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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往事

第四十六章

天寶往事 許巧兒 4163 2025-03-27 15:08:14

  陸嫣然到洛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了安定國。事情進(jìn)展的比她想象的順利,令狐峻寡廉鮮恥,安慶西貪婪無度,再加上一個有野心的令狐嬋,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安定國死,跟陸嫣然的目的完全一致。

  第二天傍晚,令狐嬋就找了機(jī)會帶著陸嫣然和令狐娟進(jìn)宮,安定國正在甘露殿開宴,他的身軀比往日又肥大了不少,攤在主位之上。

  他如今的脾氣十分暴躁,在場的大臣和宮妃都小心翼翼地陪著,唯怕一不小心惹了他的忌諱,直接被拖下去,一頓鞭杖就能奪去半條命。前幾天,首席宰相嚴(yán)莊就無緣無故地挨了一頓打,幾天都沒上朝,瞧著今日應(yīng)是還沒好,席上就沒有他。

  眾人越是小心翼翼,安定國越是狂躁不安。他一心效仿唐皇,享盡人間樂事,美食、美酒、佳樂、佳人,這些他如今都有了,內(nèi)心似乎總是有個缺口無法滿足。

  他終究不似那位唐皇,前半生勵精圖治,創(chuàng)建了盛世和平,收服了天下民心,下半生專注享樂,卻也心安理得。而他,只不過是東北邊陲的一個偷羊賊,如今雖掠取了大唐的半壁江山,卻終究還是一個賊,必定惶恐不安。

  令狐嬋是晉王妃,進(jìn)出宮闈十分便宜,宦官李豬兒直接把人領(lǐng)進(jìn)內(nèi)廷。大殿上的歌舞仍在繼續(xù),眾人雖松了一口氣,卻沒人真的敢放開,依舊小心翼翼地呆著。

  內(nèi)廷之中,令狐娟臉色蒼白,若不是嫣然緊緊握著她的手臂,早就嚇得抖成一團(tuán)了。令狐嬋看著如此不中用的妹妹,心里也沒底。要不是令狐娟堅持,她都不打算帶她一起進(jìn)宮。

  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安定國了,一方面沒有機(jī)會,另一方面,她猶記得他那種黏膩惡心的眼神和身上腥膻的味道,刻意回避著。

  不管心里如何嫌棄,令狐嬋不敢表現(xiàn)在臉上半分,她領(lǐng)著令狐娟和嫣然跪在安定國面前,提起自己一片孝心,特意找來兩個美人獻(xiàn)給父皇。

  安定國微微抬起眼皮瞧一眼階下跪著的令狐嬋,想到她說的“孝順父皇”,懨懨的精神突然一振,眼神也跟著閃了一下,臉上不覺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

  “呵呵,令狐峻的女兒名聲在外,我定然不會讓你們受了委屈!”

  令狐嬋心上一喜,趁機(jī)說道:“感謝父皇體恤,兒媳和晉王一心想在您面前盡孝,無奈身在宮外,不能時時盡心!”安慶西被趕出宮封了個晉王,遠(yuǎn)離權(quán)力中心,恐怕無緣繼承皇位,所以她的態(tài)度恭敬略顯卑微,極力想要表示自己的真誠。

  “哈哈哈哈,好,好!”安定國連說兩個好,意味不明,讓令狐嬋心里忐忑起來,微微抬頭,看到安定國異常興奮的眼神,身體微微一顫,害怕起來。

  只聽安定國說道:“聽聞令狐家的娘子色藝雙全,猶擅胡璇,速速舞上一支,解了本王的郁悶,即刻召你和晉王夫妻二人回宮!”

  令狐嬋暗自咬了咬牙,想要拒絕卻又不敢,嫣然立即上前一步,說道:“民女鄙俗,在民間學(xué)過幾年腰鼓,倒也能給晉王妃配個樂,請大王成全!”

  安定國把目光移到嫣然臉上,對上她毫無畏懼的眼神,感到有一絲熟悉,細(xì)想?yún)s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些天各地進(jìn)獻(xiàn)的美女太多,他哪能都記得。

  不過他對嫣然提起的腰鼓非常感興趣。他生于民間,喜歡民間那些粗獷奔放的音樂,腰鼓就是他的最愛。聽了陸嫣然的話,臉上的笑意明顯了很多,立即讓人呈上一面腰鼓。

  嫣然接過腰鼓,把紅綢系在腰間,拿起鼓槌時感覺到鼓錘的重量,使勁握住,深吸一口氣,舉起鼓錘試了一下,渾厚有力的聲音讓人精神一振。安定國興奮地看了一眼令狐嬋,她只能硬著頭皮走到中間,舉起雙袖,露出一截皓腕。

