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乾將手中的徽墨擱置在硯臺上,起身問道:“不知劉公公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自然是有樁機緣要贈與何院判。”劉瑾笑道。
何乾疑惑不已,這東宮侍奉太監,深更半夜跑到太醫院賣機緣,奇了怪。
老醫官下意識的認為劉瑾是來打秋風,隨即在身上一陣摸摸索索,掏出兩粒銀豆子,按入劉瑾的手心。
時常得人孝敬的劉瑾自然看不上這點東西,不過蚊子腿再少也是肉。劉瑾也是笑瞇瞇地收了,他真的沒有想要敲竹杠,只想賣弄一番。誰知此人如此上道。
劉瑾握著老醫官的手,神神秘秘地湊到后者耳旁;“想必何院判是為太康公主病情一事困擾,太子殿下對病癥已有眉目,請院判去清寧宮一議。”
幾聲鼻息在耳邊刮來刮去,何乾覺得好像耳朵里好像進了一只蚊子。在聽清劉瑾所言之后,這只蚊子就突然變成朱厚照的模樣,高頻震動的翅膀好像發出“我能治,我能治”的噪音。
傍晚,太子語出驚人,被皇帝打發走。沒想到這位小千歲完全沒有停止折騰,反而把主意打到太醫院上來了。
雖然朱厚照噴過那個道士,讓何乾覺得蠻爽的,可是并沒有讓他改變對朱厚照的認識。
“劉公公不妨稍等片刻,老朽正要給恩師修書一封,請他老人家來為公主殿下診治。”何乾覺得話沒說對,又補上一句,“恩師行醫數十載,深究醫理,十倍于吾,屆時配合殿下之術,二者奇正相合,定能事半功倍。”
言下之意就是不太相信朱厚照的醫術,劉瑾也聽出來了。
說實話,劉大伴伴也不相信,本著萬事穩一手的宗旨,他點頭笑道:“如此倒是甚好,咱家多等一會兒也無事。不過何院判快些便是,莫讓太子殿下久等。”
何乾鋪開宣紙,洋洋灑灑寫上幾百言,喚來藥童,命其將書信封裝起來,又叮囑了幾句沒營養的話。
隨后,劉瑾和與何乾假意出恭,七拐八繞的走進太醫院某個偏僻的雜房,在房間里嘀咕一陣才出來。
不過此時的何乾卻穿上了太監的服飾,手里抱著一把拂塵,遠遠看去還以為是直殿監的哪路公公。
太醫院到東宮的路程有點偏遠,這兩人路上一頓商業互吹,竟然搞得熟絡起來了。
朱厚照在殿內左等又等,可算是等來了劉瑾。
本以為劉大伴沒有完成任務,其身后冷不丁冒出個長胡子的“太監”。朱厚照仔細一看,那人就是何院判。
何乾撩開下衣,對著椅子上的孩童行跪禮:“下官何乾拜見太子殿下。”
朱厚照屏退身邊的宮女,將何乾攙扶起來:“何院判請起,想必院判也知道本宮召你前來的目的。”
“此事劉公公已在路上與下官細說。”何乾明顯有些遲鈍。
“皇妹的病情何院判是最清楚的,兩個月前的那次診斷也是何院判下的,這其中是不是誤診已經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讓皇妹康復。本宮近來多夢,在夢中得青田先生傳授異術,現已知曉皇妹病情之癥結所在。”
朱厚照說得煞有其事,嘴都不打一下哆嗦。
果然,何乾在聽說青田先生這個名號之后,瞳孔驟然收縮。
原因無他,實在是那位的名頭太過響亮,生平事跡過于出彩,以至于被添上了許多神話色彩。此人諸子百家無一不窺,是名副其實的學究天人。本身就有經時濟世之能,晚年又在鄉間多行善事,百姓們不吹他吹誰?
元璋兄為了暗示自己天命所歸,經常當著大臣的面表揚這位牛人,并且親自下場運營后者的神話形象。正德也是誠意伯的鐵粉,還追贈其為太師。
到了大后期,明代的書商們也瘋狂地蹭熱度,請來各路木倉手編寫劉大軍師的相關小說,賺得盆滿缽溢。用現在的話說,“那可是個大IP啊,有錢不賺王八蛋。”
何乾早年也參加過科舉考試,后來屢試不第,才憤而學醫。朱厚照的話讓他想起了治經求學的那段日子。
事情掛上大佬的名號,何乾已經信了八分,朝著朱厚照拱手道:“太子殿下福澤深厚,得誠意伯之真傳,實乃大明之幸事。下官在此為太子殿下賀。”
朱厚照一看效果,頓覺滿意,至少這次騙人的騷話編得沒有那么牽強。
信不信的,關我朱厚照何事?
反正是人家老神仙說的,不信可以去下面問問。(耐克笑容)
朱厚照假裝表現得十分重視:“此事萬不可泄露出去。”
何乾一臉我懂的表情,鄭重地回道:“下官一定守口如瓶,絕不會將此事透露分毫。”
在其看來,太子能夠將這種機密事件告知,已經是極大的信任,自己是絕無可能做出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
“既如此,本宮便告訴你實情。皇妹此病癥乃是因為那太虛道人的丹藥引起。本宮早已經暗中查明,此人乃是個惡行累累的妖道,煉藥手法極其粗糙。其煉制的丹藥并不精純,鉛汞之毒未除,名為培元,實為損人心脈的劣丹。皇妹就是吃了這種劣丹才損害了臟腑。”
朱厚照咬牙切齒道,仿佛對那道人深惡痛絕。
何乾試探道;“敢問殿下,何為鉛汞之毒?”
“這二者解釋起來頗為復雜,何院判可理解為水銀之毒。”朱厚照本想長篇大論,但是一想起門捷列夫就腦殼大。
于是他就從簡了。
武俠小說里的壞人老是喜歡整什么水銀灌耳。這么給何老倌解釋,沒毛病。
“那丹藥之中原來含有此物,難怪公主殿下會嘔吐不止。”何乾茅塞頓開。
古人和水銀打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交道,知道這東西容易讓人狗帶,研究出了煉制、封存的方法。
有些醫經里面甚至用水銀入藥,當然不是大口猛灌,即便用來外敷也是很少的量,并且是慎用。
何乾在醫術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知道這些。
但是他精于傷寒、大方脈兩科,早年也只是在醫書上見過水銀幾次,并沒有深入研究。此刻拿不出什么辦法,只能再次求問朱厚照;“殿下,此二毒何解?”
“解毒之法已在誠意伯所授術中,需讓皇妹早晚各服用兩顆雞蛋,不必蒸煮。還有,膳房的廚子三餐都要做出一道豆腐菜。若是膩了,可食清蒸魚肉。”朱厚照說道。
金屬中毒,食療可解。但是大明這個年代不好搞牛奶,只能多吃點蛋白質豐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