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只默默在奉元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一前一后,一矮一高兩個身影,保持著固定的間距,彎彎繞繞。
一路無言。
終于,奉元領(lǐng)著若然,來到一所偏殿。
蜿蜒石路,逶迤曲折,玲瓏精致,清幽秀麗。
怪石層疊,突兀嶙峋,氣勢不凡。
亭臺樓閣,館池水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奉元推開偏殿大門,朝若然拱手道:“若然小姐,請!”
“好?!?p> 若然拎著包裹踏入,只一眼,便怔愣在原地。
淡淡的梨木之香幽幽發(fā)散,精巧的牙床,床帳搖曳,衣柜直立,妝臺落窗,梨花木鏤刻的桌上,擺著一白玉爐,爐體清涼,雕刻精致的爐蓋上還有縷縷香煙繚繞升騰。
殿內(nèi)所有陳設(shè),皆與她在梨雨軒的寢殿一模一樣。
“奉元......”
若然心情異常復(fù)雜,她忍不住轉(zhuǎn)身——
羲和娘娘恰將金烏車駕至當(dāng)空中,此時金烏之芒甚盛。
陽光明媚下,千熠一身寬松的錦衣華服逶迤拖地,他膚色瑩瑩如玉生輝,立體的五官巧奪天工,魅惑驚艷三界眾生。長長密密的睫毛微微上卷,覆蓋在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上,身姿俊朗,目光溫冷淡然,盡顯天界太子風(fēng)范。
若然只覺心臟跳漏一瞬。
驚言:“殿下怎會在此處?”
難不成還有何事要吩咐她?
千熠神情淡淡:“你不必多想,我不過是來自己的寢殿罷了。”
千熠的寢殿,設(shè)在后殿。
若然狐疑地往外瞧去,見千熠緩緩踱步,去往隔壁......
“殿下寢殿竟與我如此相近?”若然大驚,忽又想到什么,忙不迭開口,“殿下寢殿,不是設(shè)在后殿?”
千熠頭也不回,淡淡落下一語:“此處便是后殿。”
若然糊涂了:“殿下與我居住一處?”
清風(fēng)微動,草木靜止,白駒過隙間,千熠早已消失在了原地。
若然錯愕。
“并非同住一處,只是一同住在偏殿......”
奉元輕咳一聲,道:“若然小姐身份尊貴,雖做了太子殿下的貼身仙侍,但萬萬是不能同普通仙侍住在一處的,太子殿下只當(dāng)若然小姐是星曜宮半個客人,故此,將若然小姐安排在此處?!?p> 若然皺著眉頭:“為何要我與他住得如此之近?”
奉元道:“太子殿下說了,若然小姐是來做殿下貼身仙侍的,有許多事宜需得您親自完成。再者,若是無意發(fā)生些突發(fā)狀況,需得若然小姐快些前去太子殿下之處,兩殿相距近些,也方便些......”
何為突發(fā)狀況?又要方便什么?
若然啞口無語,她黑著臉色怔怔地看著面前神色恭敬的奉元,心里憋屈得慌。
她緊蹙眉頭,十分不解:“殿下怎知我要來星曜宮做貼身仙侍,還將這所寢殿布置得同梨雨軒一模一樣?”
誠心致歉的法子多種多樣,他怎會得知她要來星曜宮做貼身仙侍?
難不成他會未卜先知?
或者如同父神一般,五行推算之術(shù)修習(xí)得爐火純青?
奉元笑道:“若然小姐或許不知,林修仙仆一早便來星曜宮上下打點,如此大動干戈,殿下如何能不知小姐是來做殿下貼身仙侍以表致歉之誠心?至于寢殿布置,也是緣于小姐習(xí)性,想讓小姐住得習(xí)慣罷了?!?p> 林修啊林修!
若然眼眸閉合,眉間緊促,一雙葇荑繼續(xù)撫著額頭,那模樣瞧著,好不神傷。
無可奈何嘆出一息:“我心中已然明了,若是無事,你便去稟明殿下吧,待我收拾好行裝,便去殿下那處侍候!”
