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點什么嗎？”

　　房間里一片漆黑，陳默下意識地抬手開燈，卻被蘇銘擋住了。

　　“房間里太亂了，我先收拾一下。”他的聲音在顫。

　　陳默看不清他的眼神，不過呼吸聲的陡然急促已經出賣了他。

　　“好。”

　　在蘇銘慌亂的眼神里，陳默緩緩背過身去。蘇銘來不及道謝，只是轉身向著床頭大步走去。他拿起相框，卻不知該往哪里藏。

　　“蘇醫生有妻子嗎？”

　　“啊？”

　　蘇銘一頭霧水。

　　“讓我看看夫人的樣子又能怎樣啊？”

　　“哈哈……”蘇銘不尷不尬地笑了幾聲，聲音更顫了，“陳小姐說錯了，我沒結婚呢。”

　　“那就是女朋友了？”

　　蘇銘沒再應聲。他打開柜門，把相框放到深處后，打開了臺燈。再抬頭，陳默的表情逐漸深邃，并且愈發耐人尋味了。

　　“有水嗎？”

　　蘇銘向窗邊的飲水機走去，一個轉身，陳默的手已經放到柜子的把手上了。

　　“陳小姐！”

　　“怎么了？”

　　陳默的聲音里，是強壓下興奮的過度冷靜。

　　“那是我的衣柜，您這樣不合適吧。”

　　“你以為，沒有那張照片，我就不知道你是誰了嗎？”陳默沒有收回手，“判斷故人身份的唯一途徑，只有面容嗎？”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蘇銘只感覺渾身發汗，雙腿微微打顫。

　　“蘇醫生，你是誰？”

　　“我是蘇銘。”蘇銘攥緊了手中的紙杯，水灑了一地。

　　“好，蘇銘……”

　　陳默收回手，她轉身向著蘇銘步步逼近。蘇銘低著頭，不敢看她。

　　“我是有精神疾病，但我不傻。我不用看照片了，我只需要你給我一個解釋。”

　　蘇銘這才微微抬起頭，但還是躲避著，不敢和陳默有任何眼神接觸。

　　“陳小姐想讓我解釋什么？”

　　“呵，”陳默冷笑著，“請你解釋一下，為什么這屋子里的味道，和他一模一樣？”

　　蘇銘頓時僵在原地。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敗給了味道。

　　“你可以改變容貌，改變聲音，抹去我的一切痕跡。但你永遠都改變不了，存留在我回憶里的味道。”

　　陳默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強壓著哭腔吼出這句話。

　　“他懷抱里的味道，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陳默的眼淚，也順著臉頰滴落在地上，和那灘水混在一起。陳默再進一步，她看著蘇銘含淚的雙眼。

　　“蘇醫生，你在哭什么啊？”陳默的哭腔壓不住了。

　　“……對不起。”從喉嚨里涌出的火燒得氣管生疼，蘇銘簡直快要不能呼吸了。

　　“蘇銘為什么要和我道歉啊？”

　　陳默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蘇銘沉默著。

　　“蘇銘，為什么要和我道歉？”

　　蘇銘哭了。

　　“蘇銘為什么要和我道歉！”

　　陳默被蘇銘一把攬入懷中。

　　“小默……”

　　陳默啜泣著說道：“為什么啊？為什么連我都要瞞著？”

　　她不停拍打著身前的蘇銘，蘇銘只是站著、哭著，沉默地接受著一切疼痛。

　　并不痛，心里的舒暢已經壓過一切疼痛了。

　　“對不起……”

　　兩個人放肆，又克制地哭了很久，映在墻壁上的影子止不住地顫抖。很久很久，蘇銘緩緩放開了陳默。陳默紅腫的眼睛里，有許久未見的光。

　　“阿姜……”

　　蘇銘只感覺身體一震。這聲“阿姜”，已經太多年沒有聽到過了。

　　“別再走了。”

　　“好”字卡在嘴邊——他沒資格做承諾，因為他不能再是姜萊。

　　姜萊死在了十年前。他的心，他的明朗與燦爛，全都死在了那個如血的黃昏里。剩給蘇銘的，只剩下一具軀殼。

　　陳默看出了蘇銘的難處，她抹去他臉上的淚水。她笑了，比哭還難看。

　　“對不起。”

　　房間里似乎只有兩人哭泣的聲音了。

　　“明天開始，我只認你是蘇銘。”

　　“對不起。”

　　“不需要。”陳默聳聳肩，故作輕松地笑著，“我知道的，我的姜萊，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蘇銘抬起頭，正對上陳默的目光。

　　“小默……”

　　“噓……”陳默搖了搖頭，“我全都理解，不需要的。我已經很開心了，真的。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將會是誰，回來就好。”

　　蘇銘的心像是被丟進絞肉機一般，被陳默的笑容刺得生疼。他倒希望陳默能扇自己幾個耳光，或者大罵自己一頓，而不是這樣，用傷痕累累的靈魂繼續承受他帶來的痛苦。

　　“姜萊死了，但是蘇銘還活著。我再也不會走了。”

　　那一晚，兩人安靜地抱在一起。十年里，那是陳默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她原本以為，這是美好生活的開始，卻沒想到，這是美好生活的結束。

　　“蘇銘房間？”

　　葛戈從后視鏡里瞄了林辰一眼，林辰一臉苦相。

　　擔心車被人動了手腳，林辰趕忙聯系葛戈。接到電話，葛戈也不敢耽擱，穿著一身睡衣就開車來接林辰了。

　　“陳默是不是又和你說什么了？”

　　“沒有。”

　　葛戈知道，陳默早就和林辰說過關于蘇銘身份的猜測了。而林辰向來討厭姜萊，怎么突然轉了性，把陳默送到蘇銘那里了？

　　“那為什么……”

　　“把她送到別人那兒，我不放心。”

　　“誰干的？”

　　“我到的時候，那人已經跑了。”

　　“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只有文韜了……可是，他為什么對陳默出手啊？”

　　“不懂規矩的東西。前幾天，我和她出門的時候發現有人跟著，估計就是為了今天做準備。”

　　“那你怎么不早說啊？抓到了嗎？”

　　“抓到了。我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厲害人物派來的，就沒放在心上。”

　　“找死。”葛戈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用力而發白，“和文韜約好了，明天上午見面。”

　　“見面？他都出這陰招了還有什么好談的啊？”

　　“他畢竟是政府的人。”

　　“政府又怎樣，早晚殺了他。”

　　“……你還好嗎？”

　　“嗯……”

　　車子飛速駛過空曠的大路，沖過凝固的空氣，駛向燈火輝煌的不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