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9年10月29日:
自夢醒時頭腦便一直清晰地昏漲著。后脊處滿布著灼眼的火光,少年踏入幽暗的牢房;
從入眠起便蔓延般綻放著心之彼方。四周圍流淌過駐足的人群,少女揭開晨曦的薄紗。
啊,又見面了呢……身前是那位賢者。由銀白的發端飄出魅惑的清香,撕碎了服刑的恐懼:
‘剛聽說上司訓責了你……沒被降級處理罷?’
唉,又見面了嗎……眼前是那名囚犯。迎面拂來因骯臟而發散的惡臭,不愿再包庇監下囚:
‘到頭來那都是你的罪過……給我好好反省。’
忽然,一眾肩負看守職責的兵士推門而入。這所監獄因某人掀起暴亂,急需武力援助。
摘下純黑色手套,隨意棄置一旁,左手抽出匕首。俯下身,少女向囚犯伸去纖細的右手:
‘我似乎能理解你了呢……但是,絕不認可。’
刑場未曾遭受過摧毀,處刑依舊會如期而至。
深幽的出口那端,拖動著已成兩段的鐵索,少年后腦被槍管頂住,遲緩地奔跑前行。”
……
2041年6月11日,周二,晴轉P級“安息”災害:“夏霜”。
——
“誒,下雪了啊。夏天的雪……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呢。”
拭去附著在玻璃板上已凝結的冰紋,金發少女朝窗外眺望著即將被冰雪再度覆蓋的繁華魔都。
自在那間酒館度過了圣誕夜后的半年里,弗雷德逐漸放緩了接送四海來信的速度。雖不像郵局里那些友人們一般漫無目的著無所事事地將光陰虛度,但除每日必要前往查閱資訊的郵局藏庫外,少女幾近卸去了“信使”的全部職權。弗雷德所執迷的、她所期望看到的……是標記著“紫發綠瞳”這一詞匯的到來。那是通向可能未來的零碎線索。
窗外是烈火般的炎陽,半空飄零著白雪。無論怎樣的灼熱都無法阻止冰花落地、不可加速雪層消融,越是炎熱就越能感受到掩蓋于膝蓋下的冰涼。這是“夏霜”的饋贈,是它的仁慈。魔都角落的一間出租屋內,金黃色長發的少女似在自言自語般訴說著什么:
“你知道么,海誠?漂泊在魔都的人們,沒有好壞之分、善惡之別,大家……都盡是些罪孽深重的家伙。”祈禱般地蜷曲在床頭,弗雷德側身于粉紅的被單上,禱告著十指扣攏地回望:
穿過巴士的鐵道,迎來魔都的街道,已在生命中開辟出一條不斷延伸的道路。不論行走在道路上,還是行走在道路上,這都是自己做出的抉擇,只覺得那是對生命最為寫實的描述:沒有任何意義,除了無敵的寂滅與黑暗,就是無以排遣的生命。
——
“喂,海誠。是我……想和你見一面,方便出門嗎?”
“……現在?”
連執著于賴床的Crystal都早起的出租屋內,海誠卻雜亂著長發,一副剛夢醒的模樣。
亮堂的燈光下與純白的雪地上,都在各自散發著白光,閃耀得刺眼。陽臺外的這場大雪似乎連聲音都能掩蓋,數萬艘游艇和客輪于河面上齊整地按路線行駛、帆船擠占著空隙載起游人;數千萬的汽車堵塞在街道上、摩托穿行在車流中;磁懸浮天路上急速著呼嘯而過的飛船、飛船上空緩慢飄蕩著電氣飛艇……六月是旅游的旺季,魔都作為艾斯亞大陸上最繁華的都市,自然地招攬了最大批量游客,加之P級災害‘夏霜’所帶來的夏日雪景,魔都單月的客流量有望再創新高。本應喧囂的世界,卻只聽得幾陣微弱的鳴笛。
【她是誰?我能聽得出是個女聲,但有點陌生啊,海誠。】
6個月未曾相見,有些東西總歸是被淡忘的。指尖觸碰到飄零的冰晶,兩者都散發著暖溫。拾起被爐上的皮筋,步過客廳走入洗漱間,少年向后一靠將門閉緊,行至鏡前,海誠扎起長發:
【您的記憶還真差……是弗雷德啊,那個留著金色短發的女孩。不過,確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她了呢,現在好像留起了長發……倒是比我長就對了。沒辦法,這種事是遺傳基因定奪的罷。】
【哦,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想和你發生關系的金發人類女孩是吧?】
【發生關系……您說得有點過了呢,惡魔女士。弗雷德她,不過是剛好在我以前所經歷的那段時期而已。我能察覺到我們之間的不同,即使再怎么成長,我都已經被困在那個時期里不出來了……但是她還有機會,她還沒到完全沉淪的地步……】
“嗯,我害怕……我等不到那時候了。所以,我現在就想和你見一面。可以么?”
仿佛鑲嵌著黑水晶般的左眸注視著鏡面,于純凈的鏡像中,少年看清了:自己右瞳已如日夜屠戮般染著血的緋紅。海誠深知:要是那夜Cry所講屬實,便已經沒有時間供他猶豫了,自己必須即刻啟程,在沒徹底被某個“入侵者”取締之前,要跟那道女聲完結自己的心愿。
即使已懷疑那女聲的身份,海誠也不再在意。
遠離鏡面,海誠將單邊的眼罩戴上:
“倒也不是不行,等我請個假罷。正好遇上‘夏霜’,Boss大概在考慮給我們休假了。”
打開洗漱間的房門,鼻尖便飄過濃郁的肉香,海誠轉頭望去,是Cry打開了剛送上門的外賣。
【要是她也步你的后塵了呢?】
【那我就拉她一把……為了找個‘殺馬特’而耗費時間、不在乎青春流逝的家伙,我必須要幫她脫離苦海。這才對得起她的付出啊……其實,說實在的,我也不確定能幫她到哪種程度,但至少得讓她的愿望實現,讓她見到那個紫發少年后把一切都問清楚,對罷?】
【紫發少年?哈,你不會真認為她僅是在乎那個吧?】
【誒?那是……】正想困惑于那女聲的發言,海誠卻忽然回想起那晚摩天輪上,金發少女對自己的哭訴。【喂喂,不帶這么玩的罷……要是按你的提議往下推導,困擾著弗雷德的……該不會一直都是那個她暗戀的男孩罷?但這說不通啊,那紫發少年就不管了?還是說……那只是她情緒的宣泄口罷了?】
【一直如此喲~你太遲鈍了啊,海誠。】
【……】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中午12點,我們就在那個摩天輪下見吧。”
“沒問題,我會按時赴約的。”
確認了男孩的到來,弗雷德長舒一氣。
——
仿佛鑲嵌著綠水晶般的眼眸凝視窗外凋零的雪,披散著金黃的長發將吉他掛在身后,將一本筆記拿起而后夾進幾張樂譜。少女戴上褐色的方格帽,架起墨鏡,向那座摩天輪進擊。
【我要怎么把那些話說出來,少年?這些全部的一切……自從圣誕聚會后已過了6個月,已經等待得夠久了罷?】
【抱歉,鄙人并不清楚怎樣表達情感。弗雷德君主,請做出您自己的抉擇吧,無論這條道路盡頭會是怎樣的光景,鄙人都愿意陪您走下去。這是作為‘入侵者’的鄙人……所能做的全部了。】
【這樣啊……那么,我們,就一定要不停地走下去。】
——
早飯后簡單地收拾赴約時可能用得上的物件,海誠摸索著自離家時便一直帶在身旁的紫色背包:許久未動的日記本,最后記錄的日期是2040年11月4日;答應幫藍發少女找工作后,名叫Lia的女人所贈送的這輩子都指定用不上的冷兵器芯片;不時會拿出來冥想的純白色筆芯,緊握在手中;糾結于選擇離家所帶的那把黑傘亦或是被“詐騙”著買下的那柄所謂具有“魔法”的掉色黑傘,海誠終歸在女聲的勸誡下抉擇了掉色的那柄。
【你覺得她會跟我說什么呢,惡魔小姐?】
【我不清楚,但至少不會是表白。想知道答案的話,就一定要走到最后……不活到最后的話,便什么也無從知曉。】
現已是6月11日,距那個天使般女孩的再臨,僅剩最后的4日。為了以防變故,海誠與其耳內那道女聲需要提早前往既定的場地。拿起那支純白色的筆芯,海誠故作鎮靜地放進棉衣外層的口袋:
“那您覺得……她會怎么回應我呢?”