“有事!”
奉元伸手,一疊整齊的衣物便呈現(xiàn)在手中。
若然心里頓感不妙:“這是?”
“若然小姐莫不是忘了?”
奉元訕訕一笑,恭敬道:“這是太子殿下昨夜被若然小姐嘔吐之物所污的衣袍,太子殿下命你漿洗干凈?!?p> 若然聞言,臉上多了條條黑線,無言以對:她確實忘了。
若然伸手,將衣物抓在手中,沒好氣道:“太子殿下吩咐,我自然不敢忘,且等著吧,我定會漿洗干凈,屆時,親自送與殿下!”
“如此,那屬下便告退了。”奉元嘴角掛著淺笑,朝若然恭敬一拜,便消失原地。
若然愁云慘淡,捏著衣袍叫苦連天,她從未漿洗過衣物,實在不知從何下手。
若然苦不堪言,好不容易請教幾位星曜宮的仙侍,慢慢摸索,看似終于上了路子。
等到漿洗完畢,若然再抬起衣物之時,那錦繡華服,竟然變成襤褸衣衫!
若然大驚:“這可如何是好??!”
遂施法欲恢復(fù)原樣,可嘆這衣物十分倔強,死活不肯恢復(fù)如初。
“你莫不是成了精的驢妖,怎的紋絲不動?”
若然急得要哭出來,盈盈的眸子里鑲嵌了晶瑩剔透的珍珠,欲奪眶而出。
躊躇滿志,若然還是決定坦白從寬,遂去偏殿找了千熠。
千熠寢殿之門大開。
若然抱著漿洗破損的衣物忐忑進(jìn)入。
千熠正端坐于雕花窗前,手執(zhí)一本書卷,目光落在上面,清淺平淡,細(xì)碎陽光斑駁點點投射,打入他精致無雙的容顏。
若然躊躇上前,不敢出聲。
千熠抬起眸子,見若然眼眶微紅,心下明了,他眸光清淺,不留波痕,只淡淡開口:“何事?”
若然支支吾吾:“殿下,我方才幫殿下漿洗衣物,熟料竟將您的衣物洗成了這副模樣?!?p> 若然將懷中的衣物攤開,襤褸衣衫,破落不堪。
奉元大驚,看著若然的眸子投入些許欽佩之意。
若然瞧著,心中更加不適。
“殿下,我有心悔改,方才已施法欲將其恢復(fù)原樣,誰知它竟紋絲不動,我險些懷疑,是我修為不夠,還是這錦繡華服實則由驢精所變,倔強不堪......”直至最后,聲音愈說愈小。
奉元險些沒笑出聲來,若然狠狠瞪了他一眼。
千熠似乎毫無反應(yīng),神色依舊平淡,他垂下眼瞼,不言不語,只盯著書卷一頁一頁地翻。
若然沉不住氣了,囁嚅道:“我知殿下心中有氣,殿下罰我吧!”
千熠璀璨的眸子平靜如湖面無風(fēng),看不出任何神色。
“尋常法術(shù)無法修復(fù),你只得將這衣物拿去仔細(xì)縫好,方能呈現(xiàn)本來模樣?!?p> 若然驚訝:“讓我去縫衣?”
又覺得千熠是在刁難她,有些生氣:“太子殿下莫要說笑了,這衣物被我漿洗成這般模樣,憑一針一線,如何縫制得起來?”
千熠終于抬起了眸子,他輕輕將書卷置于桌前,吐氣清冷:“昨夜你是否醉酒吐了我一身?”
若然脖子一梗:“是?!?p> 千熠道:“我要你漿洗這被你染污的衣服,你是否將它洗得破爛不堪?”
若然暗自腹誹:“是?!?p> 千熠又道:“既然如此,你何故不服氣,不將這破爛流丟縫制完全呢?”
破爛流丟?
