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康叔世家》·迷離的寧武子
孔子: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注意,這次孔子對寧武子的評論在后世有不同的解釋。照我們現在讀書的理解,大概是說寧武子這個人,國家太平,君臣和諧,這時候表現的非常有智慧,相反,國家昏亂的時候就顯得笨笨的,糊里糊涂。寧武子這個人的聰明智慧或許有人能學得,但是他的愚笨沒人比得上。
朱熹夫子不這樣認為,他是這樣說的:寧武子,衛大夫,名俞。按春秋傳,武子仕衛,當文公、成公之時。文公有道,而武子無事可見,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無道,至于失國,而武子周旋其間,盡心竭力,不避艱險。凡其所處,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濟其君,此其愚之不可及也。
朱夫子應該是發現了其中的矛盾之處,于是做了別的見解。首先他說孔子評論中的寧武子生活在衛文公和衛成公時期,文公時期政治比較清明,也愿意用賢任能,這一段時期的衛國算是比較的有了些起色,國力得到充實。文公時期的寧武子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是到了衛成公的時候,國家出亂子了,這時候的寧武子在衛成公最困難的時候,挺身而出,周旋其間,盡心竭力,不避艱險。對大部分的人來說,這是傻。所以朱夫子認為,孔子的意思是,寧武子的傻,卻是一般人做不到、趕不上的。
有了這兩種解釋,各有支持者。但是很有問題。第一種是說寧武子國家和平的時候愿意做貢獻,到國家亂了需要有人站出來時候,他不言語了,笨笨的不說話了。用現在的話說,明哲保身。如果這樣理解的話,孔子竟然欣賞這樣的一個人?明明是自私嘛,作為國家的大臣沒有盡到該有的責任,怎么行。不能說寧武子是個賢能之人,只為了自己,是不是?這個理解從儒家的角度講,有問題,特別是由孔子提出來的寧武子,這樣去理解似乎不妥當,不符合儒家入世治國的精神。
大概朱夫子也看到了這點,對普遍的理解提出新的解釋,寧武子的“其愚不可及”根本不是假裝笨笨的,難得糊涂似的不負起自己的責任。他是個賢能之人,他的愚是說他在別人都裝聾作啞的時候站出來了,為了國君盡心竭力,大家說他怎么這么笨,國家亂成這樣了他還這么努力做事,太傻了。這是朱夫子的理解。
比較兩種解釋,發現一個很大的問題,顯然說得不是一個人。第一種說寧武子在國家混亂時候明哲保身,第二種說寧武子挺身而出,為國家犯險不避難。這是怎么回事?不可思議啊。從歷史的記載看,朱熹夫子的話有點道理。因為寧武子確實在文公的時候沒有特別記載,幾乎沒有,寧武子主要的事情都是在衛成公時期,幫助衛成公復位,而且用聰明才智救了衛成公一命。當時晉文公恨衛成公恨得要命,多虧了寧武子。至少《左傳》上是這樣描述的,還有一篇文章《保身濟君》,就是講寧武子協調國內大臣齊心協力輔佐衛成公的事。
那么這樣一看,真的對孔子的話不太懂了,而且據孔子評價的話當中,確實有贊揚寧武子在亂世中明哲保身的意思,而左傳的記載又似乎沒有明哲保身,而施展出來做了很多事。《東周列國志》詳細敘述了寧武子輔佐衛成公故事。
但是,司馬遷的《史記·衛康叔世家》根本就沒有記載寧武子。
文公初立,輕賦平罪,身自勞,與百姓同苦,以收衛民。
十六年,晉公子重耳過,無禮。十七年,齊桓公卒。二十五年,文公卒,子成公鄭立。
成公三年,晉欲假道於衛救宋,成公不許。晉更從南河度,救宋。徵師於衛,衛大夫欲許,成公不肯。大夫元咺攻成公,成公出饹。晉文公重耳伐衛,分其地予宋,討前過無禮及不救宋患也。衛成公遂出奔陳。二歲,如周求入,與晉文公會。晉使人鴆衛成公,成公私於周主鴆,令薄,得不死。已而周為請晉文公,卒入之衛,而誅元亙,衛君瑕出饹。七年,晉文公卒。十二年,成公朝晉襄公。十四年,秦穆公卒。二十六年,齊邴歜弒其君懿公。三十五年,成公卒,子穆公立。
就是說,衛成公的遭遇相符合,但是根本就沒有寧武子這個人。
又但是,在《孔子世家》中提到了寧武子,卻是在衛靈公時期。在下面。
孔子離開衛國,要到陳國去,到了匡這個地方,遇到麻煩了,被人扣留不讓走,情況很嚴重。孔子安排人去衛國找到寧武子作他的家臣“孔子使從者為甯武子臣於衛,然後得去。”
顯然矛盾太多。《史記》中僅僅在《孔子世家》中提到這個人,而且是在衛靈公時期。但是孔子上面的評論,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后世的解釋卻說寧武子生活在衛文公和衛成公時期。奇哉怪哉!
難道孔子說的寧武子并不是后世傳說的衛文公或者衛成公又或者衛靈公時期的人?
來看李白的一首詩,其中寫到寧武子。
笑矣乎,笑矣乎。寧武子,朱買臣,扣角行歌背負薪。今日逢君君不識,豈得不如佯狂人。
還不止,《秋浦歌》第七首寫道:醉上山公馬,寒歌寧戚牛。空吟白石爛,淚滿黑貂裘。
李白說的寧武子實際是寧戚,生活在齊桓公時期,是齊桓公重要的謀臣,出身貧賤,喂牛的。寧武子:王本注云:“豈武子是戚之字耶。”《呂氏春秋·舉難篇》:“寧戚欲干齊桓公,窮困無以自進。于是為商旅將任車以至齊,暮宿于郭門之外。桓公郊迎客,夜開門辟任車,……寧戚飯牛居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桓公聞之,撫其仆之手曰:‘異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車載之。”叩角,指擊牛角。
這個寧戚也是衛國人,但是在齊國做事,幫助齊桓公,是齊桓公非常信任的大臣。齊桓公時,賢能之人很多,尤其是管仲,更厲害。這個寧戚也不簡單,齊桓公和管仲帶兵出征,齊國由誰來管理呢,就是這個寧戚,可見齊桓公對寧戚的信任。
越來越亂了,朱熹老夫子理解正確的話,那么現在來讀孔子評價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也只能理解為他說的“愚不可及”是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不懂的明哲保身,有點“愚”。——只有這樣才符合史料。但這是真的嗎?