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雪總是來的那么猝不及防,林知憶背著書包,悠閑的走在柏油馬路上散步,滿天鵝毛大雪落滿肩頭。
她的步伐很輕很慢,任昏黃的路燈將影子拉的很長。
她喜歡在雪中漫步的感覺,就像電視劇里那些柔弱的女主,總帶著淡淡的憂傷。
雪充滿了詩情畫意,林知憶想象著和男友站在路燈下擁吻的畫面,任憑紛紛揚揚的大雪把他們掩埋。
林知憶最喜歡的季節是冬天,用那句很浪漫的話來說“我們手牽手在大雪中漫步,走著走著就白了頭”。
林知憶從小就覺得這很美,沒有什么比兩個人相愛到白頭更忠誠的誓言。
愛情觀隨著年齡逐漸飽滿后,她固執的追求一個能和她攜手走過無數個冬天的男人。
林知憶哼著歌走進小巷里,經久失修導致電壓不穩的路燈明明滅滅。她抱怨了幾句,忽然看見墻皮脫落的角落里坐著一個人影。
十冬臘月的天氣,還下著大雪,氣溫低到滴水成冰的程度,怎么還有人待在外面?
“該不會是凍死了?”林知憶強壓內心恐懼,放慢腳步小心翼翼走過去,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還好嗎?“
他穿著與冬天不符的單薄衣衫,上面有很多補丁,亂糟糟的長發臟到一撮撮結板,披散在肩頭。
原來是個乞丐。
聽到有人詢問,他抬起頭。
林知憶透過他的長發,看到了一雙陰鷙的眼睛,對危險的警覺使她下意識后退幾步。
當時林知憶就覺得,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忘了那雙嗜血的眼睛,就像自然界兇猛的野獸,冷血無情。
他看了林知憶一眼又垂下頭,仿佛他不屬于這個世界,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林知憶從威懾中反應過來,尷尬挑眉,識趣的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掏出口袋里所有零花錢放在地上,這才雙手插兜匆匆離開。
走了很遠,林知憶回頭望了望他。
在光線昏暗的角落里,一層白白的積雪覆蓋在他身上,可他自始至終垂著頭,動都不動一下。
“真是個怪人。”林知憶一路吐槽著走回家,站在家門口,跺掉衣服上面的雪,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脫下羽絨服掛在衣架上,撲面而來的溫暖融化了她凍僵的身體,玄關處橘黃色的燈光下,林知憶穿著米色毛衣,臉色紅潤,照著穿衣鏡攏了攏長發。
初中畢業后,她告別父母離開家,孤身前住喜歡的城市定居。
小時候父母的放逐讓她有了強于同齡人的獨立,不怕恐懼,不怕孤獨,不畏人言,活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
在這個人言可畏的社會里,能放下世人的眼光做自己,這種精神難能可貴。
天生孤僻的性格使她沒有朋友,能和她相處下去的人寥寥無幾,他們對她的態度從熱情到冷漠,再到陌生的過程循環漸進。
多年以后在同學會上提起,他們也不過會搖著頭說:不行,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個世界太喜歡以己度人了,不合群就是異類,要被孤立。林知憶不怕有人議論她貼她標簽,在她的世界里,他們才是異類。
林知憶在廚房煮了一杯牛奶端出來,坐在沙發上發呆,雙手握著牛奶杯,大拇指不斷摩挲著杯口。
一靜下來,腦海中就會浮現那個坐在雪地里的乞丐,還有他那雙眼睛。
眼睛是人的心靈窗戶,她通過那扇窗戶,看到一個灰色世界的,天與地都是灰色的,一片晦暗荒涼。
世界里面的人習慣了見不到光的生活,他們不想出去,卻期待外面的人進來。
封閉的心理就像一顆從里面焊死的鐵球,不借外界的幫助,很難打破常規從里面走出來。
林知憶在他眼睛里看到相同的經歷,熟悉的感覺剎那間襲擊了她的心。
你知道嗎,兩個相似的靈魂很難在人群中碰撞在一起,卻很容易生根發芽。
兩顆被遺棄的種子一旦遇到適合自己生存的土壤,它們就會破土而出,緊緊纏繞在一起。
好吧,或許有些煽情。
林知憶的思想從小就比同齡人成熟,懂得太多,以至于心臟提前衰老,長大后很難再對任何事物提起興趣。
可這次,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極其強烈的波動,與其說是波動,更像是磁力吸引。
他是一個乞丐。
上次出神是什么時候她已經忘了,直到手心傳來牛奶滾燙的溫度,林知憶才如夢初醒。
看著手心燙出的紅印,她眉頭皺了又皺,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世界的人,他卻是個乞丐。