若然惱羞成怒:“殿下且看好吧,我這便去學(xué)習(xí)縫制之術(shù)?!?p> 千熠星眸流轉(zhuǎn),靜靜地注視著若然,絕美無疆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等到若然站在殿外,才堪堪回神,她捶了捶腦袋,心中暗暗懊惱,苦不堪言。
云霧繚繞,扶搖直上。
若然跑到云端的時候,恰巧紫兒正在苦惱如何織好千熠壽辰的云錦服。
若然一聽事關(guān)千熠,也不多留,拂袖便要離去。
紫兒攔住若然,不解:“你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沒見你如此怒不可遏。”
若然揚了揚手中的破爛流丟,悶聲道:“我方才為太子殿下漿洗昨夜染污的衣裳,結(jié)果不慎漿洗成這般模樣,施法也恢復(fù)不了原樣,他又命我縫補完全,我怎會這等功夫?只得登上云端來求助你了......”
紫兒瞧清若然手上破爛不堪一團(tuán)布料,哈哈大笑:“太子殿下何等尊貴,所穿的錦衣華服竟讓你漿洗成團(tuán)這破蕭條?”
若然羞惱不已:“你若再笑,我從此絕不再理你!”
紫兒忙不迭收斂起笑容,嘴角依舊抑制不住顫抖。
若然咬牙切齒:“若是你有法子幫我,盡管笑......”
“哈哈哈哈哈!”
若然話語剛落,紫兒便放聲大笑,笑聲爽朗,響徹云霄。
若然一張素凈俏臉,漸漸暗沉。
紫兒差不多時,掐著若然爆發(fā)的邊緣,立刻收住。
正色道:“你可曾聽聞過‘捻云成絲、織云成布’?”
若然抄手環(huán)胸,挑眉:“我知你是七道云彩中最小一道,雖仙齡尚小,當(dāng)年卻在天界紅極一時。如今也是諸事纏身,就連太子殿下壽辰的云錦服也要出自你之手。我也知你最是擅長紡織,尤織出的衣裙為之最,最是輕柔精致......”
紫兒聞言,不禁沾沾自喜:“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p> 若然又搖了搖頭,清靈的眸光里一片茫然:“但我確實未曾聽聞過什么‘捻云成絲、織云成布’?!?p> 紫兒眸光一怔,隨即輕咳,一本正經(jīng):“所為‘捻云成絲、織云成布’,此乃我所創(chuàng)之縫紉絕技,但六界之內(nèi),能學(xué)得來我這靈巧的技藝,恐怕屈指可數(shù)?!?p> 若然問道:“還有誰曾向你討教過?”
紫兒“嘖嘖”一聲嘆息:“迄今為止,你是第一人吶......”
若然汗顏:“那你怎知能學(xué)這絕技的,六界之內(nèi),屈指可數(shù)?”
紫兒神秘一笑:“待會兒你便知曉了,且看好吧!”
話落,紫兒便施法,手執(zhí)流光,繞著云錦左纏右繞,氣定神閑,不疾不徐,那異彩流光在指揮下均勻飛動,每一步精準(zhǔn)落下,絲絲縷縷,千般繚繞。
不多時,一方云錦手帕便躍然呈現(xiàn),紫兒收手,那手帕帶著云霧,徐徐降落。
若然伸手一接,觸手絲滑溫潤令她暗暗驚訝。
“你這捻云成絲、織云成布的功夫果真了得,不過小小一方云錦帕,竟然被精織得如此細(xì)膩完美。”
紫兒驕傲:“自然,若無此等本事,我也不會領(lǐng)先于我那六位姐姐。”
可又犯了難:“我方才刻意織得有些慢,好方便你看清,不知你可領(lǐng)悟了?”
若然手拿著云錦帕,靜靜出了一忽兒神,隨即道:“我得試試才知。”
這“捻云成絲,織云成布”是紫兒得道之時領(lǐng)悟所得,旁人若想硬悟,只能勉強學(xué)個一二。
若然初學(xué)之時,掌握不好。
紫兒安慰道:“沉心靜氣,稍安勿躁,你慢慢領(lǐng)悟,定能參透一二奧妙?!?p> 若然點頭,她遂坐于云端,褪去鞋襪來練手。
夜幕西垂,望舒女神在司夜之神的催促下,駕著月車,緩緩駛向當(dāng)空中。月輝清冷地籠罩天界,仿佛一層輕紗,仿佛一層濃霜。
千熠靜靜坐在案桌前,他眉眼間藏著一雙清澈的瞳眸,纖長微卷的睫毛,如同烏色蝶翼,帶著異樣的清艷絕倫,高挺的鼻子下,一雙絕美的唇淡淡抿起,緋紅的唇色在深黑的夜里,泛著誘人的光澤。
“夜幕已至,若然還未回歸?”