【我并不想回答這些情感上的疑問,最惡心又最難猜透……按計劃進行吧。盡你所能做到最好,我也會竭盡全力來幫助你實現心愿的。】
“真是……說起來您做得很過分呢,居然在6個月里不間斷地給我重復那一個月的記憶。果然,你是能窺視別人記憶的‘入侵者’罷……”
【窺竊記憶……那是‘惡魔’的特權。看來我得在此重申一遍:我可不是什么‘入侵者’。況且見到你一次又一次沉沒在來自過去記憶的悲傷中,我的心情……真的、非常、特別、十分究極地愉悅啊~】
“嘁,你認為我會信嗎……話說,協調度已經100%匹配了罷?”
【嗯。但這還不止……想必已超過101%了。但在實現愿望之前,好像還有個人類女孩在等著你救贖呢~】
“沒關系。今天是第758天,作為惡人的我、卑賤的我,作為“變態”……我已經自省了758天。要是在最后走之前能解救一個為情所困的少女的話,我想最后再耽誤一陣也無妨。”
摁下出租屋的門把,海誠朝屋內正凝視著手機屏幕的Cry招呼去:
“我出門了(永別了),Crystal……”
“嗯?哦,記得早點回來,Boss說要請我們吃晚餐……”將手機放下,Cry趴在被爐旁望向門邊扎起馬尾的黑發少年,將早已預感到的不詳肆意抹除:“對了,海誠。話說回來,你今年已經16歲了罷?得照顧好自己啊……可別被榨成人干喲~”
面對黑發女子習以為常的討趣,海誠輕合上門:
“好罷,一定(再見)。”
【這樣就好,都是歡樂的、大家都仍是這般溫馨的日常就好。現在聽好了,惡魔女士,最后一出鬧劇……別給我演砸了。算我求你,就算不能讓我的生命華麗地落幕,也至少讓我死而無憾罷。】
【我說過我會盡力的罷?但是……演不演砸,大概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知道吧。】
……
金發少女坐于落雪的長椅,披著一頂皮帽,身著灰白的棉衣。掙脫出城內沖天的霓虹,少女獨自在江邊那座摩天輪下凋零著冰晶的約定之所等候。雪中慢步,一柄掉了色的“殘破”黑傘自冰雪白茫的另一頭悄然闖入。直至臨近那只長椅,撐傘的家伙才將用于阻攔風雪擊打的物件閉合,曾被黑傘籠罩的少年握住傘柄,振抖,又脫落下幾處黑塊:
“你好,弗雷德。”
【你還真會浪費啊,海誠。】
【怎么說?】
【這種傘本就不能多次使用,居然只為擋雪便隨意撐開……一點都不懂得愛惜財物是么?】
【哦,要是覺得自己虧了就直說,又不花您的錢。】
【……】
弗雷德所看到的,是一名將黑色長發扎起、面戴眼罩的少年站立跟前。似一座不曾削減的高山般靜默著沉重地屹立于旁側。將額前的金發撩至一側,弗雷德顫動的唇間只勉強地擠弄出一聲“嗯”的回應。
6個月不曾相見,兩人都想再說些什么,卻又都沉默著,不知從何談起。終于在一番思索過后,仿佛一切又回返原點般,海誠決定再從聯系起二人的羈絆——那名“紫發少年”起始:
“我很抱歉,弗雷德。關于那個紫發的‘殺馬特’……果然,單憑我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或許,有些事就不是時間能擺平的罷。”
這將近半年的時日里,海誠依舊寄希望于杳無音訊的老人,要是他真如販賣帽子的夯歌所說那般身居高位,就目前不給任何人保留隱私的先進科技而言,要通過魔都高層的大數據查找到一個毛頭小子簡直輕而易舉。但無理由相信的結果,便是連電話費都曾透支卻仍無法接通。
雖震驚于少年仍銘記著找人的破事,但弗雷德的眼眸卻僅剩下灰暗色的無神光彩:
“這樣啊……沒關系。海誠你啊,已經盡力了。”
對于弗雷德來說,海誠所做出的全部努力都已是徒勞。因為那名紫發少年,恰在身旁。
——
自從那夜的圣誕聚會,弗雷德由海誠送回出租屋后,紫發少年便不再吝嗇自己的出場,開始在少女的睡夢中現身。弗雷德曾幻想再給海誠撥通電話,但伴隨少年投影于現世,并長時間地僅是沉默著圍繞在自己身旁,她打消了尋求救援的念頭,開始走近紫發少年:
“是你么?當時送我上車的男孩……就是你沒錯罷?!”
少年仍身著當初的行頭,紫色長發下那對仿佛鑲嵌著綠寶石般的眼眸,似在訴說著兩年多來不曾有過的是非變故。同時朝著弗雷德“走”去,于少女身前單膝跪地:
【沒錯,引導君主您行至此處的,正是鄙人。請原諒我兩年多來未曾露面,除開那次不經意地闖入了您的美夢中……】
“真的么?終于……再見到你了啊!——”
【……想必您這般激動,并不全是為了我罷?】
“額……沒錯。我有很多很多事要問你,愿作為‘始作俑者’的你,已做好逐一答復的準備了。”
【我仍是如那日為您引路、替您闡述‘自由’的愿望一般,很樂意為您效勞。】
“再好不過。首先,你是怎么知道我存錢的地方,并繞過我父親的看守溜入院內取走它們的?”
【不愧是弗雷德君主,僅是第一次提問便直擊要點。因為迄今為止,做出這一切行徑的……都是君主你‘自己’啊。】
“我自己?”
【確切地說,是我們。您允許我第一次現身時便直接將我投影到現世,就像現在這樣。
在您讓我給您強化‘自由’的意識、我指著高山對您訴說外界的美好之后,您在極度憤慨的情況下意識覆蓋率轉低,使您幾近昏迷失意。而我便是遵循著您昏迷前的意識,操控著您的身軀回返家中。
與您的父親親切地招呼后,“您”便取走了您的存款,然后回到路口等著巴士來臨……直到您再度恢復意識之后,您仍保持著我的投影。或許這便給您模糊地留下了‘一位紫發少年送自己上巴士’的記憶。】
“等會兒,你的意思是……我們是一體的?我是意識,而你是身軀;我負責下達指令,而你負責執行是么?”
