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朝何代某年某月,蕪妄之境是逢苦夏日炎。連日來高溫炙烤,眼瞅著日落西山,但被曝曬多日的土地仍蒸騰起股股潮濕的熱浪,將人裹挾其中不得喘息。
遠處市集傳來模糊的叫賣、孩子的哭鬧、犬吠,混雜著熱浪的嗡鳴,阿狗不勝其擾,蔫了吧唧地癱坐在店鋪門前的槐樹底下,任憑他將手中的蒲葵扇揮出重影,也不過是將陣陣暑氣源源不斷地吹向他滾圓黏膩的臉龐。他懶懶地抬起頭來,望了望懸于檔口的布店招,“承愿居”三字隨著店招褶皺起來,直直地垂下紋絲不動。
“虧得我狗爺富厚命盛,這幾日老大接了河伯的差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狗爺我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閑……”阿狗翹起的二郎腿晃晃悠悠,口中似是唱起曲來。
他瞇縫著的雙眼,忽而望見起先碧空如洗的天上竟有一團濃云翻滾壓將下來,小小的一朵嵌在深藍色的天際煞是奇異。
賬房榕婆突然拄著拐杖顫顫巍巍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啞著喉嚨絮絮叨叨:“阿狗,莫坐樹下,挨雷劈啊!”
阿狗不屑:“榕婆,不是我說你,狗爺我是什么人,福大命大!再說了,這雨離著咱還差十萬八千……”
話音未落,不知從哪兒突生起一陣疾風,裹挾著曝曬了幾日的黃土直直掃來,吹得店招打起橫來獵獵作響。阿狗不及反應,手中的蒲葵扇被這怪風掀飛,不偏不倚“啪”的一聲嚴絲合縫地拍在他滾圓的胖臉上!阿狗只覺眼前一黑,竹凳隨著風勢禁不住后傾倒。再回過神來,人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哪里來的妖風?!害狗爺我摔個大馬趴。”阿狗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除下糊在臉上的蒲葵扇,揉著屁股坐了起來。
“阿狗,哪里梳的新發式,怪俊的。”榕婆一手提著盛滿水的水桶,瞧著阿狗嘿嘿笑著。
阿狗嗔怪:“我堂堂五尺男兒,英俊威武,何必整什么發式,榕婆說什么胡話呢。”正說著,阿狗只覺頭頂和手臂上的毛發酥酥癢癢似乎都輕盈起來。他好奇地抬起胳臂,見通體毛發如同活了過來根根顫巍巍地豎起,樣子煞是詭異。
他心中暗叫了聲“完了!”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細如發絲的慘白光如同刁鉆的小蛇,緊貼著高懸的槐枝干轟然泄下!阿狗來不及喊娘,頭頂已“刺啦”一聲爆燃成一團刺目的火球。
榕婆確不著慌,慢慢踱著小碎步走到阿狗身邊,呼啦一聲把整桶水兜頭澆在阿狗腦袋上。嘴里不住說:“你看看,被雷劈了不是。幸好沒有傷著我的花花草草。”
可憐阿狗頂著焦黑的“掃把頭”立在原地,冒著煙的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嗬…嗬…”聲。
此刻老少二人尚未發現,白光劃過處竟出現了扭曲的空間波紋,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從中狼狽地“擠”了出來。那人影乍見阿狗似是一驚,在半空中試圖旋身落地,奈何不過丈余的距離,已來不及閃躲。只聽“噗”的一聲,兩人摔坐一團,揚起塵土一片。
阿狗哭哭唧唧地仰面躺在地上,只覺得身上被什么壓著,絲毫動彈不得。他吐掉嘴里的泥土,揉了揉迷住的雙眼,恍恍惚惚間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美眸。
“我是死了嗎?仙女姐姐你是來接我的嗎?”他口中喃喃。
“咳咳……兄臺,你這么說話多少有點造次。不過嘛,你的造型……倒是挺別致。”眸子的主人用富有磁性的氣泡音說到。
“哎?你們這是……?”榕婆忙不迭捂住雙眼,卻又忍不住從指縫間偷偷張望。
阿狗如遭雷劈般(多余這個如字)回過神來,手腳并用地猛然將壓在身上的“仙女姐姐”狠狠推開,自己則手腳并用“滾”出三丈開外,直到后背“咚”一聲撞上樹干才停下。他一手拉緊自己的衣領,一手直直指向那個正施施然站起來的男人,喊道:“你你你……是什么玩意兒?!為何來此!為何謀害你狗爺!”
從天而降的男子仿佛完全沒聽見阿狗的控訴,只是幽幽地拿眼睛盯著阿狗頭上扭曲的空間。忽見那里面黑影攢動,似是有活物想要出來。
男子湊近阿狗說道:“狗兄,在下不是個玩意兒。不不不,在下正經是個玩意兒!嗨……”他輕拍一下自己的嘴巴:“在下沈無,今日偶到貴寶地,借貴地躲一躲雨。”
“莫挨著老子!”阿狗警惕地將沈無推遠,繼而疑惑的抬頭:“躲雨?”除了方才的妖風和倒霉催的旱天接地雷,太陽還大剌剌地垂在山腳邊,哪有半點要下雨的樣子?
沈無悄然用手比劃出一個怪異的手印,扭曲的空間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地“抹平”,而萬里無云的苦夏晴空中,一團只有澡盆大小的烏云憑空凝聚在了阿狗頭頂。說話間,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扎扎實實落在阿狗的爆炸頭上,他不由地左右躲閃,哪料到那片雨云像是長了眼睛,始終分毫不差地懸停于他的頭頂。阿狗放棄了掙扎,哭喪著臉原地搓起背上的泥來。
“阿狗,多大的歲數,還在這邊玩水,越發沒了正形!”榕婆挪步到沈無身邊,抓起他的手輕輕拍著。“怎么,把俊俏小娘子的衣裙都弄臟了,怪可憐見的。快隨婆婆到店中梳洗。”
說罷,不由分說便將沈無往店中拽。沈無力有不逮,跌跌撞撞。見狀,阿狗呆滯地站在原地,望著“承愿居”明晃晃的招牌發出一聲長長的哀鳴:“老大,你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