輕輕一聲,悠悠然落在寢殿上,更顯得寢殿空曠清冷。
身后站著的奉元,神色平靜,聞言恭敬道:“屬下聽聞七織女紫兒‘捻云成絲,織云成布’的絕技十分晦澀難懂,若然小姐此時恐怕還在參悟,不免耽擱了些時辰?!?p> 千熠點頭,淡淡開口:“也罷,你且吩咐擺膳吧?!?p> 奉元垂首,道:“是?!北阃顺鰧嫷睢?p> 奉元手腳利落,不一會兒,千熠面前便的桌面上便呈現(xiàn)各色膳食,飄香四溢。
他微微錯愕,也并不言語,執(zhí)起一雙玉箸,小口輕咬,唇齒流香。
“殿下!”
殿外忽的傳來一陣脆脆的叫喚,隱在黑夜中,散在銀輝之下。
千熠平靜的眸波劃出一絲褶痕,唇邊噙起淡淡的笑意。
若然大汗淋漓,白皙額間閃爍細(xì)密汗珠,赤著雙腳,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里裙,縹緲剔透,將玲瓏身段勾勒得若隱若現(xiàn)。
她抱著終于縫補完全的衣衫,匆匆跨入殿內(nèi)。
千熠抬眸,微驚,閃身擋在若然身前,拎起若然手中縫補完全的衣衫,快速披在她身上。
清淺無波的眸子里蘊了些涼意:“你身為梨雨軒千金,青丘公主,怎的穿著如此暴露?”
陡然拉進(jìn)距離,鼻尖幽香濃烈,千熠垂下一雙璀璨星眸,對上若然盈盈清澈的眸子,只淡淡一瞥,好似攝魂取魄。
若然只覺得心驚一瞬,連連后退:“殿下莫要怪我,我方才為了縫補殿下的衣裳,特地跑上云端,求小七教會了我‘捻云成絲、織云成布’的功夫,畢竟初學(xué)乍練,還似懂非懂,只得拿腳上的鞋襪練習(xí),可嘆我資質(zhì)愚拙,手忙腳亂,竟練毀了一雙鞋襪,只得褪了衣裙來練手,不過身著單薄了些,也并未暴露什么,再者,如今夜幕深沉,我一路回來,并未見人,也許也并未有人瞧見我如此失態(tài)?!?p> 若然又要將身上的衣衫脫下,還給千熠。
“殿下還是將這衣衫好生收起吧,再被我穿破了可不好!”
隱在衣袍內(nèi)的大片白雪即將呼之欲出,千熠呼吸一緊,不由分說,施法在衣服上下了禁制,推出一掌風(fēng),將若然送去寢殿。
若然還未反應(yīng)過來,悠悠然飄起急速后退,剎那間,她腦海中似乎閃現(xiàn)出漫天風(fēng)雪之景,誰又在她耳邊急呼一聲。
稍縱即逝,快得若然來不及捕捉。
“哎呦!”
若然沉浸其中之時,猛地撞開殿門,痛得她驚呼一聲,緊接著又重重摔落在地,冷汗連連。
若然躺在地上哼哼:“太子殿下怎的如此暴虐,是想將我摔死嘛!”
“不過吐了殿下一身酒污,我雖洗破了衣衫,卻也修復(fù)如初!”
“殿下也不必如此待我......”
若然身子被衣袍束縛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一時間,羞惱不已,奮力掙扎之后,衣袍上的禁制才被破除。
若然氣急,她狠狠將衣袍甩在地上。
“我勞累半日,晚膳還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