【可以這么理解,我的弗雷德君主。但這絕不正確。因為……我是‘意識入侵者’。從寄居于您的意識開始,便注定了我只有兩種結局:要么趁您意識低迷的時候‘殺’了您,將您取締后由我掌控肉軀開始新的生命;要么長時間不作取締被視作‘入侵失敗’,然后被‘宇宙意識’召回,再選擇意識的‘道路’。】
“‘宇宙意識’?你是說那個加速了‘2031屠殺’并造就了‘2031歸鄉’的萬物之源、宇宙所有意識集合——‘宇宙意識’么?”
【正是。但事先聲明,并不是我有意,而是這條‘道路’私自這么做的……我觀看了您的記憶。就我所獲悉的情報來看,人類仍對‘2031屠殺’中死者意識的去向存有未知……】
“停!!!——觀看記憶?!那不就是說……我被你……看光了?!”
【嗯?啊……好像,是這么回事……應該說沒錯么……但請您放心,我絕沒有看過第二回……】
“明顯在心虛啊……”
【請不要在意這些插曲……作為‘屠殺’事件中的被害人,我和所有死者的意識都被召回‘宇宙意識’,它讓我們選擇下一個輪回所要行走的‘道路’。
作為人類時的肉軀已被焚毀,我失去了和大多數‘人’一樣直接回返人世的途徑。因為死亡時間的不同,且情報出現差異,而我所在的那批‘意識們’中都急著回家,卻又無‘人’想到通過未激活仿生人的軀體重回人間這一方式。于是,大多數‘人’選擇了轉變為物質的‘道路’:
有的轉變為石粒細沙、水珠植被身處世界各地,有的轉變為輪船、客機憑空出現在地球……大家因意志力的差異變成了不同的物質。那樣做的代價是失去轉變前的記憶。
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相應代價,這似乎是‘宇宙意識’行事的宗旨。
聽說那些跟‘宇宙意識’連接上并做出了某些請求的初代仿生人們以仿生人再無法連接上‘宇宙意識’的代價作為交換,使得‘宇宙意識’同意了那場交易,還莫名地簽訂下‘每14年依人類社會的真實狀況,決定是否實行意識重塑’的契約。
眾‘人’轉變之后,剩下的便是由于某種原因被禁止轉變的資本家和罪犯們的‘意識’。而我并不想失去作為人類時的一些美好回憶……選擇了不會失去記憶的‘入侵者’這一‘道路’。】
“信息量有點大啊……懶得整理。總而言之,你現在的任務是要‘侵占’我的‘意識’,對么?”
【原諒我曾這么想過……但我觀看了君主您的記憶后,我并不想奪取您的人生。直到現在,我也僅在等候又一次的‘死亡’罷了。】
“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讓你放棄重生的機會?”
【原因很簡單……您也是個失戀的可憐蟲,而我也是。要是失戀了還要被奪走生命權,那未免太悲慘了點;而且作為‘入侵者’,我是要突破一道‘關卡’的,守護著您意識的那家伙簡直強得離譜,根本不可能贏過他……我的理由,僅是這些。】
“這樣啊……真是辛苦你了。”
【唉?】
“要不是你在河邊、在巴士前的那些‘洗腦’,我現在一定還受困于那個沒有自由沒有希望的故鄉罷,我也就不會結交到今晚聚會上的那些友人罷,真的……一路下來,謝謝你了。”
——
“盡力了……是么?”
也許罷。少年也曾萬念俱灰地懶怠過一陣,要是沒有那幾日的怠惰,或許那把能打開少女心鎖鑰匙便早已就位了罷。但若真如耳蝸里那道女聲所暗示的,就算真找著了紫發少年那把鑰匙,弗雷德是否有勇氣去面對開鎖后那既定的未知世界,誰也拿捏不準。
一旦心鎖解開,往日與暗戀少年共度的光景便又會再度重現。那些撕裂心肺的記憶、那些無可縫補的記憶、那些澎湃著激情卻又暗自神傷的記憶以及最后被少女親手深埋愛戀的記憶……一旦被自主遺忘的全部一切都漫過腦海、映入眼簾、如夢似真地繚繞耳旁,眼眸便會宛若夢幻般低垂,最后再次孤獨地走向這次生命的盡頭。
那樣的未來,海誠真的希望它降臨到少女身上么?讓她傾盡全力所編織的幻想破滅,被虛構的童話被揭穿后又能剩下些什么呢?要一直攜著虛假的歡樂度過一生,亦或是選擇徹底摔碎希望的劫后余生?少年不知該作何選擇,面對此類必錯的命題,少年不曾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有正確答案,因此,他無法替別人做決定。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敢踏出這一步。腳下這條道路若再往前,即要通向深淵。
瞥見置放于長椅上已積雪的皮革本,以及少女懸掛在身前的吉他,海誠只覺得那是身悼念亡魂的行頭。替少年掃除了覆蓋于長椅別處的厚雪,少女示意海誠就坐。于是將掉色的黑傘置放一旁,海誠坐下,卻是故意地盡可能坐在遠離弗雷德的另一端:
“啊……那么,接下來該聊些什么呢……”
“其實……不,海誠扎起辮子我能理解,畢竟約莫一年前相見的時候你就在留長發。我現在想知道的是,為什么會戴上眼罩呢,海誠?這可不像你以前的風格。”
“右眼出毛病了,嗯……大概是夜里玩手機太多的緣故罷。這該是我問你的才對,為什么非戴上墨鏡不可……那樣的話,我可就看不透你了呢。”
捏著黑框的墨鏡,弗雷德傳出一聲嘆息,而后似終要放下什么般仰望飄雪的晴空:
“……還是無法隱瞞么。其實,那個紫發少年……我已經找到了。”隨之而來的是海誠一臉驚喜與困惑,他對弗雷德能成功找到少年表示祝賀;但他更看不透“找到少年”和“戴上墨鏡”這兩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聯系。總結性地發出一聲:“啊?!”
“很吃驚是罷?剛開始我也一樣呢。現在,他就在我身邊……”將目光投射到身前純白的雪地上,弗雷德摘下漆黑的墨鏡,將那對仿佛鑲嵌著綠寶石般的雙眸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海誠眼前:“就在這里。”
而海誠并未看到除二人以外的第三者。用來遮蓋雙眼的墨鏡、由半年前的藍瞳轉綠、能看到只有自己看得到的人……原來如此。海誠知曉了謎底:少女和自己一樣,同樣被某個意識入侵了。那么現在的難題,便是怎樣解救被入侵的弗雷德。只要將同樣深陷于往事的少女救贖,海誠便可以心無旁騖地去迎接終結了。少年這般夢想著。
“海誠?”望著黑發少年突然轉變為一臉焦慮的神色,弗雷德不禁擔心起來。
【弗雷德君主……】身旁平靜的紫發少年突然面露難色,而后迅速向少女靠近:【請原諒我的暴行。】
“我在。”【還活著么,惡魔小姐?】
【有事說……】沒等女聲慢悠著拖延地答復,海誠直奔主題:【你能窺視我的記憶是罷?并且能再次展現給我,就像這6個月來日復一日地刺激著我一樣。】
【……嗯,沒錯。這是身為‘惡魔’的天賦。】
【這樣的話,那個入侵弗雷德意識的家伙也可能具備同樣的能力罷?而現在她仍保持著清醒,就像隨時間淡忘了一般沒有再思念那個暗戀對象的神色……也就是說,如果您‘少女的心結仍是那個男孩’的推論成立,則那個‘入侵者’就一定還沒給弗雷德強制觀看過去的記憶……他還在等,那個紫發‘殺馬特’似乎還在耐心地等候著某個瞬間……】仍這般猶豫地思索著,弗雷德突然像被什么東西猛擊了額頭,身體向后顫動,因疼痛發出了‘唔’的呼救。而海誠卻沒看見除金發少女外其他的多余事物:
“嗯,弗雷德?”
