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這折《黃粱夢》才唱到妙處,怎的摔杯為號?“說書人嘴角咧至耳根,露出滿口倒鉤狀的紫晶獠牙。
他的舌頭突然暴漲三尺,舌尖裂成七瓣,每瓣都長著人眼大小的膿包。蓑衣少年旋身踢翻八仙桌,魔髓晶迸發的紫光將長舌釘在梁柱上,木屑紛飛間露出柱身暗藏的饕餮紋——那兇獸的獨眼正滲出瀝青般的黑血,滴落處的地磚竟生出細密的銅錢紋。
茶棚頂棚轟然坍塌,茅草在魔氣中燃起幽藍磷火。少螢踏著火舌躍上斷梁,望見整座青石鎮的屋脊都在詭異地蠕動。
黛瓦翻卷如龍蛇蛻皮,煙囪噴出瀝青般的濃霧,街道上的人群定格成泥塑,七竅中鉆出蚯蚓粗細的魔藤。那株魔化月見草已瘋長至三層樓高,花蕊中央的肉瘤搏動著,表面浮現出三百年前被梟首的魔將面孔,每張臉都在重復著“餓“的口型。
焚天的尾焰掃過鎮口鎏金牌坊,南明離火竟被“福澤綿長“的燙金大字吞噬。
滄溟掀起的浪頭撞上結界,炸開的不是水花而是腥臭膿血,膿液中浮沉著嬰兒指骨與官印殘片。“是眾生愿力反噬!“雪影靈貓從少螢袖中竄出,金瞳映出駭人真相——每個鎮民天靈蓋飄出灰霧,霧氣里裹挾著“求子““升官““暴富“的執念,正如百川歸海般匯入肉瘤深處。
蓑衣少年突然單膝跪地,嘔出的黑血中夾雜著金砂。
他胸口的魔髓晶裂開蛛網狀紋路,指甲暴長三寸刺向心窩,卻被九節鞭纏住手腕。
少螢的鞭梢月見草紋刺入金紋的剎那,兩人同時僵住——記憶如利刃劈開迷霧:往生河畔的風披著蓑衣垂釣,釣線末端拴著的正是這顆魔髓晶!河面倒影里,魔尊愛爾正將一枚種子按進垂釣者的后頸,那種子生根的軌跡與少年此刻暴起的青筋如出一轍。
肉瘤發出嬰兒夜啼般的尖嘯。說書人的面皮簌簌剝落,露出內里虬結的根須團,每條根須都纏繞著銅錢與官印。
青石板路塌陷成漩渦,少螢拽著少年后掠七丈,瞥見地底根系中嵌著半塊神農鼎殘片。鼎身饕餮紋大口吞咽著灰霧,鼎耳處還拴著清風當年贈她的劍穗流蘇,流蘇上沾著往生河的水漬。
“接穩了!“焚天忍痛扯下本命尾翎,赤金翎羽化作三尺火劍。
少螢凌空抄劍的剎那,劍柄浮現雪影靈貓的虛影:“斬貪念根源!“她旋身劈出半月弧光,劍鋒卻被無數鎮民虛影所阻——佝僂老嫗跪求長生,錦衣商賈叩拜財神,寒門書生焚燒詩卷,每個執念都凝成青銅鎖鏈纏住劍身。
鎖鏈上刻滿“福““祿““壽“的篆文,每道筆畫都在滲出血珠。
蓑衣少年突然暴起,魔髓晶離體射入地脈。根系如巨蟒瘋漲,將他裹成蠶繭狀。
少螢的九節鞭絞碎三根主脈,斷口噴出的汁液竟帶著往生河淤泥的腥氣:“你早知這是餌?“繭中傳來悶笑:“師尊說,貪念才是最甜的餌......“
話音未落,地面突然隆起數百只泥手,指尖生著銅錢狀肉瘤,掌心紋路竟是縮小版的青石鎮地圖。
少螢踏著滄溟凝出的冰階掠至半空,望見整座小鎮正坍縮成肉瘤的養料。
茶攤幌子化作充血眼球,酒旗變成紫黑長舌,青石板路扭曲成腸道,街邊幌桿生出倒刺。她咬破指尖抹過劍脊,額間蓮紋綻如烈日,三百道輪回殘影自虛空浮現,同時揮劍斬向地脈。
劍氣激蕩間,肉瘤表面浮現出三百年前誅仙臺的景象——清風握著她的手將劍刺入自己丹田,剜出的金丹里裹著枚魔種!
