一眼，于東言和謝小林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塊式樣古怪的手表。

　　“兩千多年？！”

　　看到數字之后，馬亦章顯得比他們更加驚愕，“怎么可能！”

　　他愣了一會，忽然快步走開，一片片燈光在他路過之時閃亮起來，一個個休眠艙張開艙門，向他展示艙內空空如也的座位，或是一堆風化的白骨。

　　除了他剛才出來的那個休眠艙，其余艙室，或多或少都有些損傷。

　　這樣漫長的歲月里，一點點破損，就會令休眠中斷。智能助手會全力以赴地保證休眠艙中的巨人存活，但很難持久到兩千年。

　　馬亦章迅速地翻閱了休眠記錄，他就是休眠得最久的那一個。

　　除了他以外，最近一個離開休眠室的巨人，是在休眠五十年之后。

　　所以，除了最初的五十年里，還有人陪伴著他一起休眠，后面這兩千年的時間里，他都是獨自一人躺在這里，完全被人遺忘。

　　“你還好吧？怎么了？”于東言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我睡過頭了。”馬亦章嘆氣。“多睡了兩千年……”

　　“你是神仙？”謝小林小心地插了一句話。

　　“我們本來打算睡個五十年左右就醒來。”馬亦章搖著頭說。

　　休眠五十年，這就是他們原本的目標。

　　在瘟疫戰爭末期，病毒已經完全失去控制，如果繼續下去，很有可能最終所有巨人都逃不過病毒。當病毒感染了全部巨人，那巨人就真的會滅亡。

　　所以，有必要將還未沾染病毒的巨人挑選出來，讓他們直接休眠去到病毒已經消散的未來。

　　他和另外九人被挑選出來，進行長時間休眠。

　　預計休眠時間五十年，由一臺智能助手進行控制，保證休眠系統能自動運行。

　　以瘟疫戰爭未期巨人的生產能力來說，建造這樣的休眠設施并不輕松，但也算不上多么困難。全世界都在建造避難所和休眠艙，陸陸續續進入休眠的巨人就算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看來，在我們進入休眠之后，外面還是發生了意外。”

　　這屋子里的東西都經過了兩千多年，都是名符其實的古董，馬亦章翻找記錄的時候，還得小心別碰壞了什么。

　　不過記錄很詳盡。

　　休眠五十年之后，他因為一點小小的故障，沒有被及時喚醒。

　　但是，因禍得福。

　　病毒仍然沒有消散。這一批結束休眠的巨人們，很快就陷入絕境。

　　重新休眠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他們把所有資源集中到唯一還在休眠的人身上，盡可能地延長他休眠的時間。

　　所以他一直休眠到了今天。

　　“你能帶我們出去嗎？”

　　于東言和謝小林沒想太多，現在想要的就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回到同伴們中間。

　　至于發現了一個活著的巨人？

　　當然也是可以用來跟同伴們吹牛炫耀的事。

　　至于其他，還沒想到。

　　“等我一會。”

　　馬亦章開始收拾東西，做出發的準備。

　　這里沒有食物，他肯定得離開，去外面。

　　能帶的東西不多，每個休眠艙外都有一些裝備，供休眠者醒來后使用。

　　馬亦章砸開密封柜，取出衣服和武器，一一配備在身上。

　　“外面現在是什么情況？”

　　馬亦章一邊準備，一邊詢問于東言和謝小林。

　　他是知道新人類計劃的，但他沒有想到最后是這個看似不靠譜的計劃成功了。

　　為了自救，巨人當年有過許多計劃，休眠計劃、新人類計劃、海洋城市計劃、宇宙移民計劃等等，每一個都投入了大量資源。

　　除了眼前這兩個小小的少年證明了新人類計劃的成功，他不知道其他計劃的結果如何。

　　面對他的詢問，于東言和謝小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是最關鍵的一個問題，他們誰也答不上來：

　　“病毒已經消失了嗎？”