【喂,海誠!現在!立刻!馬上把眼罩給我摘下來!!!——】
順應那道女聲的叫喚,海誠即刻摘下眼罩。仿佛鑲嵌著紅水晶般的右瞳顯露世間,“惡魔”和海誠共同看到的,是一名紫色長發的少年摁住了弗雷德的頭,將兩者的前額相碰。
“快跑開,弗雷德!!!——”
……
少女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自孩童起便結識的少年。
腳底所踐踏的,是一片熟悉到陌生的漆黑原野。遠處茁壯的古樹被夏夜的微風擊打著,搖晃不止的繁茂枝葉在皎月下滋生出幾簇顫動影團;樹頂交響著蟬鳴,億萬根芳草間閃爍著螢火蟲的微光;南方的山巖隨著河流飄蕩此地,碎石如隕星般散落著分布,繁花遍地著施予祝福般取締了鼻息……弗雷德終于回想起,這里是故鄉的牧原。
金發在風中凌亂地飄散,于星空下映照著光輝,仿佛鑲嵌著藍寶石般的眼眸望向前方領路的黑發少年,弗雷德雙眼朦朧地向他伸出右手,似要抓住些什么。什么都夠不到。只聽得男孩已在遠處叫喚:
“喂,弗雷德!不想走丟的話,現在就快點跟上!——”
呆滯著羞紅了臉,少女將吉他背至后身,準備追趕。
卻有個輕盈的身姿搶先一步,慢跑著追上男孩。那是小時候的弗雷德。
難以忘卻少年那輕柔得宛若夢幻的聲線,好似要將逐漸淡出的遺憾與溫和的希冀編織成線。那些被埋藏在少女記憶深處的繾綣時光,那些被埋葬在女孩內心底層的孤墳……被塵封的密門、被鑄鐵的鎖、被銷毀的匙,就這樣將它們一并封存罷。而弗雷德旁側,紫發的少年緩緩浮現:
【這里就是弗雷德君主已逃離的故鄉么……被投影的時候都無暇顧及這些。就算是窺見過您的記憶,也僅是些模糊得無法銘記的碎片。并非懷有私心,但鄙人確實不曾想,最為清晰的記憶竟有這般美麗。】
雙手交互著將頭扭過一旁,以表心中的不甘。伴隨紫發男子的出現,弗雷德不自覺地望向已然牽手的兩個孩童,露出駭人的嫉妒神色:
【為什么要帶我來這兒……明明已經闊別兩年多了……】
【并不是鄙人帶您來的,這是您自己意識的選擇。】
【哈,你的意思是說我想回到這兒?回到這個不得任何資本青睞、骯臟得一塌糊涂還被洪水害死了749444人的破爛小鎮嗎?】
【……嗯。但鄙人認為既然您的意識選擇從這里開始回憶,就意味著這里或許就是一切事情的開端。看樣子,你對那個男孩的執念很深呢……】
鳴蟬與螢火蟲同樣擁有飛天的翅膀,共享著入秋即逝的結局。以蟬鳴歌頌四季的樂章贊頌生命,以腐草化作螢火的勇氣謳歌光明。唯有輝月出升的時段,才不見盛夏年復一年的燥熱。盤坐在一顆古樹下,男孩凝視著靜默于身前的女孩:
“我說,弗雷德……”
“在!”
“這么激動干嘛……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呢?”
“誒,我么?”
“廢話,這里除了我們難道還有別人嗎……總有一天要離開罷,離開這個沿河而建的小鎮,我們大概都會和鎮上的人告別罷。若如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弗雷德你會到哪去,要靠什么養活自己呢?”
“離開么……說實話,我還真沒想過會在某天離開這兒。如果是擇業的話,我可能會當上作曲家罷,要是真沒那個天賦的話,跟母親學手藝做個園丁也不是不行。那你呢,你以后打算靠什么維持生計?”
“調酒師。嗯,我將來想像父親那樣當個調酒師。父親的調酒技藝可是我們小鎮里最精湛的,我必須悉數學來才行……等我到了出走的年紀,一定要到艾斯亞大陸南方的大城市,那兒一定會有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在勞作一天過后等待著酒水的滋潤,也許還會遇上些貧民也說不定……總之,我希望我調出來的酒不亞于父親,我要以調酒師的身份,去溫暖更多的人……比這個小鎮的還要多。”
“是么……”相遇、相守。傍晚過后乘坐于失去影子的樹蔭下,微風吹拂,仰望記憶中最燦爛的晴天。
“嗯。想象一下罷:因為技藝高超的調酒師而喧囂的貧民窟,在昏暗的酒吧內有個調酒的少年。那樣身處日夜操勞的貧困之中,卻總能在下班后拋擲所有煩惱去開啟閑情雅致的夜晚……我所渴望的,正是那樣的生活……匆忙而有意義。”
“是喔……”
當時的小鎮里經營著十多家酒館,但出于厭惡亦或是其他方面的緣由,小弗雷德并未光顧過,更沒接觸過‘調酒師’這一職業。所以,那時的她只認為男孩想要當個沒有前途的酒販。
【鄙人作為‘入侵者’自然有權窺看您的記憶:喧囂的貧民窟、昏暗的酒吧、調酒的少年。這些詞匯都已在不經意間銘刻于弗雷德君主的記憶深處。當時您意識低迷的時候,鄙人確實有想搶占肉軀的念頭,但君主您最后發出的‘命令’中卻包含了這些……】
【這就讓你放棄侵占了么?】
【我們都很不幸。你失戀,我失身,都是差不多的可憐蟲。作為可憐蟲的我們沒有自相殘殺的理由。】
“而且,作為繁華都市里可能混上的特級的調酒師,一定要有個標志性的發型才行啊……我決定了,從今天起就開始留長發,等到足夠長的時候,再把它們全都梳向一側,剛好遮蓋住一只眼睛,只要這樣,像調酒師那種莫名其妙的雜亂卻又神秘感十足的帥氣就自然而然地出來了!”
