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沒變啊！”
慕安拿起李哲推給他的瓶子，白瓷瓶在月光下閃爍著白玉般的質感，他打開了瓶塞，倒出一粒瓶中的藥物，圓形的藥物渾身漆黑，但除此之外卻再也沒有別的特征，既沒有如歷史傳說中閃爍著重金屬光芒的丹藥一般熠熠生輝，也沒有如同神話傳說中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藥一般氤氳留香。
這顆平淡無奇的黑色小藥丸甚至像麥麗素而非一顆藥丸更多一些了。
“怎么樣，你信還是不信我？”李哲望著捏著丹藥的慕安嘴角浮現一個計劃即將成功的笑容，他正在用這樣的手段為慕安施加壓力，“你猜我會不會念及我們的兄弟情？”
慕安望著李哲嘴角的笑容，那是一股無形而巨大的壓力，不管他選了哪個，他都可能會死。
畢竟對面是李哲，那個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怎么可能做出賭概率的事情呢。
他們是親兄弟，更是如同光與暗一般相克相生的存在。
慕安扭了扭脖子，粗劣的布料將他的脖子磨得生疼，不知何時起，皓月的銀光之下已經盡是漫漫飛雪了，他伸手接住了一片雪。
雪花隨即消逝融化，一如今日的他。
“怎么樣，我親愛的哥哥。”李哲伸手拿過了另一個白瓷瓶子，將瓶子中的藥物倒了出來，同樣的樸實無華與毫無辨識度，他捏著那顆麥麗素一般的藥丸笑著說道，“你猜到了嗎？我有沒有騙你？”
“江南夏家有三絕，人絕、琴絕與畫絕。我還從未聽過夏氏的琴曲呢。”慕安朝夏寧笑道，無邊飛雪似乎將要掩埋整個營地，皓月的銀光照在雪上，隨即散射而去，將這片天地掩飾的如夢似幻，“夏寧，為我一曲，畢竟啊，哥哥可能第一次見你，便是永別了。”
“那便請哥哥聽我一曲了。”
夏寧揮了揮手，屏退了四周的隨從，隨手撥弄起了一把焦尾琴，五指飛快，一曲未盡，但管弦嘔啞與錚錚琴聲之中盡是金戈鐵馬的殺伐之音與依依惜別，那是楊柳曲，專用于送別將行友人與親人而作的琴曲，夏寧琴聲之中似已寫滿對于故人往事的諸多追思和不舍。
飛雪飄進了慕安敞開的衣領之中，冰雪溶解帶來了刺骨的嚴寒，飛雪與霜冰，冰冷的溫度與駭人的重壓之下，慕安卻發現自己突然有些亢奮，他舔了舔嘴唇，大腦全力運轉試圖破解李哲給他下的難題，。
李哲是個賭徒，慕安又何嘗不是呢。
與一個智謀百出且極為熟悉自己的對手賭命，是一個足以將一個尋常人嚇破膽的賭局，但在慕安或是李哲這樣賭徒心中，卻只是一個可以讓他們熱血沸騰的好玩游戲罷了。
“不管我選哪一個，你都會吃掉另一個的對吧？”
慕安捏著手里的藥，饒有興趣的望著捏著另一個瓶子的李哲，“這兩粒藥三易其主，你如何能辨識？你是在賭概率么？讓天命來決定我們之間的勝負？”
“對。”李哲的臉上滿是因興奮而涌現的亢奮紅暈，“讓天命來決定我們的生死吧。讓天下的人都知道誰才是真正被天命選中的人了。兩個冠絕天下的智士因為天命或死或生，多刺激呀。”
“這不是天命。”
慕安捏住了那顆黑色丸子，仰頭吞下，飛雪似乎更大了，“這是智謀，該你了。”
“不。”李哲也捏著黑色藥丸，一口吞下，意味聲長的嘆息一口，“這是天命。”
夏寧望著慕安，眼中滿是驚奇，這一輪游戲，李哲輸了。
這兩粒藥并無毒，李哲的勝機便在于吞藥之前的機鋒斗爭。
但顯然，李哲已經輸了。
……
“我贏了。”慕安看著李哲，李哲站在原處，白衣勝雪，在漫天飛雪之中輕搖折扇，絲毫未見中毒的征兆，但這也并沒有出乎慕安的預料，“你手中的藥根本沒有毒。”
“我也沒輸。”李哲則坐在原地，一臉不甘心的看著慕安，“我們誰也沒死，所以誰也沒有贏。這幾年未見，你竟然能跟我玩這個游戲了。”
“你該帶我去見羌人了。”慕安坐在了他面前，豎起了一根手指，“一刻鐘的時間。”
“你怎么知道的？”
李哲還是不甘心。
“這兩顆藥乃是產自巴蜀劍閣的歸元丹，這歸元丹總共分為兩種，一種為正，一種為負，這兩者雖然皆是以十萬群山中的毒草、毒蟲為原料所制成的，但將他們分開服用的時候，卻是世上難得補藥，而若是將他們一起服用便會產生劇毒。”
“你想用那個間諜的死來嚇住我，但……”慕安微微一笑，抄起自己的羽扇搖了幾下，“這世界上可不止你一人去過巴蜀。”
“老頭子，沒選錯人。我誠不如你。”李哲沉默了片刻，但隨即大笑著道，“李安，送長公子去見羌人。”
李哲的侍衛頭目躬身向慕安行禮后，便靜靜侍立在一旁等待著二人對話的徹底完結。
“弟弟。”
慕安轉頭望向了李哲，“找個時間點就收手吧，我實在不想再見故人死去了。”
“那時，你會收留我嗎？”
李哲笑道。
“自然，你是我弟弟。”
慕安也笑道。
“走了。”
李哲靜靜站在原地，眺望著那個漸漸消失在風雪中的人影，直到最后再也望不見了，便簌然長嘆，“夏寧啊，等我死了，你去投靠他吧，他雖然是個爛好人，但也還算靠得住。”
“我會跟你一起死的。”
夏寧再未多言，只是靜靜的站在李哲的身旁，陪著他靜望著消逝在滿天飛雪中的天地與故人。
天地忽飛雪，人間共白頭。
……
慕安去后不過片刻。
羌營之中似乎產生了嘩變，沖破天際的火光和廝殺聲瞬間變打破了夜晚的寧靜與無聲，備有堅甲利劍的各色精銳不斷屠戮著連手指也不齊全的羌人老弱們，哭嚎聲和喊殺聲伴隨著火光與鮮血四溢而出。
遠處不斷游走的張定邊望見了。
“算命的？！”
張定邊望著滿天飛雪，心中恍惚一悸，捏著馬槊的手不自覺的抽動著，似乎有著什么對于她來特別重要的東西消失了，“準備好！我們要將先生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