　　休眠計劃最大的失敗，就是五十年休眠期之后，蘇醒的巨人們發現理論上應該消失的致命病毒仍然存在。

　　那么，兩千年之后呢？

　　誰也不知道答案。

　　“我們走吧。”

　　全副武裝的馬亦章透過面罩發出沉悶的話語，當先邁開腳步。

　　他一步跨出，于東言和謝小林就要跨出十步，所以即使馬亦章放慢腳步，他們也要小跑才能跟上。

　　“這就是巨人啊……”

　　理論上知道巨人的體型是新人類的一千倍，但實際看到的時候，那種驚人的差距還是令人心情復雜。

　　光是一只鞋，把他們兩個裝進去都綽綽有余。

　　那扇令于東言和謝小林無計可施的巨大金屬門，被輕易地推開。

　　一片黑暗。

　　“嘿！”

　　馬亦章突然發出巨大的叫喊聲，嚇了兩個少年一跳。

　　類似休眠室里的燈光在四周短暫地閃爍了一下，穩定下來，照亮了一個樓梯間。

　　不過，梯級早已經塌陷，泥土石塊堆積如山。

　　“這怎么上得去！”于東言說。

　　樓梯之間的缺口，是能讓新人類感到絕望的高度。

　　馬亦章望了他們一眼，突然在他們面前蹲下，伸出手掌：

　　“我帶你們出去。”

　　“呃哦……謝謝！”

　　于東言和謝小林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上他的手掌。

　　五指一握，兩人被他小心地拿起，裝在上衣口袋里。

　　感覺就像是被裝進了睡袋……

　　這高度令于東言心驚膽戰，往口袋里縮了縮，只露出一個頭。

　　馬亦章后退幾步，猛然前沖，在那堆泥土石塊上一踏，高高躍起，一把抓住斷了的樓梯上部，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嫻熟，也很迅速。

　　不過裝在口袋里的兩個少年簡直被顛的頭暈眼花，于東言沒忍住，吐得稀里嘩啦。

　　“哎，東言，你搞什么！”

　　謝小林大叫起來。

　　“抱歉，我……有點頭暈。”

　　于東言覺得臉都丟盡了。

　　怕高的秘密他從來沒有告訴別人，連謝小林也沒有告訴過。

　　上次在飛艇繩梯上救趙新月的時候，他也吐過一次。但那一次至少還有“噴”死一個恐怖分子的戰績，而且除了趙新月沒有其他人看見。

　　不過這次是遮掩不住了，只得用頭暈這個理由含含糊糊地道歉。

　　馬亦章低頭看了看，他倒是毫不在意。

　　比火把更明亮的光芒從他手上一個物件里射出來，照亮了周圍。

　　“這是什么？”

　　“手電筒。”

　　沒有見過手電筒的謝小林嘖嘖稱奇，暫時忘記了于東言的丟臉事。

　　通過幾道門之后，馬亦章來到了巨人避難所第一層。

　　“小心，這一層有野貓！”

　　于東言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哦。”

　　馬亦章聽了毫不在意，繼續前行。

　　于東言很快發覺他剛才說了句廢話，手電筒的光芒照射之下，野貓們紛紛逃離，沒有一只野貓敢于靠近。

　　這就是巨人的威嚴吧？

　　敢于襲擊新人類的野貓在巨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毫無威脅。

　　“這些貓吃過我們的人！”

　　謝小林告狀。

　　“嗯？怎么回事？”

　　馬亦章驚訝地看了看他們，于東言趁機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你們還真是辛苦……”

　　聽完之后，馬亦章嘆了口氣，望向遠處那些探頭探腦的野貓，臉色嚴厲起來。

　　“敢于襲擊人類的野獸，必須死！”

　　說話間，他摸出腰間一支黑色的金屬棍狀物，指向那些野貓。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響聲接連響起，火光閃爍，硝煙彌漫。

　　遠處的野貓發出凄厲的叫聲，幾只野貓倒斃在地。

　　于東言和謝小林都嚇呆了。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巨人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