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沒吃東西,王逑與秀才腹中空空,饑餓難忍。
就這樣又挨過了一夜。
翌日清晨醒來,王逑只覺渾身無力,饑餓二字就如同魔咒一般在腦海中纏繞。
而秀才依然雷打不動的坐在樹下讀書,只是氣色比昨日更差,渾身癱軟,毫無生氣。
王逑走出東廂房,沒有再跟秀才打招呼,他覺得此時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又喝了一瓢涼水,進了正殿。
王逑沒有再坐到東偏殿的矮桌前,而是站在祖師像前,手中拿著那半片金符,恨不得砸個粉碎。
除了能幫助別人找個破東西,簡直一無是處!
變的錢不能花,變出來的東西不能吃。
不僅如此,脾氣還挺大,一不留神,自己心里稍有不滿,金符便會得知,就如同緊箍咒一樣,把王逑折騰的死去活來、頭疼欲裂。
王逑跪在大殿祖師像前,默默發呆。
祖師啊祖師,你若在天有靈,就請你給徒兒指出一條明路,不然徒兒真的要餓死了……
王逑默念了半日。
突然之間,腦海之中一個想法冒出。
不如學著師父去街上擺攤,締結符緣,說不定碰上一個有心的施主,好歹能賞口飯吃,總強過在這觀中等著餓死。
師父也不知何日歸來,等待肯定不是辦法。
此時觀中半粒米也沒有了,后山的杏樹也已經被二人吃光,擺攤——看來是二人現在唯一的出路。
王逑走出正殿,來到院中,招呼了一聲秀才:
“呂先生,師父曾有吩咐,每隔數日,我輩門人需下山締結符緣,以解世人之急難。我剛剛掐指一算,金星凌日,今日必有施主以危難相求,你隨我下山去吧。”
秀才一聽,終于有事可做了,自然十分樂意。
而且像王逑所說,他們以道法救助別人,多少會有些饋贈,能混頓飽飯也不錯。
“需要攜帶何物,我去準備。”
“你去將筆墨紙硯和矮桌上的符紙以及朱砂帶上即可。”
秀才去了西廂房拿了自己的書箱后,便進了東偏殿整理所需物品。
王逑則鉆進了東廂房,在門后找見一個卦幡,拿到院中。
拍打掉卦幡之上落的灰塵,依稀可見一塊早已泛黃的白布之上,寫著“有求必應”四個大字。
白布上端系一根麻繩,懸掛在竹竿的一頭,白布略有褶皺,下擺和側邊都破爛不堪,仿佛是被撕成了無數的布條一般。
王逑將卦幡下擺擰成一團,和竹竿一并攥在手中,而秀才背著書箱,二人出了觀門,順著石階,朝山下走去。
雖說時已入秋,但二人一路之上又累又餓,到了南街,早已滿頭大汗,渾渾噩噩。
王逑帶著秀才穿過人群,來到師父曾經擺攤的地方。
墻角的那棵老柳樹依然斜歪在那里。
曾經用過的木桌和早已掉了漆色的圓凳依然靠在墻邊,今日沒有被人占用。
一個蓬頭垢面、渾身破爛的老乞丐坐在圓凳上,看著桌邊幾個小乞丐正在地上玩耍石子。
這老乞丐王逑認得,因他生的滿臉麻子,別人都喊他陶麻子,也有人叫他陶六,小乞丐們則叫他六叔。
陶麻子見王逑和秀才朝這邊走來,慌忙起身,端起桌上的一個破碗,迎了上來。
“王道長今日前來出攤?”
王逑此時沒有心情,更不想理會他,繼續往桌邊走去。
“聽說王道長前幾日,神威顯靈,幫助張員外找回了丟失的公子,道長符法靈驗非凡,真是神通廣大啊。”
那陶麻子跟著王逑屁股后面,說了一通。
“貧道從來不愿張揚,你可是聽誰說的?”
