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錦守著元子修做完最后一次針灸過后,李長今已然大好,而他也終究抵擋不住長時間的精神緊繃帶來的倦怠,撐著手肘,意欲在床頭休憩片刻。
她睡得并不安穩,她夢到自己置身于繁花叢中,身邊影影綽綽的,似乎是遇到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圍繞在她身側,一個個面目模糊的人,不斷蠕動著嘴唇。
那些呢喃似的話語,如經文一般,闖過她的腦子,卻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李長今失神地注視著他們。
這些毫無意義的只言片語,她聽不到。
人群桎梏了她的腳步,張張合合的嘴唇創造出的話語,終于隨著時間的推移,顯得清晰可聞,那些教條般的譴責謾罵,回蕩在她的腦海。
正當她被逼得手足無措、步步后退之時。
一股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她拽到了懸崖旁,深不可測的淵底,令李子今頭暈目眩,她忍不住朝著身后看去,只見身后早無安身之地,她腳下的方寸之土也隱約有了塌陷的跡象,終于,那土不堪重負,李長今直直的向著懸崖墜去。
驟然從睡夢中驚醒,身上已是冷汗津津,九方錦早就察覺到了她的失常,生怕她再出什么變故。
他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里,不停地為她蓋被擦汗。
“你……”李長今操著嘶啞的聲音,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你怎么在這兒?”在她喉間滾了一圈,終沒有出口。
她想起了自己暈倒前目光所及的,就是眼前之人,垂下眸子,內心釋然,舒出一口氣的同時,后背劇烈的疼痛讓她忍不住蹙眉。
骨節分明的男人的手箍住了李長今的柔荑,感受到了他的震顫,還未出聲詢問,就被他接下來的話驚住了。
“李長今,你生的好生標志。”
“爺心悅你。”
目光灼灼,誓言旦旦,李長今揚首就映入了九方錦的眼眸中,那里星光璀璨,瞳孔里鐫刻著的有且只有一個小小的李長今。
九方錦煎熬了許久,只見她面上風云變幻,驚訝、怪異、淡然在她的面龐上依次呈現。
唯獨不見欣喜。
他不由黯然,眼前倏忽現過她已蛻皮的唇,想來她早已渴了,思及此,九方錦起身替她倒來一杯水,并親自送到心上人的唇側。
他的目光溫柔地描摹著她的面部輪廓,身體隨心而動,他將水倒入口中,俯身吻在她的唇瓣上,水潺潺地流,像是溪水皈依大海,渡到了李長今的口腔。
李長今如干涸的河床,此時有水注入,也顧不得用什么方式,她吞咽著。
九方錦拖著李長今的后腦勺,兩人此刻算是肌膚相親,溫熱的觸感傳遞到九方錦的神經末梢,他忍不住用手在李長今的腦后撫摸,兩人的這場吻持續了良久,方才結束。
九方錦喘著氣,離開了李長今的唇瓣,正想著“卷土重來”,不料她連忙制止。
“不必,把水端來,我自己喝。”
李長今從九方錦手里接過水,接連三碗,才得以滿足,劇痛讓她忽略了為她鞍前馬后的苦力,直到寒影差人送飯菜上來,她方才回應:“阿九已是世子爺未過門的妻。”
言下之意,這婚約在那兒,你還有什么想法?
九方錦思忖片刻。
對啊,兩人已算是過了明路,有了婚約,她就只有和自己耗著這輩子,他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再說,她當初那非卿不嫁的模樣,可是讓他念念不忘,如若她有移情別戀的苗頭,他就帶著那情夫到閻羅殿走一遭就是了。
待他想明白這些,李長今已吃了小碗飯,困意再度襲來,她躺在床上,九方錦就守在他身側,癡癡地望著她,李長今到底受不住這目光,忙摒除雜念,翻身睡去。
這一睡,再醒過來就是半夜了,李長今與九方錦告別后,便偷摸著回了棲妗苑,伍仁和月牙提前得知李長今回來,早早的就跪在門前候著。
李長今投下的陰影落在了月牙面前,她忙開口認錯:“請姑娘恕罪,是奴婢沒有保護好姑娘,才讓姑娘遭受此等大罪。”
李長今將兩人扶起,搖頭:“此番遭遇實屬必然,是我粗心大意了,與你們無甚關系。”
“今姐姐……”伍仁的雙眼猩紅,哽咽道:“伍仁無用,學了功夫也護不住你。”
“你也知道我年長,合該是我保護你們,讓你們來保護我,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嗎?”李長今蹲下來為她拭去眼淚。
月牙伺候著李長今沐浴更衣,上床休息,但今日李長今已算是睡夢顛倒,此時再想入眠,怕是難了。
白天那突如其來的告白,此刻又在她腦海里攪動著。
想入非非不如坦然接受,李長今到底接受了這心意,終究是要嫁給他,只是沒想到九方錦會對自己動情,這樣也罷了,往后行事也便利。
豁然開朗后,她又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刺客決然不是空穴來風,是有人要對自己下手。
可此人是誰,這是個迷障。
李長今能得到的,只有元子晨一個答案。
好樣的,敢動土到她的頭上,看來還是沒有給夠教訓,而傷她的那個……李長今稍加思索。
這功夫和衣著,瞧著并不是隸屬于同一個人,但愿九方錦沒有一掌送他去西天。
翌日,李長今假裝無事發生,避開了李洪的盤問,直接朝著世子府走去,卻不是為了九方錦,而是為了九方錦給她帶來的元子修。
“太子殿下是否對我的二妹動了心?”李長今也不避諱,單刀直入。
元子修感到詫異,旋即點頭:“不錯。”
李長今粲然一笑,這就對了,她又道:“長慈的身份尚存疑竇,不知殿下是否知曉?”
元子修不禁有些瞠目結舌,瞥了眼在旁側將目光黏在李長今身上的九方錦,再斟酌了下李長今話語的真實性。
片刻后,元子修起身揮了揮衣擺,拱手行禮道:“李姑娘這是何意?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直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