男孩邊描述著未來的自己,邊抓起頭發作出模樣地擺弄起來。這光景實在滑稽,小弗雷德只得強忍笑意:“嗯嗯……”如風干的油畫般靜默在男孩身旁,小弗雷德一副耐心聽講的乖巧模樣。
又是不超過兩個字的回應,弗雷德看著曾經這般不懂得珍惜的自己,顯露出無畏、無奈且無情的神色。閃躲著記憶中男孩的眼神。一汪清泉滑過臉頰,少女的淚水滴落下,將腳底的牧野一并融化,仿佛熱情似火的生命正流逝著呼喚自己,原野瞬間化作火場,少女誓要將眼前的自己焚燒殆盡般怒視著小弗雷德:
【喂,你是傻子嗎?!居然這么敷衍這個男孩……】
【冷靜點,弗雷德君主。人們想殺死過去的自己,這再正常不過。但您的咆哮和憤怒對不可更改的記憶來說起不到一點作用。】
仿佛鑲嵌著藍寶石般的眼眸透露著堅定與不甘:
【絕對不想。我絕不是想殺了自己,我只在恨自己,僅是恨現在這無能為力的自己罷了。】
假若真有暫停時間的方式存在,弗雷德只希望能牽起男孩的手,共度過這永恒的夏夜。
【那么,差不多該去下一個記憶了……您的意識有什么特殊的反應么,弗雷德君主?】
【暫時還沒……等會兒,這周圍是怎么了?】
頭頂的星空不知何時起開始破裂,顆顆攜著星辰的碎片不作任何聲響地隕落而下;逐漸崩裂的漆黑大地,無數道裂痕布滿了原野。這一段關于訴說未來的記憶,猶如被盜墓者撬開棺槨后所取得的碎土般,于重現后即刻湮滅,卻鐫刻下永不磨滅的碑文。
【比預想的還要快吶……走罷,弗雷德君主,前往下一個對您影響至深的記憶。】
……
“喂,弗雷德、弗雷德……弗雷德!給我醒醒。聽得到嗎,快給我醒過來啊!!!——”
飄零著寒酥的摩天輪下,海誠搖晃著金發少女的身軀,不屑地叫喚著。出門前便暗下決心,自己要在為實現夙愿而赴死之前,先救贖眼前這位因為種種原因而迷戀上自己的人類少女。而如今卻連確認少女的生死都做不到。海誠接受那樣的結果,但不接受這樣的過程。
“喂,惡魔。請解釋一下,現在是怎么回事?!”
【這種狀況再怎么吼我也無濟于事……現在的她,大概是被完全侵入了吧……】
“完全……侵入?那我現在要怎么做,惡魔?我要怎樣才能把弗雷德救回來?”
【……你可以嘗試進入她的意識,就像剛才那名少年一樣觸碰她的額頭。但我絕不推薦你那樣做……】
“值得一試!”海誠即刻向少女額前“噠”地撞去。
【……】
……
暮夏的炎風悄然入屋,卷動著少男少女們的秀發。持筆于凹凸不平的炭板上勾勒著,直至世界上各大陸的輪廓浮現,授課的教師才停筆轉身:
“這就是我們所生存的世界,同學們。雖說我只能歪歪扭扭地畫下這些不堪入目的曲折玩意,但也足以讓我們窺視這個世界的廣袤……”而后,男性教師敲打著一塊貓爪模樣的圖形:“這便是我們生活的大陸,艾斯亞大陸,”再于圖形右側畫出一塊“人”字區域:“而這是誕生了我們的國家——夏國,”接著又指向夏國北部的某處,教師緊握住粉筆狠狠地將它敲打幾下,將多余的粉塵吹落,只留下一點微小的白印:“然后……我們居住的小鎮,大概就在這個位置罷……”
晨曦穿透林間樹梢,幾縷暖陽斜射于課桌上置放的筆記。將教師的授課打斷,已就讀中學的金發少女起身發問:“你是在騙人罷,老師?我們的鎮子怎么可能這么小,還在這么偏僻的地方?”
卻引得旁人哄堂大笑。將粉筆放下,教師友善地提醒:“現在是上課時間,弗雷德同學。有問題就不會先舉手么……”忽然面朝教室內全部的學子,走下講臺,男子不甘地憐憫著哀吼:“至于你的疑問……沒錯,我們居住的小鎮就是如此偏遠。我們所棲息的這片平原、窗外的那片樹林、那些溪流、鎮上的人們、坡后的草場乃至腳底下踩踏的教室,都不過如此狹小骯臟。
而我們所擁有的一切、我們所成就的一切乃至我們渺小的自身,甚至連存在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可沒有騙你,弗雷德同學。
我更沒必要騙你們,同學們……因為這就是事實!相比起居住在南方大城市里的上等人,我們這兒充斥著貧困、落后、弱小與無知!我們中的大多數,可能這輩子都將茍活在這個因為十多年前的洪水而被沖毀得一無所有的卑微小鎮!
是的,沒錯。我們的鎮子很小,但我們的視野更小;我們居住在偏僻的平原,而作為人類,我們的內心必將更加孤寂!我們中大多數人都將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然后,在生命的最后孤獨地死去……
那么,弗雷德同學,這樣的答案能讓你滿意么?”
【原來北方的教師也會嘮嘮叨叨個沒完啊……】
【哪里都一樣……而且這回我好像有錯在先。】
都是一樣的,世界上不論何處、哪個角落都是一樣的。無論安居在哪、漂泊何處,只要有人的存在,只要有除自己以外第二個生物的存在,那便將沒有好壞之分、善惡之別地掀起斗爭。大家都將作為罪孽深重的家伙孤獨地在斗爭中死去。這樣難熬的日子是不會結束的,直到世界上只存在一人。
【鄙人倒是好奇,這給弗雷德君主留下了什么特別的觸動么?】
【啊……我大概想起來了……接下來發生的事。】
窗外溪流旁的白鷺展翅高飛,再難捕捉蹤影。靛藍色繡球花瓣飄過林木的枝干,被風攜入課堂,回旋著沒落于滿面怒火的少年桌旁。同樣不舉手便站起身:
“老師,我也有個疑問。雖然提問的方式和弗雷德同樣愚昧,但問題絕不像那位同學那樣愚蠢就對了。
為什么就不能自行發展呢?既然得不到那些資本家的青睞,我們就更應該自己動手發展壯大不是嗎?
我們的平原自身便有出色的地形優勢、氣候和土壤特點,鎮上的人們大多都是耕地起家,水運興盛的時候更不乏對作物進行包裝、營銷的人,這些無不為農作物的生產與加工創造了便利的條件;
我們的牧場也有著天然良好的畜牧前景,只要引進一些牛種,維護好草場的自然生態,畜牧業自然就能發展起來;
這所學院旁不就有我們自己的林地嗎?只要合理開發、節制砍伐、適時增種、循環利用,我們的林業也能建設起來,我們都能有光明的未來!
還有那條‘還魂河’。雖然當年的洪災確實害死了不少人而顯得晦氣,但比起封建愚昧地認為會遭受亡魂的詛咒,不如將死去的人們當作我們重新起航的動力,載著死者的遺愿繼續前行下去,我們是時候重新發展……不,重新振興水運了罷?!
沒錯,只要這些農耕業、畜牧業、林業、水運統統發展起來,我們就一定能追趕上外界的科技水平,然后……反超!”
很認真地聽完男孩的發言,從頭到尾、仔仔細細、逐字逐句地聽完。小弗雷德只感到失望至極,并不是因為男孩在發言的開始就宣稱自己愚蠢,而是男孩似乎放棄了那個夏夜里所陳述的夢想、拋棄了于那棵古樹下所描繪的未來。
眼前的男孩和自己記憶中那個未來的頂級調酒師不再重合,他不再是自己夢想的樣子。小弗雷德站著舉起手,仿佛鑲嵌著藍水晶般的眼眸泛起光亮:
“喂,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么?你以前……不是想去大城市當個出色的調酒師么?怎么現在就想著留在這建設小鎮了?
哈,真以為自己留在家鄉就了不起了是嗎?好啊,那你就一輩子待在這個落后的小鎮里罷,哪也別去,好好建設這個扶不起的小鎮!