“道長多日不來,有所不知,如今街頭巷尾都在夸贊道長神通呢。”
王逑卻也半信半疑,不過聽的高興,從腰間的三枚銅錢中掏出一枚,扔到了乞丐碗里。
“去吧去吧,這些神啊靈啊的,聽得太多,去別處說去吧。”
陶麻子得了錢,又聽王逑如此一說,帶著幾個小乞丐走開了。
王逑與秀才來到樹下,擺好桌椅,又將卦幡打開,立在墻邊,一應物品全都擺在桌上。
“王兄請坐。”
王逑此時累的夠嗆,也不和秀才客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秀才則是從書箱里拿了一本書,蹲在墻角,看了起來。
王逑也不理他,四周掃視一遍這熟悉的街景。
卦攤位置極好,背東面西,處在南街正中,卦攤對面是一家米鋪,常有乞丐蹲坐門前。
米鋪兩側分別是錢莊和胭脂鋪,錢莊再往南就是有名的鳳鳴館了,此時正值上午,二樓之上并不見人。
鳳鳴館斜對面便是鴻天酒樓,商販們因懼怕酒樓的勢力,酒樓門口兩側無人敢去擺攤。
卦攤南側的莊姓老漢正在擺弄他的竹筐,旁邊賣菜的李大嬸正在和包子鋪小哥吳明聊天。
這都是王逑熟悉的場景,只是以往都是跟著師父前來,也不知師父如今身在何處?
想到這里又不免有些傷感。
此時街上人并不多,王逑也沒啥心情,左手托腮,肘部搭在桌上。
突然一陣抽泣之聲傳來。
王逑聞聲看了過去,這時候他才發現——經常在老柳樹另一邊擺攤賣花生的儲老漢并不在,反而是一對賣水果的父女占了那個位子。
王逑對這二人并無印象,而這哭聲正是從這父女二人口中傳來。
“爹,我不要跟他們去,爹,嗚嗚嗚......”
“閨女啊,是爹害了你呀。”
“不,爹,你不要這么說。是那鴻天酒樓的老板娘和賣字先生坑了我們。”
嗚嗚嗚,二人又是一陣抱頭痛哭。
王逑此時早已餓的前胸貼后背,哪里聽得進去。
而這幾句話,呂秀才卻是聽得真真切切。
秀才從墻根站了起來,將書攥在手中,朝父女二人走去。
“呂兄,你做什么?”
秀才并未理會,也沒有回頭,徑直朝父女二人走去。
又犯傻病了?
你一個窮秀才,要錢沒錢要勢沒勢,你干嘛去呀?
王逑心里直犯嘀咕。
“敢問老丈,是不是遇到什么難事了?”
“先生,你是?”
那老漢抬起頭來,看了秀才一眼。
“在下呂文候,秀才出身,在此隨王道長擺攤賣卦。老伯若是遇到難事,盡管說來,王道長法力高強,定能為你分憂解難的。”
王逑一聽,火冒三丈。
二人如今飯都吃不上了,這傻秀才竟還給自己攬事,聽了這句話,簡直把王逑的肺都氣炸了。
那老漢聞聽秀才之言,側身朝王逑看去。
只覺得王逑雖然年輕,卻氣度不凡。
“你說的王道長,可是南靈觀的王逑道長?”
“正是。”秀才一臉得意。
“爹,是大家最近都在盛傳的神仙道長嗎?”
“是呀,孩子,我們有救了。”
王逑聽的真切,又喜又憂。
卻并未起身上前,心里只是默念,一邊希望父女二人千萬別來找自己,一邊埋怨秀才不識好歹。
此時王逑恨不得馬上收攤走人。
正在王逑苦惱之際,只見父女二人撲通一聲跪在秀才面前。
“呂先生在上,受我二人一拜。”
秀才趕忙將老漢和姑娘攙扶起來。
“有何難處,你們盡管說。”
“小女子姓柳名月娥,清水村人,幾日前與家父來此擺攤出售鴨梨,那鴻天酒樓的朱掌柜,見我家梨子好吃,于是找了一賣字先生寫下文書,定了我們二百斤梨,今日收貨,誰知那賣字先生胡書與朱掌柜是一伙的,簽的不是收梨的合同,那文書,那文書……”
女子哽咽,說不出話來。
“只因我與女兒都不識字,那文書如今變成了我女兒的賣身契。說是客人吃壞了我們的梨子,要我們今日交出二百兩銀子,不然就把我女兒賣到青樓去。”
父女二人說道此處,又開始哽咽起來。
“豈有此理。”秀才一聲暴呵。
王逑嚇了一跳,想不到這文弱書生,竟還有這般氣力。
“老伯放心,我來想辦法。定不讓那奸人的詭計得逞。”
“鴻天酒樓老板娘,朱掌柜那可是個母老虎,惹不起呀,上次吃的虧還少嗎,這秀才就是不長記性。我們即使有心也無能為力呀。”
看來這次又攤上事兒了,王逑心里隱隱有一絲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