  鼓點漸起,起初是極緩的,每一聲都蕩氣驚魂,讓久經(jīng)沙場的安定國亢奮起來,豁然起身,抖著渾身肥肉,跟著旋轉(zhuǎn)起來。

  他愛跳胡旋舞,以前為了討好唐皇,苦練了一陣,就漸漸失去了旋轉(zhuǎn)的初衷,怎么也感受不到快樂,反而是一種屈辱。多年未跳,此時竟又感受到了跳舞的快樂。

  陸嫣然看著場上旋轉(zhuǎn)的安定國,一展腰身,拋起鼓槌,翻了個花,鼓點也密集起來。大唐盛行歌舞,皇宮里有梨園,民間也有不少高手,公孫氏就曾掀起一股劍舞的浪潮,嫣然感興趣的時候跟著民間的師傅學(xué)過不少五花八門的樂器舞蹈,腰鼓打的還不錯。

  安定國身邊的內(nèi)侍總管是李豬兒,他瞧著主子的興頭,悄悄命宮人引著隨侍的官員和宮妃退了下去,燕王興頭正好,誰也不敢站在此處礙眼,否則又是一頓鞭罰。真惹了那位不痛快,隨時連小命都丟在當(dāng)場,在宮里的枉死的人很多,可是從沒有最近這般,頻頻有人喪命。

  此時甘露殿內(nèi)只剩下安定國和陸嫣然三人。安定國太胖了,跳了不過一刻鐘便體力不支,旋轉(zhuǎn)著倒在榻上,腦袋暈乎乎地,嘴里還呵呵地笑著,顯然,這場歌舞取悅了他。

  令狐娟悄悄上前,端起一杯酒喂到他的嘴邊,因為太過緊張,手上一抖,撒了幾滴在衣袖上,惹得安定國皺起眉頭。

  嫣然注意著他的動作,轉(zhuǎn)起裙角,蕩到安定國面前,手上的鼓槌卻未停止,她身材輕盈,一邊敲著鼓,一邊旋轉(zhuǎn)起來。

  幸而宮廷制造的腰鼓不太笨重,她邊鼓邊舞,時而如蜻蜓點水般輕柔,時而如烈馬奔騰般豪邁,完全吸引了安定國的目光,看得他一陣口干舌燥。他剛出了一身汗,正是渴的時候,就著令狐娟的手喝下了滿滿一大杯酒。

  令狐娟心里直發(fā)抖,嫣然交給她的藥全部投進(jìn)了酒里,此行雖然計劃周全,可是面對如此強(qiáng)大的安定國,她仍然怕得不行,瑟瑟地縮在一邊不敢出聲。幸而安定國的注意力全在跳舞了兩個人身上。

  安定國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興奮了。那些宮廷的靡靡之音聽久了,他還是覺得胡璇腰鼓更符合他的口味,他骨子依舊是邊陲的一個胡人,喜歡胡樂胡舞。他怕那些文武百官取笑他的出身品味,宴會上從來只讓人演奏那些高雅的宮廷樂器,聽著實在乏味的很。

  耳邊鼓聲一陣急過一陣,面前的女子腰肢柔軟,旋轉(zhuǎn)地也越來越快,讓他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只覺得眼花繚亂,眼前的人影竟越來越模糊,最后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啊--”安定國驚叫一聲,猛地站了起來,腦袋又是一陣眩暈。嫣然立即察覺出他的異樣,抽出綁腿里藏著的刀子向安定國刺去,他太高太胖了,一刀竟然只劃破了他的肚皮。

  守在門口的宮人當(dāng)然聽到了內(nèi)廷的動靜,不知道里面什么情況,沒人敢先開門查看,他們太了解安定國了,喜怒無常,動不動就會被打罵砍殺,先進(jìn)去的人指不定要受到什么牽連呢,所以都相互對望著,面面相覷。

  李豬兒悄悄開了一條門縫往里望去:只見安定國拖著一地的鮮血,正費力地從榻上抽出他的寶刀。他向來多疑,床邊榻上,甚至那張龍椅底下都藏著武器,這也是眾多宮人不敢貿(mào)然向前的原因。

  他知道時機(jī)已到,親自跑去通知藏在甘露殿側(cè)門的晉王和嚴(yán)莊嚴(yán)大人。他們一個是手握重權(quán)卻不堪忍受燕王的內(nèi)閣首輔,一個是野心勃勃卻不受寵愛的二皇子,他們此前并無交集,卻在劉晏積極的撮合下達(dá)成了一致的目標(biāo)。

  安慶西軟弱無能,貪戀聲色享受,莊嚴(yán)擅弄權(quán)勢,貪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快感,兩人一拍即合,竟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覺。

  此時殿內(nèi)的安定國忍著疼痛抽出一柄長刀隨手就砍,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胡亂揮著。嫣然一邊躲著,一邊輕輕躍上他身后的長塌,拿著尖刀對著他的喉嚨又是一刀,頓時鮮血四濺。

  安定國感受到了一股絕望,拼著最后一口氣,回身又是一刀,砍到嫣然胸前掛的鼓上,結(jié)實的牛皮鼓被齊齊地砍成了兩段,嫣然連連后退,可是身后是一堵墻,她已經(jīng)退到了死角,退無可退。