農耕業是這只靠種地為生的小鎮的強項,我暫不反駁。
但畜牧業呢?就算把鎮上的資金都匯總又能引進多少頭牲畜?就這點平原上的牧草又能養活多少頭牛多少天?
林業?可笑。先不提人口素質的問題,你就告訴我大批的伐木工人上哪找去?我們鎮上有幾個人是會外界科技的?哦,有啊,倒還多著呢……不都被洪水給淹死了!就算現在立刻開始教學,與外界隔離了多年的我們又有幾個能迅速學成?更何況外邊的那些‘2031屠殺’和‘2031歸鄉’都過去了好幾年,科技水平和生活質量一定早在穩步猛漲了。新的語言、文字的改動、更加復雜的商貿、更能反映大多數人的公平政策、更優質的服務設施、更好的環境治理方案……這個被拋棄的小鎮拿什么和人家比?
水運又如何?拜托,只有你自己說是為了‘繼承先輩們的意志’而重修水道。別說其他地區的人,就我們小鎮里都有不少仍保守著封建、陳舊和腐敗思想頑固的老不死們,他們會贊同你個小屁孩的提議么?這里不是教科書所描繪的大城市,這片平原仍充斥著野性,空氣中彌漫著的盡是愚昧!不做最根本的思想轉變,你的努力又有什么用呢?你所做的一切都將徒勞無功,到頭來都將重蹈覆轍。
再怎么努力,你都會像老師說的一樣,終將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然后孤獨地死去!你個拋棄了兒時夢想的家伙,總有一天也要被世界所拋棄!
而我就不同了。我弗雷德啊,可是要走出……不對,是要逃出這片平原的人啊!這樣骯臟的牢籠,果然只能用‘逃’來形容罷?!只有逃出這片被貧窮所縈繞的平原,我們的未來才有希望的可能罷?!”
【原來……君主小時候,是這么厭惡家鄉的么?】
【不止是從前,現在也一樣……不想回到那個骯臟的鎮子。啊啊……不過是一時犯傻罷了。真是愚蠢,居然會對那家伙大吼大叫,甚至使我們之間產生了理念沖突。】
學院遠離沿河而建的小鎮,設立在曠野邊境的林地旁。弗雷德所虛度時日的教室最接近候鳥的棲息地,像這樣放眼未來的清晨總能聽聞布谷鳥們那喧囂著自由的鳴叫。班內沉靜片刻,教師又登上講臺:
“那么,弗雷德同學,你為什么……要去往外面的世界呢?”
“為什么?因為……外邊有著這片平原上所沒有的一切。外邊的世界是廣闊的天地,就像書本上所羅列的一樣:外面有著我未曾游覽的大陸、國家和城鎮;外面有著我不曾領略過的風土人情、自然文化;外面有數不盡的美食、動人的音樂、光鮮亮麗的裙擺。
而在那些大城市,在那些絢爛的霓虹燈下,一定有著我這輩子都只能駐足仰望的頂尖科技和財富頂端的資本家們,飛船、飛艇、磁懸浮的軌道、滿街裝上義肢的人和仿生人……只有逃出去才能有希望,生活在這座小鎮是不會有明天的。沒有法律的管束,只要將所謂的‘道德’拋棄,我就能不要臉地背井離鄉、一去不返。
我有權逃出去,我有權去看外面的世界!”
第一朵盛開的櫻花凋謝,然后長出嫩綠的新芽,再假裝陷入沉睡。直到溫暖的時節才肯將花瓣綻放,于凋零后二次盛放。因而不存在所謂之“凋零”。再度拾起粉筆,深邃的眼窟望著小弗雷德,教師指向身后的整塊炭板:
“不顧一切地沖向外面的世界么……很好。那,弗雷德,要真到了出走的那天,你想先到哪游覽呢?”
“*****”
【……嗯?你聽到她說了什么嗎?】
專注地觀賞著這些被自己所深藏的來自過去的記憶,弗雷德卻忽然接收到一陣“嗡嗡”作響的耳鳴。接著,窗外的樹林頃刻間化為灰燼,身前的課桌椅突然破碎,方才鮮活的小弗雷德和男孩則體冒白煙,閃著刺眼的深綠光簇,隨著所站立教室的倒塌,記憶中在場的所有人瞬間炸裂。
——
伴隨四周綻放出道道綠光,紫發少年和他的君主一同落入腳底漆黑的深淵:
【……沒聽清。但記憶的旅途好像要被迫終止了,弗雷德君主。】
“喂,我們在往下墜啊,少年!這是怎么回事?!”
【有人進來了,好像……是您的老熟人。】
深淵盡頭是耀眼的白茫,仍往下墜落著,一道扎著馬尾的熟悉身影于白地上沖兩人叫喚:
【喂,弗雷德!看得到我嗎?!快逃啊!!逃得越遠越好,離那個紫發‘殺馬特’遠點!!!】
即使被不斷涌入的往事沖昏頭腦,金發少女依然將他辨識:“海誠?!”
發型被別人拿來討趣,這是決不能容忍的。對君主掛上和藹的微笑,少年將雙拳緊握:
【是他啊……既然說我是‘殺馬特’,那我們就過去罷。弗雷德君主,您要是不介意的話,鄙人要揍他一頓。】
“當然介……”
【無效。】
“哈啊?!”