肉瘤炸裂的膿血中飛出萬千螢蟲,每只蟲腹都烙著“貪“字。
少螢的劍鋒掃過蟲群,卻在觸及某點熒光時驟然凝滯——蟲群包裹的竟是清風殘魂!
魔尊的嗤笑從蟲翅震顫中傳來:“好徒兒,這份薄禮可襯心意?“清風殘魂的睫毛顫動如垂死蝶翼,唇間漏出的卻是愛爾的聲線:“你舍得再殺我一次么?“
蠶繭轟然炸開。蓑衣少年白發如雪飛揚,心口的金蓮紋與魔髓晶熔成太極印,掌心月見草紋路竟與少螢分毫不差:“如今,我是你的劫了?!吧褶r鼎殘片離地飛旋,鼎中煉化的不是魔氣,而是三百年積攢的眾生愿力。金光與紫芒交織成天羅地網,將少螢困在陣眼。
網上每個結點都懸著鎮民的生魂,他們哀嚎著吐出更多貪念,將金網染成污濁的赭色。
焚天的火焰被金網吞噬,尾翎焦黑如炭。
滄溟的海水凍結成玄冰囚牢,鱗片剝落處露出森森白骨。
少螢凝視步步逼近的少年,忽嗅到他衣襟上的往生河水腥氣——與風消散前沾染的氣息如出一轍。她突然展顏輕笑,反手將火劍刺入自己丹田,血珠墜入鼎中的剎那,整座大陣驟然逆轉。鼎身饕餮紋發出慘叫,吞下的愿力化作金針倒射而出。
“你忘了...“少螢傷口中綻出月見草,根系順著金網瘋長,“神農血脈最擅長的,是以身為壤?!吧倌晖左E縮,欲退卻被自己催生的魔藤纏縛。
三百金針貫入他周身要穴,每根針都刻著《凈世咒》的殘篇。雪影靈貓趁機撲向地脈,金瞳射出光束洞穿肉瘤核心,叼出清風殘魂時滿嘴都是冰碴——那魂魄已被凍成琥珀,內里封著枚跳動的心魔種。
青石鎮廢墟陷入死寂。少螢跪在龜裂的祭壇上,懷中清風的身軀正化作星塵。他的睫毛凝著霜花,指尖卻綻開蒲公英:“這次...換我候你...“殘魂散入焦土時,地縫里鉆出嫩綠新芽。
蓑衣少年在不遠處嘔出金血,魔髓晶碎成齏粉,鬢角卻生出月見草嫩芽,芽尖掛著露珠般的往生河水。
三更梆子響時,邊陲荒原升起新城。
說書人搖著破扇踏入茶棚,驚見梁柱纏滿月見草,每片葉子都映著少螢的金銀雙瞳。
柜臺后的老板娘抬眸一笑,正在擦拭的茶盞底刻著“逍遙“二字:“今日不講斬妖除魔,只說春耕秋收。“
蓑衣少年蹲在鎮外老槐下,將最后一粒魔髓晶碎屑埋入土中。
月光穿過枝椏,在他的影子上割出細密裂痕。有根須悄無聲息地鉆出地面,纏上他的腳踝,須尖睜開芝麻大的魔瞳——那瞳仁深處映著千里之外皇城的琉璃金頂,檐角鎮獸的口中,正含著枚跳動的肉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