  安定國的長刀再一次舉起,奮力砍殺過來。陸嫣然有一瞬的絕望,她并不是怕死,只是恨自己沒能親眼看著安定國死。她閉上眼,聽到一聲利器刺破肉體的聲音,卻沒有感受到預(yù)期的疼痛。她睜開眼睛,看到令狐娟竟然擋在了自己前面,纖瘦的身體輕飄飄地落在她的懷里。

  安定國喝了毒藥,肚子上被開了一個大口子,憑著野蠻的韌性才追著嫣然砍下一刀,想要再舉刀的時候已經(jīng)沒了力氣,龐大的身軀砰然倒下,重重地壓在令狐娟的身上。

  內(nèi)廷之中滿室血腥膻腥,熏得令狐娟一陣陣地作嘔,吐出的卻是滿口的鮮血。安定國龐大的身軀壓的她喘不上氣,胸口卻仍能感到陣陣涼氣。

  嫣然瘋狂地拖拽著安定國的尸體,想把他從令狐娟身上拖開,無奈那人太過龐大,死沉死沉,她用盡全力,都無法做到。

  令狐嬋看著妹妹毫不猶豫地?fù)跸掳捕▏滔蜿戞倘坏囊粍Γ瑑?nèi)心驚懼震撼不已。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妹妹。她一直欺負(fù)她,以為她只是附著在自己身上的一個影子,沒有自己的靈魂,可以隨意處置。

  她沖過去幫忙,奮力地拉扯安定國的身軀,把令狐娟挪出來。她胸口受了一刀,鮮血直流,全身冰冷。

  嫣然撕下裙裾給令狐娟包扎胸前的傷口,扯著自己的衣袖給她擦臉上的血,一切卻都是徒勞。她蒼白著臉望著自己,眼底一片沉靜,似乎含著笑意。

  “常安說---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她大口喘著氣,雖然很困難,仍湊到嫣然耳邊,用氣音說著,“我—也能—護(hù)—護(hù)你周全!你——好——好——活著---”

  她自幼膽小懦弱,毫無主見,竟能不顧一切地?fù)溥^去,替嫣然擋下致命的一刀;她不懂什么民族大義,也不關(guān)心蒼生百姓。常安和嫣然對她的尊重和照顧,她就銘記于心;她手無縛雞之力,害怕強(qiáng)大的安定國,卻記得常安的囑托。

  他說讓她和嫣然一起出城,她讓她護(hù)著嫣然,不要讓她回雍丘。她勸不住嫣然,只能陪著她一起回雍丘,陪著她一起到洛陽,她總算沒有辜負(fù)他的托付。

  內(nèi)廷里亂成一團(tuán),門外的宦官都嚇壞了,心里計較著自己的罪失,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嚴(yán)莊和安慶喜的出現(xiàn)把他們嚇了一跳,齊齊匍匐在地上,等待處罰。

  嚴(yán)莊朝廳內(nèi)望了一眼,喝道:“皇上既然突發(fā)了疾病,你們還不趕緊進(jìn)去伺候著!”

  他位高權(quán)重,一句話就給廳內(nèi)的事情定了結(jié)論,李豬兒心中一凜,知道自己又逃過一劫,趕緊帶著一眾宦官進(jìn)了大廳,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安定國已被擦洗干凈,安置在榻上,仿若睡著了一般,內(nèi)廷里濃重的血腥味也被一爐香壓了下去。

  一場風(fēng)云詭譎的宮廷政變就此悄無聲息地發(fā)生。莊嚴(yán)和安慶西第二天就在紫宸殿宣布了燕王病重,由安慶宗監(jiān)國的消息。

  安定國雖然有很多兒子,常帶在身邊的卻只有安慶西和安慶恩。安慶恩還不到十歲,即使得到安定國的偏愛,此時卻難當(dāng)重任,其他人想要反對也沒有理由,只能被迫接受。

  這場權(quán)力的變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完成,最高興的當(dāng)屬令狐嬋,讓她最為忌憚的安定國死了,她在安慶西那里立了大功,馬上就要入主中宮,她就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了,讓她如何不開心。

  她想讓安慶西給妹妹封一個郡主,風(fēng)光大葬,嫣然卻執(zhí)意拒絕。令狐娟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她不能把她留在皇宮,更不想讓她跟皇室有牽扯,更何況還是一個叛軍建立的偽王朝。

  劉晏在宮外接應(yīng),看到奄奄一息的令狐娟,什么話也沒說,勉力背起令狐娟冰冷的尸體,由嫣然扶著,一步一步地走出上陽宮。

  他們都是性情灑脫之人,與其讓她束縛在精制的綾羅綢緞金絲楠木之中,還不如洛陽城外的一抔黃土來得清凈。她這一生已經(jīng)受夠了束縛,唯愿她來生能夠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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