乞丐。
林知憶心底涌起莫名煩躁,一口氣喝光牛奶,將杯子重重擱在茶幾上。
窗外的大雪愈來愈大,鋪天蓋地,像要在這城市每個角落都留下它們的足跡。
雪再大,太陽出來一樣會化。
它的美和煙花一樣瞬息,春天不可能下雪,下雪卻有太陽。
她喜歡不長久的事物,因為它們有始有終。很多年后,人們會習慣用“新鮮感過去了”來形容某件事,比如事業,比如愛情。
叮鈴鈴——
床頭鬧鈴大作,林知憶翻了個身,順勢按停鬧鐘,用被子蒙頭繼續睡。
冬天來臨,她變成了起床困難戶,難以割舍溫暖的被窩,導致的后果就是上學遲到。
鬧鐘響了三遍后,林知憶從床上躥起,手忙腳亂穿好衣服,來不及吃早餐,從冰箱里拿出一片面包叼在嘴里就出了門。
外面雪已經停了,地上白茫茫的積雪在陽光下閃爍著,仿佛灑入了碎鉆石。
林知憶實在不忍心踐踏這份美麗,可寥寥無幾的學分不支持她這么做,她開始后悔早上的賴床,不然會有更多時間來欣賞美景。
路過小巷口,林知憶又看到了那個乞丐,他還是垂著頭,一動不動,像座屹立在風雪中的雕塑。
林知憶很想上前問他冷不冷,但一想到昨天晚上無人搭理的尷尬,不想熱臉貼冷屁股,快步從他面前跑過,靴子將雪踩出“嘎吱”聲。
在站臺探頭探腦等了一會,等到了公交車。林知憶坐在靠窗的位置,頭靠在玻璃上,呼出來的熱氣為玻璃染上一層白霧。
林知憶看著人行道上閃過的行人,腦子里想了幾種狡辯的方法,結果可想而知,她還是被罰站了。
林知憶站在空蕩蕩的樓道里,后背貼在墻上,垂著眼簾沉思。和她同時罰站的,還有隔壁班一個男生。
看到林知憶,他吹了個流氓口哨,靠著墻大步挪過來,和她面對面。
這是一個畫風叛逆的男生,留著殺馬特的刺猬頭,打著唇釘,眼角有道疤,穿著一套鉚釘皮衣,馬丁靴。
被趕出來的原因不難猜。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打量了林知憶一番,像在超市挑選一件心儀商品,輕佻的笑著:“遲到了?”
見林知憶遲遲沒有回答,他大步從對面走到她面前,抬起一條胳膊放在林知憶頭頂,嘴角上挑:“問你話呢,沒聽見?”
他比林知憶高出半個頭,身上散著嗆人的煙味。
林知憶警惕起來,抬眸瞪著他:“走廊里有監控,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他扭頭看了一眼墻壁,放下手,但仍舊站在林知憶身前:“你叫什么名字?”
林知憶生平不喜歡跟這類人打交道,毫不客氣說:“在問別人名字之前,自己應該先報上名來?!?p> 他無所謂笑了笑,“禹智皓?!?p> 三個字如雷貫耳。
他就是這座私立高中眾人皆知的不良少年,仗著表哥是黑道成員,整天不學無術,帶頭打架。父母眼里的逆子,老師眼里的人渣,少管所里的常客。
他打過的架,比一些人讀過的書還要多,下課不是在打架,就是去打架的路上。惹他的人,有一半被打到住院,另一半則被迫退學。
“到你了?!彼粗种獞?,目光中帶著滿滿的興致。
林知憶皺了皺眉,覺得這種人還是不要惹的好:“林知憶?!?p> “林知憶,知憶…”他自顧自把她的名字念了兩遍,想到什么似得,眼睛一亮,說:“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p> 沒有別的意思,林知憶只是很意外,像他這種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也知道這句冷門詩。
下課鈴大作,林知憶轉身就走,為了避免同學撞見傳出流言蜚語,更不想和他扯上關系。
“林知憶,我記住你了?!?p> 林知憶回過頭,看見禹智皓雙手抄著褲兜站在走廊里,目光深沉。
林知憶輕輕皺了皺眉,走回教室坐在座位上,忽然有一種被餓狼盯上的不安感。
他那句話什么意思,難道她從頭到尾招惹他了,還是哪句話說錯了?
林知憶當時還不知道,禹智皓那句“我記住你了”的意思是追求,她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是一顆定時炸彈,爆炸后給她帶來毀滅性的傷害。
下晚自習,林知憶總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然后像往常那樣走過長長的柏油馬路,走過乞丐身邊。
唯一不同的是,每次她都會放下口袋里的零花錢,或者放下兩袋面包。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為所動,林知憶打心底佩服他的毅力,畏懼他的眼神。
不管林知憶怎么搭訕,乞丐的態度總是冷漠的,他們就像茫茫人海中擦身而過的陌生人,不會有長久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