直落白地,卻不感到絲毫疼痛。待弗雷德緩過神來,紫發少年已奔向海誠。
【喂,這家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像要揍我一樣撲過來?!】
僅是強行進入少女意識內便消耗了大量體能,海誠甚至無法站穩。虛弱的身軀結實地挨了少年一拳,海誠一陣翻滾后死寂般不作聲響地倒地。
【哼……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嚷嚷‘快逃’,還憑自己的片面之見評價別人的頭型是‘殺馬特’,你真的有十五六歲了嗎,老兄?!】而后伸出想要拉海誠一把的手。
【……行罷。算我的錯……】握住了那只‘莫名其妙’揍自己的手,海誠無奈吐槽:【但揍人的話,也要看對方的身體狀況再下手啊……我可是虛得半死啊……】
深淵下方的廣袤白地內,金發少女趕忙奔向二人:
“你們又是什么情況啊!——”
【一些雄性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
【你是指像這樣被打得半死么……】
【好啦好啦,我道歉、道歉。】
——
“……”走近二人,弗雷德卻突然一陣沉默。而后“嗚嗚”的哽咽聲自咽喉處傳來。
【喂,弗雷德?】
【弗雷德君主?】
【哈?君主?!】
【額……又不是什么奇怪的癖好。我倒認為這樣叫更有禮貌一些啦。】
【奇怪的禮……算了,我也無權干涉你的表述方式。你怎么樣了,弗雷德?】
“沒……沒什么,別擔心。我只是突然想起很多事情……罷了。”
【往事么,都是些什么?居然又能使弗雷德你哭出來。】
【……我帶君主去看了她過去的記憶。】
【哈?!過去的記憶?】
【確切地說是‘重現’。你應該猜到我‘入侵者’的身份了罷?從你進來的大吼大叫不難看出你對我有敵意。這么看來,你理應知道‘入侵者’可以窺看‘被入侵者’記憶的事。】
【聽一個‘魔都平板’的女人說過。】
【那應該能很好理解。一個人所能清晰記憶的事是有極限的,而那些難以記起卻又真實經歷過的往事,作為‘入侵者’的我是能夠輕易讀取的。‘入侵者’大多都能制造幻象,而我便將君主過去的記憶讀取之后再以幻象的形式呈現給她……但這似乎讓她回想起了一些難過的事……】
打斷了兩人的交流,弗雷德面向扎著馬尾的少年開口:
“海誠……我有話要對你說……”
【先告辭了。】紫發少年迅速地跑到數十米開外。
——
【喂……】見少年已遠離,急于赴死的海誠只得安慰眼前的淚人:【有什么事都盡管說出來罷,弗雷德。再怎么痛苦的事都可以說出來。像‘說出來就好受些’之類的話我是不會對你說的。但你說出來,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擔痛苦。】
延緩了嗚咽,弗雷德將手搭上黑發少年的肩膀:
“從說什么‘逃離故鄉’開始,然后下意識地命令這家伙送我坐上那趟巴士前往魔都,再到身體凍僵在外邊任憑你叫喚……果然,至始至終,我都是個不懂得珍惜的廢物……那些關心我的同學們、那位老師、那個男孩、那些郵遞員們,還有眼前的海誠你……
那些在乎著我的人、我所得到的饋贈、被寄予的寵戴……我從來都沒真心接納過,更沒回應過他們所贈予的一切。我把老師所陳述的未來當作自我升華的階梯;將同學們的關心錯當成鼓勵我前行、激勵我逃出故鄉的動力;我天真地以為只要造成理念的沖突那個男孩就會為了辯論再找上我,我就能更靠近他一些……
然后,就是你了,海誠。我擅自地將對男孩的愛戀轉移到你身上,因為你和那個男孩真的長得好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每次看到你都能讓我想起他,我想更長久地看著你,我想更多地浪費時間去追憶和他在一起的整個童年、那個夏天、那間教室……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不,請理解我。只是理解就好,我已經……不奢求你的原諒了……”
心念著那個女孩,海誠知道只要安撫好眼前的少女,將弗雷德救贖,自己便能毫無顧慮地為夢想去死了:
【無須道歉,弗雷德。你所做的并無過錯。雖然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但我選擇相信你,你也僅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做出了一些自己認為正確的決定,你只是在行使自己應有的權利罷了。】
烏黑的秀發、仿佛鑲嵌著黑瑪瑙般的眼眸、天使模樣的臉龐、誘人的紅唇……那名女孩的身影浮現眼簾。突然,數道白光自下而上穿透海誠的身軀,無數段來自過去的記憶亂序著瞬間涌入腦海。一陣靜默后,少年回過神來。海誠續上新增的話語:【……只要不觸犯法律,哪怕是逾越了道德底線的事我能理解你,甚至原諒你。】
“但是……我做過很多難以啟齒的事情……那天凌晨,我祈禱著你的來電;那個雨夜,我親吻了那柄被你所握過的黑傘……之后還有很多很多事,我到現在都不敢對你說。不敢對那個男孩說。
包括那個圣誕聚會上,我趁海誠去衛生間、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偷嘗了浸沒著你唾沫的果汁……還很羞澀、貪婪、惡心地用舌頭舔舐盡杯中的殘液……這就是真實的我。
哪怕我是這樣懦弱、無知、喜歡使絆、下流、無恥、不自知、淫邪、對毫不尊重海誠的底線……甚至還在這對你撒弄著這個年紀不該再有的臭脾氣……這樣的我,你都能原諒是么?!”
伴隨記憶的不斷閃回,海誠逐漸挖掘出曾經的自己:
【情色、正經、率真與清純是可以并存的,這樣的顏色是存在的,這樣的人也是存在的……對于你曾經那些奇怪的舉動……嗯,我也覺得無所謂。倒是原諒也未嘗不可。畢竟是處在這種時期,額……或多或少都有些身不由己罷。我也曾做過很多難以啟齒的事情啊……
如若那些事都是遵從了你的內心,那我便不會妨礙你,更不會追究你、記恨你。
如若你要做的事情真能使你感到快樂的話,哪怕會傷害到我……我也不介意。
請隨意傷害我罷,沒關系的……我一定會很開心的。相信那個被你所暗戀的男孩也會一樣罷,你要相信,哪怕相隔千里,他也一定感受到了你躁動的熱情。】
“真的么……謝謝。”
扳機被毫不猶豫地扣下,槍響過后又綻放般顯露著什么呢?
——
白茫的深淵之下閃爍著藍光,紫發少年自下身起逐漸分崩離析,似水晶般崩解的碎片中映射出銀河。已掩藏不住被既定著將要離去的事實。面向已結束“爭辯”的二人,紫發少年無奈地撓著頭皮:
【看樣子我的時間到了呢……雖然很抱歉的說,但我只能陪你們到這了。】
“少年?你的腿怎么了?!”
【這就是‘意識入侵’失敗的后果么……身體會逐漸崩毀,散作銀河般絢爛虛無的碎片,然后化作星光般的煙塵消散,Cry有過類似的描述。】
【是的。但比起‘失敗’,我更希望你們能稱它為‘投降’。畢竟我選擇自主繳械了兩年多。確實,就算我真要選擇入侵的話,也會提前死在某道關卡,然后回到‘宇宙意識’后選擇入侵下一個無辜者。但看在我都快撲街的份上,就請這么記著罷……我可是‘投降’的哦。】
“喂,少年!!!——”
【叫這么大聲干嘛……很吵哦。沒關系的,弗雷德,對于像我這種已失去肉體還選擇轉變為‘入侵者’的意識來說,‘入侵失敗’和‘死亡’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直到入侵成功為止。
但要真入侵成功的話,也將同時失去作為‘入侵者’時的全部記憶,相當于要幫別人活一遍。所以呢,我倒更希望一直入侵失敗,這樣就能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一路走來的所有記憶,再‘侵入’別人的意識,去和更多的人相遇、相識。】
“所以只要你一直‘入侵’失敗的話……就能一直‘活’下去是么?”
【那是當然。所以啊,要為我擔心的話就大可不必了。我們就像荒漠中的意外相識的旅人,共度了一段各自孤獨的旅程。在好不容易找到的驛站里點上幾聽啤酒,開懷暢飲,然后憧憬著第二日的朝陽,迎接必將到來的別離。到頭來我們都在走自己的路,做著自己的選擇,孤獨的遠行。
或許真會像主人……不,都這種時候就沒必要客客氣氣地做些虛偽的禮儀了,請允許讓我直呼你的姓名罷,弗雷德。
或許真會如那位教師和你小時候所說:我們一生終將碌碌無為,然后孤獨地死去。但這又何妨呢?如同現在這般,我還什么都沒做就得離開了,就像現在這樣遠遠地看著你們,獨自迎接著自己孤獨地‘死亡’。但我的努力白費了嗎?雖說作為一名‘入侵者’我失敗得很徹底。
但是,作為一個‘意識’,一個自由的‘意識’,我已經自由地按照我的意識做出行動。我可以自由地選擇放棄入侵,自由地選擇在這兒和你們聊天,自由地做出我認為正確的決定,自由地行走在我認為正確的道路上……我便是如此,在不傷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實現了自己的自由。比起這種‘絕對’的自由,‘碌碌無為’和‘孤獨地死去’,我認為都不再重要。
我一直是這么想的,弗雷德。自從我窺看了你的記憶開始,就一直想這么告訴你我的感悟。】
紫發少年的身軀已崩解完全,僅剩一顆帶著脖頸的頭飄浮于半空。
“……”
【……】
【我能做的……僅是這些了。那么,弗雷德,接下來就作出你自己的選擇罷。無論是跟過去告別還是繼續沉淪于那個男孩,無論以后是回到北方的故鄉還是繼續待在魔都,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如若繼續前行的話,你一定得作出自己的選擇才行。】
紫發少年僅剩半邊頭飄浮于半空。
“……謝謝你,少年。謝謝你能帶我回到過去的記憶,讓我重溫了很多都快忘記的往事……雖然說,到頭來我都沒怎么成長……但還是謝謝你好意,謝謝你沒有侵占我的意識。”
【……】
【啊啊……我已經到極限了呢,】幾乎消逝得不見蹤影,少年靠著僅存的紫發做出了這次旅程的道別:【……有緣再見罷,弗雷德!】
“……再會,少年!”
——
奮力擺脫了過往的沉重,回憶的煙火卻轉瞬即逝。少女記憶中的所有不甘與懊悔都化作沉海白骨,不止息地擦拭著蹉跎歲月后僅剩的焦痕。仿佛鑲嵌著藍寶石般的雙眸泛起淚光,逐漸發出“嗚嗚”的悲鳴。
時光流盡后還會剩下些什么呢?弗雷德不知道。暫且無語地嘆息罷,直至翻涌的記憶將思緒凌亂。
恍惚間才發覺,自己已再聽不到紫發少年的嘴邊輕語。只有那未曾知曉的少年姓名,是少女傷痛過后唯一沒能帶走的遺憾罷。
燃盡生命幫助自己脫變的紫發少年,不顧生死闖入意識只為喚醒自己的海誠……這兩年來所經歷的事、所見過的人似漫天星辰,繁多而閃耀,都化作這最后感激著哭訴的謝意:
“少年、海誠……謝謝你們”
無燼的白光終消散,無盡的漆黑中重生。
……
“嗯……我這是……出來了么?”活動著關節以確認自己的存活。
【很慶幸你能活著回來,少年。搞得我都擔心起來了呢~雖說你已是將死之人,但也請別再做這樣可能加速死亡的事情……那對艱苦修煉了10個月的我們毫無益處,你說是吧?】
【嗯。請放心吧,惡魔小姐,我最后一次可能危險的行徑,已在剛才做完了。】
雪花飄落著擊打在少年臉龐,因溫熱而融化。自長椅上起身,海誠活動著肩膀一臉“你什么都不用擔心了”的神情望著尚在熟睡的少女。而弗雷德也伴隨著少年的注視睜開了雙目:
“海誠?我們……還活著么?我的眼前都是灰白一片……”
幫意識尚未清醒的少女撩起額前的劉海:
“驅逐‘入侵者’后就會代償性的變傻么?是你頭發擋著了啊……”伴隨于少女頭頂堆積的雪塊滑落,海誠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弗雷德,你的頭發……變白了。”
弗雷德金黃的長發在“入侵者”離開后,伴隨著意識們瞬間地喪失,剎那間轉變為融入背景的雪白。
“哈?!”同樣難以置信地撫摸著自己的長發,任憑少女怎樣眨眼,它都變不回曾經的金發。
“不過……這樣的發色不也挺酷的么,很有神秘感哦。”
“誒……真的嗎?!真的很好看是嗎?!”
“嗯,就像暴雪中撥開白霧迎面走來的冰山巫女一樣,美麗動人。”
“謝謝!”
除去因少年贊美而自發的竊喜,少女只感受到那種心中大石塊被放下的感覺,再無須祈禱,多年的執念終于放下。
白發少女由內而外地散發著惺忪時的喜悅與輕松的味道。那些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總歸化作被風化的石碑,被埋沒在時間的無限長河里。雀躍著蹦跳至少年身前,弗雷德展露出最為真摯的笑意:
“那么……一起去吃拉面罷,海誠。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是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的。當我們與別人有了聯系,才能有自己活著的證明。所以,請和我一起。”
頭頂已堆積滿因“夏霜”而飄落的冰花,抹去雪層,海誠望著身前滿面欣喜的白發少女,扭過頭將眼罩戴上:“嗯……走罷。”
——
有人欲想跳出歷史的循環,有人卻將它不停地回拉,而雙方都任由時間之數軸不可逆地繼續延伸。直至坐標的盡頭。名為海誠的少年,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
生意火爆的餐館大多已被訂滿桌位,白發少女認為隨便挑一間面館解決溫飽就好,而海誠則以“可能是‘最后的晚餐’”為由反駁。不屑顧及價目表地踏進一間裝修豪華的拉面館。
兩人擇定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就餐。將錢包里的12張銀行卡悉數掏出,因為在圣誕聚餐后的第二天,海誠便遭到竊賊的偷襲,雖說靠莫名嫻熟的投擲技法砸碎了竊賊的大腿,但那番經歷也讓海誠保持著“一錢多存”的戰略。打開手機想查詢數字余額,順便確認“天使降臨”的日期是否有誤,卻發現二十多通Cry的未接來電。少年正要無奈地回復同居姐姐“無微不至”的關心,面前的少女忽然傳來更令他無奈的消息:
“誒,海誠。那個藍發金瞳的女孩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嗯,那個雙馬尾也有點熟悉……”
二人所描述的家伙們正坐于對桌。鼻間飄過的拉面熏香使人垂涎,而可能碰見熟人的不詳預感則將血壓拔高,將要湊近勘察,少年卻被突如其來的怪叫鎮住。
“海誠?!”雙馬尾驚訝于同居者的突現。
接著便是熟悉的友人們悉數登場,海誠面顯尷尬地愉悅著過問:
“Boss、Cry、Bernice、拉姆還有Lia?!你們怎么在這?”
“這話還得我問你呢。由于你難得的失約,害得我被Boss訓斥……”忽然瞧見對桌披著皮帽的白發少女,Cry頓開茅塞:“哦~——好小子,難怪一整天不接電話,原來是狩.獵.到一只可愛的白毛幼女了~”
“哈?你說那個么……”轉身行至正在進餐的少女旁側,海誠突然用左手搓弄起她的白發,弗雷德嫌棄著傳來鄙夷的目光,海誠便用右手揉捏著她的臉蛋向對桌的眾人辯解:“看清楚了,這可是弗.雷.德.啊,就是那個送信的郵差。”少女正要掙脫時,海誠卻突然收手:“也對,畢竟都有半年沒見了。”
——
而后便是愉快的晚餐時間。
——
霓虹光束交相輝映,生命十六年無能延續。近凌晨2時,拉面館仍燈火不息,眾人困倦地環繞于海誠身旁,遠處擺放齊整的木椅好似高聳的城墻般將少年圍繞。
心愿達成后就去死罷。連記憶都開始混亂、無法拼接完整的少年,已做好主動交出肉體“掌控權”的準備。隨時可以迎接死亡了。只要那個“入侵者”現身,海誠便會毫不猶豫地歡笑著奔向Ta,任其割宰,直至被徹底地吞沒。
“我也一樣……謝謝你,謝謝你們。”
眾人進行了最后的交談后便悉數困倒,只剩下少年一人獨醒。并非是憑借頑強的意志力硬撐,而是掐刺著自己的手指,使自己因疼痛無法入眠。他最后一次寵溺地掃視近一年來一路結伴而行的家伙們。仰首掩面,海誠輕聲道出最后的別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